第29章 往事知多少

第29章 往事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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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亦夏將一錠大銀“啪”的丟在櫃枱上,勾勾手指頭,示意店家隔了櫃枱俯身過來:“老何,吾的坐騎且暫寄存貴店。這可是一匹絕世良駒,你每日裏須要雞蛋清拌着黃豆瓣好好飼餵,倘若餓瘦了一絲半兩,看吾回來不……一把火燒了你的狗店!”

“客官但請放心,那南來的北往的,騎馬的坐轎的,只要肯出銀子,便是我們開店人家的衣食父母。”那姓何名為貴的店家黑眼珠盯了白銀子,笑逐顏開滿口承應,“莫說一匹絕世良駒,便是一隻耗子,寄存小店,三年兩載回來,倘若掉下一根毫毛……”

話未說完,淳亦夏已是仰天長笑一聲,大步跨出店門而去。何為貴伸長脖頸,一眼不眨的目送淳亦夏跨步出門,走約三丈開外,忽然齜牙一笑,雙手抱銀“叭”的猛親一口,惡聲說道:“哼,便是掉下滿身毫毛,你又能把老何咬掉?”

然而淳亦夏並未聽見何為貴的胡謅亂語,他出了“龍吟閣”客店大門,手搭涼蓬望了望天上的太陽,又理了理破爛流丟的夾袍,系了系開口流絮的棉靴,拽開大步,穿越人流,徑朝王府方向走去。

行約三二里地,看看將近狀元橋下,忽然前面數丈遠處,一個寒酸老儒穿越人流,怒氣沖沖的斜撞了過來。老儒因走得倉惶,未防腳底打滑,一個踉蹌便要馬趴在地。淳亦夏“唔呀”驚叫一聲,身影一晃,如魚游水,已早飄至老儒面前;緊接着腳跟立定,上身後傾幾乎與地面平行,兩手堪堪接住老儒雙臂,在自己慢慢立起的同時,亦將老儒扶了起來。

這一手爐火純青的“鐵板橋”功夫,登時贏得路人停腳止步,一片聲的喝彩叫好。老儒尚未站穩,便即雙手抱拳拱揖,酸兮兮的說道:“仁遠乎哉,吾欲仁,則斯仁至矣。多謝老哥一扶之恩,使我學生免於唇破口裂齒晃牙落之災矣!”

淳亦夏剛欲拱手謙讓,寒酸老儒卻早回頭過去,衝著街北一座廣梁門下的中年男子怒聲說道:“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東翁委實不肯拿出酬銀,也便算了,何苦如此百般刁難於人?我學生忝列士林,讀的孔孟之書,尊的聖賢之道,雖屢試不第,窮困潦倒,卻也志高氣清,不墮俗流,今豈有為五斗米折腰的道理?”

那中年男子生得粗矮黃胖,未戴頭巾,裸露着禿頂腦門,一雙死魚般的虛泡眼睛半睜不睜;聞得寒酸老儒之言,雙手叉腰,腳跟立定,齜着滿口的黃板大牙嘿嘿一笑,說道:“酬銀自然是有的,便在家內箱篋中放着呱呱叫呢。只是請到你這樣的西賓,學業不精,誤人子弟,沒有責罰於你已是天大的面子了,竟然還敢來家討要酬銀,豈非那個那個……自取其辱乎?”

老儒面色脹得紫紅,雙目凄然欲淚,良久方顫聲語道:“噫,吾不能變心以從俗兮,故將愁苦而終窮。既然這樣,就此別過!”中年男子哼了一聲,傲然而言:“不送!”便欲拂袖進門。

淳亦夏眼見老儒面帶菜色,襤衣褸衫,雖此暖春時節,依舊凍得簌簌發抖,心中登時大起惻隱之情,袍袖一拂,高聲詢道:“老哥,卻原來是在為討要酬銀生氣嗎?”

老儒見問,停步答道:“可不是嘛。我學生在這余東翁乖寶家中做西賓,原定的一年支付酬銀一十二兩;如今已教書一年有餘,他卻遲遲不肯給付。幾次討要,他竟出了數道難題考吾;我學生學識淺薄,資質魯鈍,又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未曾偷奸弄滑,一時回答不出,他便藉機賴賬也!”

“是你自己學術不純,濫竽充數,數道難題對答不出,反倒怪了別人;如今當著滿大街人的面,你若能一氣答出,情願當場給付酬銀!”余東翁回過頭來,一梗脖頸,詭聲辨道。

“什麼難題,可否賜出一見。小可胸無錦繡,腹乏經綸,倘若對答得出,便請東翁給付酬銀;倘若對答不出,情願代替東翁出資給付這位老哥。——無乃不可乎?”淳亦夏暗中打量余東翁,見其獐頭鼠目,厚唇黃牙,顯系刁鑽刻薄不敬賢士之輩,有心戲他一戲,乃躬身一禮說道。

“《百家姓》中,有‘趙錢孫李’四字,請教先生作何解釋?”余東翁搖頭晃腦,來往踱步,語氣咄咄逼人。

老儒見說,立時氣得臉色煞白,臂顫手抖,搶口說道:“這廝不知聽了誰的挑唆,竟出如此題目刁難於人。‘趙錢孫李’不過國朝四姓而已,又能做何解釋?我學生照實回答,他竟道我學生知識淺薄,不肯給付酬銀。嗚呼,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淳亦夏來回踱了幾步,暗忖:老儒說得極是,《百家姓》中“趙錢孫李”四字,趙,指的便是開國皇帝趙匡胤,錢,指的便是吳越王錢俶;孫李,自然亦是國朝大姓人家了。不過倘若如此解釋,這廝定然不依;嗯,有了……遂哈哈一笑,從腰中摸出一把破爛摺扇,一面嘩嘩搖着,一面一字一句的說道:“唔呀唔呀,這‘趙錢孫李’的意思就是:我朝開國皇帝趙匡胤說過,有錢的孫子他不講理呀!”

“解得有理,解得有理!”圍觀眾人略一思索,既覺淳亦夏此解貼切有趣,又且藉機辱罵了余東翁不講道理的醜惡行徑,登時一連聲的叫起好來,又揎拳掠袖,高聲吆喊,“有錢的孫子,快快給付人家酬銀!”

余東翁聽了,雖然噎得白眼直瞪,喘氣咻咻,但卻實在不能挑出毛病來。寒酸老儒鼓掌跳腳,說道:“解氣哉,解氣哉。還是老哥才思敏捷,對答如流也。還有一道難題,我學生自個說出來吧:《百家姓》上明明寫的是‘趙錢孫李’,余東翁偏要吾教授時講作‘趙錢孫余’,還說也得把他的姓列入裏面;吾一講錯,他便說吾濫竽充數誤人子弟。如此行徑,豈不是明擺着欺人也哉?”

淳亦夏仰天哈哈一笑,拿破扇拍打着手背道:“老哥,這個更為容易,待在下為你編個口訣,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記錯!”四面踱了一周,朗聲吟道:“趙大娘,錢二嫂,我的孫余乖寶!……”

話音甫落,便聽得背後“咕咚”一聲,轉頭看時,卻是余東翁口吐白沫跌倒在地,兩個鼻孔中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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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萁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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