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191章

梅光肇袒胸露乳、蓬頭赤膊的仰躺於“張巡祠”山門下面,雙手抱頸枕着石鼓,兩隻筋瘦大腳蹬着對面門檻,一對昏暓老眼眨也不眨的緊盯着樓檐底部的彩繪擋板,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麼。

“張巡祠”內大雄寶殿至山門之間的空場上,昨夜由東京緊急調撥而來的五百名禁軍將士旗甲鮮明,持刀荷戈列隊而立;人眾雖多,但卻鴉雀不聞,全無纖毫咳痰微聲。

“只怕……這裏早非安全之地了。”梅光肇正自注目冥想間,賈黯忽然停止吟哦,踱步過來,並膝坐於下面一級石階上,一面回頭望着祠堂院內來往奔忙的兩府官員,——他們亦剛由東京調撥而來,一大清早便即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當中,——一面悄聲說道,“據鴿童傳言,趙珏已以‘燭影斧聲’為口實,起兵襄陽,麾軍北伐;契丹、党項兩國也於正北、西北邊境陳兵百萬,契丹攻瓦橋,党項寇延州,和趙珏叛軍遙相呼應;尤為可恨的是,吳越和漳泉、川蜀等地亦紛亂迭起,大小官員隨風倒戈,局面糜爛不堪,朝廷政令再也不出長江以南了!”

梅光肇坐直身子,撲的吐掉口中草莖,淡淡的瞟了賈黯一眼,說道:“慌什麼?軍國重事,肉食者謀之,我輩細民百姓又何間焉?靜心讀你的書卷便是了,管那麼多勞什子幹嗎?”

賈黯聞得此言,“豁”的站起身來,正色說道:“梅爺爺,這便是你的不是了。讀書雖曰怡情養性,卻更應明情達理。說什麼軍國重事,肉食者謀之,我輩草芥小民,難道就不該關注時局,出謀劃策,勉盡一份薄力嗎?近觀史書,見得前朝黃巢造亂,每攻一處,必掠活人為糧,生投於碓,併骨取食,其給糧之處號曰“舂磨寨”;終其一役,活人為糧者不知幾千萬也。由此可見,凡遭戰亂,苦者必為無辜黎庶也。方今亂世剛過,天下初定,國家元氣剛剛恢復,百姓安居樂業不過數年,卻又不幸逢上這樣一場大亂,真是,真是……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呀!”

賈黯一面說話一面步下石階,復又轉身過來,雙目炯炯的盯視着梅光肇:“古云:寧做忠義鬼,不做叛逆臣。大丈夫逢此戰亂,正當以殺賊立功、報國安民為人生快事,誰願籍籍無名,老死沙磧之間?我恨我尚在舞勺之年,又自幼學文;不然,必效班超投筆從戎、祖逖擊楫中流之舉,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大業,救拔億兆黎庶出離苦海矣!”

梅光肇上下打量賈黯一遍,見其雖舊衣襤衫,破襪敝屣,倒也收拾得極其凈潔,又眉目清秀,骨骼清奇,頗有幾分異相,更因情緒激動,小臉蛋紅撲撲的很是可愛;思慮良久,忽然冷冷一笑道:“這番話可惜對了老梅說,便似對牛彈琴一般;倘被趙禎小子聽見,只怕必要大大的賞你一個甜頭了!哼,小小年紀,便如此富貴障目,官欲熏心,卻偏生一番巧言令語,熒惑世人,可佩,可佩之極呀!”

賈黯雙目一睞,嘻嘻笑道:“梅爺爺,人懷官欲有何不好?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這難道不是你當日親口教誨過我的嗎?我將來倘有機會做官,必做報國之官、忠君之官、安民之官、清廉之官,絕非你的千鍾粟、黃金屋、顏如玉所可限量也!”

“也罷,人各有志,不是他人所可勉強得來的,”梅光肇見得賈黯出語誠摯,並無一毫做作,乃使勁的將肋下灰條搓了幾把,捻作一個棗核大小的圓球,又“嗖”的一聲彈飛了出去,然後雙手抱頸重新躺下,仰目望天,淡然說道,“倘若你定要做番事業,報國安民,我自然不肯攔你。——所幸你父母俱亡,一無牽挂,待戰事稍稍有些眉目,我便去見那趙禎小子,讓他帶你回都;屆時或從文或學武,都由着你吧!”

“是嗎?”賈黯聞言咧嘴一笑,坐過去伸手拍了拍梅光肇赤裸的肩膀,“梅爺爺既有如此能耐,還用得着自己流落江湖,乞討為生?還用得着自己寄人籬下,仰仗人食?而且,而且還竟敢蔑稱當今皇帝為小子,大不敬也。倘被裏面的禁軍老爺聽見,必用小板子打你的屁股。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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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萁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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