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匣里金刀血未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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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宜春跨了“玉逍遙”寶駒,一路南向疾馳。“玉逍遙”寶駒神駿絕世,風馳電掣,追風逐月,既快且穩,一日一夜間便即行得千餘來里。紅日當頂時分,夏宜春已是趕到了洞庭湖北岸,因地氣溫熱,沿路非但積雪未存,反倒鶯啼燕囀,桃紅柳綠,一派大好春光;又見距湖半里來遠地方,數百株梧桐白楊青槐的掩映間,綠瓦粉牆,綿延逶迤,卻是一座偌大莊院,莊院門前高高的矗起一塊巨石,上面端正鐫着“十八里庄”四個大字。
夏宜春驀然記起偈語中有“十八里庄”四字,心下不覺一動;再者渾身又酸又困,腹內也嘰嘰咕咕的叫響起來,乃勒韁驅馬,繞過巨石緩緩走向莊院,打算先尋一處所在填飽肚皮再說。
踅過一條楊柳小道,面前一座拱形石橋直通莊門,橋下水涸處,丫丫叉叉的露着柄柄枯荷,簇簇干蒲。夏宜春縱馬上橋,正行之際,猛可聽得前面人聲鼎沸,呼喝連聲,勉強打起精神抬頭看時,卻是三二十個庄丁持棍荷棒,四面圍着一株合抱不交的大樹;人牆中間,大樹下面,二十餘名嘍啰各自牽馬揮刀,正與庄丁對峙。
嘍啰叢中,又有一個黑面爆須的大漢,斜戴一頂破爛豬嘴頭巾,鬢插一朵半干半蔫的狗尾巴花,左手緊握長刀,右臂狠扼一位白髮太公的脖頸,粗聲喝道:“你們這伙腌臢村烏龜子,狗入的鳥人,誰敢走前一步,爺爺便這麼喀嚓一刀,哼……”眾庄丁投鼠忌器,一時誰也不敢近前,唯四面圍定,聲聲囂擾而已。
那白髮太公被扼得喘不過氣,又眼見雪亮白刃在鼻前晃來晃去,渾身抖得篩糠一般,顫聲說道:“柳木大郎,有話好好說來,萬莫動刀動槍。老漢四十歲上,止得了這一個寶貝女兒,如今好不容易養大成人,打算招贅一上門女婿養老;倘若隨了你去山寨,卻叫老漢今後半生靠誰?”
“李太公,你女兒大了,早晚總要嫁人,”柳木大郎粗聲喝道,“嫁皇帝也是嫁,嫁乞丐也是嫁,便嫁與俺家寨主,做個現成的丈人,大塊吃肉,整套穿衣,又有何吃虧之處?你也須知道匪盜性情,今日見不到你的女兒,爺爺先一刀割斷你的喉嚨,再放火燒了這十八里庄!”
夏宜春勒韁住馬,挺立眾人身後,喝叫一聲:“兀那黑漢,因甚緣故欺人?”柳木大郎轉身過來,圓瞪雙睛,上上下下將夏宜春打量一遍,喝道:“瓶兒罐兒也須有個耳朵,你且去打聽打聽俺洞庭湖君山大寨寨主江柏春的大名,再來管你娘的鳥閑事!”
話音未落,旁邊便搶出一個提刀嘍啰,戧手指着夏宜春喝道:“你這白面小廝,諒來手無四兩蛤蟆力氣,也敢管爺們的好事?快快走開,倘走得慢些,連你的坐騎一併搶了來,送與俺家寨主做個見面禮!”
“唔呀,俺好怕怕呀!”夏宜春皺眉嘬牙,大大的做個鬼臉,又轉頭理了理背負的琴劍行囊,方才正色說道,“江湖上久也聞得洞庭神蛟江柏春的大名,聽說此人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端的也算得血性男兒,偉岸丈夫,卻竟如何落草做了寨主,又如何硬要強搶良家女子?”
柳木大郎斷喝一聲:“落便落了,搶便搶了,關你鳥事,只管在此啰嗦個什麼!”話音甫落,兩名嘍啰便搶前數步,揮刀劈來。
夏宜春也不下馬,手中兩枚泥丸筆直彈出,分中兩人手腕,長刀“噹啷”應聲落地。又有一名嘍啰手揮朴刀,貼地掠過,施展“地趟刀法”直削玉逍遙寶駒四蹄。那玉逍遙何等通靈,也不待夏宜春提韁,早已人立而起,避過鋒刃,前蹄陡然踢出,正中嘍啰前額。那嘍啰被踢得噔噔噔倒退十餘來步,方才滿面鮮血的跌坐在地。
柳木大郎見狀怪叫一聲,撇開李太公,雙腳一跺,平地竄躍丈余來高,長刀挾風,直劈夏宜春面門;—眾庄丁覷得李太公脫出魔掌,立刻發一聲喊,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將其挾了,返身跑向庄內。
夏宜春千里驅馳,飢累交加,又見柳木大郎人粗力蠻,不肯力敵,只願速戰速決,乃腦袋略略一偏,讓過長刀,接着回身輕輕一掌,正中柳木大郎後背,卻是“四兩撥千斤”的招數。柳木大郎收勢不住,身子登時猶若一片落葉,飄過一眾嘍啰頭頂,直直跌出了五六丈開外。
夏宜春忍不住嗬嗬大笑,口中譏道:“如此微末功夫,也敢出來在江湖上現眼,羞也不羞!”柳木大郎原自武功不弱,只是一招之下便即落敗,心中虛怯,急由幾名嘍啰扶起,一瘸一拐的上馬飛奔而去;馳出二十餘丈,早過拱形石橋,回頭看看夏宜春並未追趕,乃勒馬止步,大聲喝道:“來來來,有種的放馬過來,爺爺和你大戰三百回合!”
“再送爾等精鋼棗子一把!”夏宜春右手一抬,假做投射暗器之狀,柳木大郎率人回頭又跑;馳約三十餘丈,再次勒馬止步,回頭喊道:“爺爺今次肚飢,且暫放你一馬。有種的報上名來,等着爺爺酒飽飯足,回頭和你算賬。走了的不算好漢!”
夏宜春見柳木大郎粗莽之餘,憨態可掬,有心戲他一戲,乃一抖韁轡馳馬躍過拱橋,故作追逐之狀。柳木大郎及一眾嘍啰深怕被夏宜春追上,發一聲喊,馳馬撒腿,跑得愈發的快了。夏宜春提韁立馬橋頭,哈哈大笑着說道: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上人稱百面郎君夏宜春的,便是小可。今者路見不平,自然拔刀相助;至於待會走與不走嘛,那倒要看在下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