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176章

半輪冰雕玉砌般的皓月,從東邊山頭上空的蓮花雲間冉冉浮起,月向西雲向東,雙方皆在行雲流水般的背道而馳着;而輕紗般的月輝則耀得半湖碧水波影爍爍,浮光躍金。四月初旬的夜風微帶寒涼,聲若涌濤,拂過湖面,拂過山林,拂過萬千深谷幽壑,亦拂過了月影下面夏宜春冷峻如崖的臉龐。

夜已將半,露華從天而降,潤物無聲,孤幽岑寂的半山腰間,枯坐了整整一天的夏宜春儘管感到絲絲冷冽,儘管感到飢腸轆轆,然而原本混沌如麻的頭腦,此刻卻竟愈來愈趨向清晰,數日來的記憶碎片也正星星點點,悄然凝集連綴,原來蠱葯的效力隨着涼風吹拂和露珠浸潤,早已消解了兩三成了。

夏宜春模模糊糊的記起,自己和江柏春易容改面,互換服飾,乘了扁舟前往晨起望總寨參加歐陽忠雄小公子誕辰百日的“湯餅會”;後來,夜探總寨遭逢北極仙翁伏襲,雙方對掌而自己身中寒毒,倉皇逃跑時又與江柏春失散;再後來,好象是在一座峰頂廟宇吧,不知怎麼就邂逅了姐姐,又會見了表哥;再再後來,雖寒毒得除,但自己卻竟鬼使神差,將潛伏於洞庭各寨的江柏春、楊凌風、周志榮等人姓名寫出,交由表哥帶走;……是了,是姐姐遞來的紙筆,自己寫下的名單,這一幕特別清晰,直到此刻猶仍深深的刻印於他的腦海中。

當時,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那樣乖順的將名單一一寫出呢?想起入門之初,自己便在師父座前瀝血盟誓,寧可身死亂箭之下,也決不違背江湖道義,寧可身死亂箭之下,也決不出賣江湖同仁。可是,當時自己為什麼就那樣乖順的將數名潛伏各寨的豪傑名單寫出,並交由表哥——歐陽忠雄帶走了呢?

為什麼,為什麼?……

夏宜春並不知道自己為蠱所惑,當初之所以乖順的交出名單,不過身不由己、唯人馬首是瞻而已,只在心中念念悔恨,懊喪不能自制。想到夜探“沖霄樓”未果,窺測歐陽忠雄總寨失敗,阻止趙珏叛亂大事至今未有絲毫進展,自己倒先暴露了武林同道身份;一旦他們身遭不測,非但武林蒙羞,師父令名受污,便是自己,日後又有何面目立身處世,更有何面目再見江湖同仁呢?

一時之間,夏宜春竟是越想越為悔恨,越想越為懊惱,竟而忽忽若狂,不能自抑。

原來此等蠱葯最忌情緒不穩:中蠱者愈是心意煩躁,周身氣血經脈便愈是沖折逆行,激蕩不止,蠱葯便愈是滲骨透髓,發作厲害。此刻,夏宜春身上蠱藥效力雖已消解兩三成,但因悔恨、懊喪、憤懣種種情緒所致,直覺胸腔砰砰激跳如鼓,周身似遭萬千蟲嚙,腦袋漲有笆斗來大,又似被緊箍咒勒住一般的疼痛難耐,而月亮、遠山、碧湖、巉岩則忽遠忽近,忽大忽小,便似有一雙無形的巨手在後快速的推拉一般。

狂亂之間,夏宜春一時彷彿看到江柏春、楊凌風和周志榮等二十餘人已經遭誅,雖鮮血淋漓,卻皆正氣凜然,怒目眈眈的瞋視着自己;一時又彷彿看到師父龍岩至踏波而來,其身淵渟岳峙,巍如孤峰,居高臨下的盯視着自己,目光中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夏宜春急一躍而起,循着師父身影,攀着巉岩危石,風馳電掣般的驟步狂奔,口中高聲呼喝道:“師父,徒兒不過一時糊塗,誤中敵彀,致有今日此果;徒兒不是有意為之,徒兒真的不是有意為之啊!”

然而,龍岩至卻冷笑數聲,拂袖轉身,飄然離去;唯聞笑聲如雷轟耳,久久的震蕩群山之間。

“師父,師父!……”

夏宜春瘋了一般的在幽壑深谷間風馳電掣,狼奔虎突,也不管雙腳踢中尖石利岩,十趾鮮血淋漓,也不管衣衫掛上荊棘榛莽,袖袂片片成縷。眼前忽然不見了師父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卻是歐陽忠雄、北極仙翁猙獰而又快意的詭笑;歐陽忠雄面現得色,語含譏刺:“萬花叢其實並不是你的姐姐,你呢,更不是萬花叢的弟弟;我們不過聯起手來,略施小計,你便墮入了彀中。哈哈,‘百面郎君’名號譽滿天涯,誰知卻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北極仙翁亦哈哈大笑,聲震幽谷:“‘百面郎君’不是不堪一擊,而是貪戀美色,自甘墮落呢!”

接下來兩人便一面拍手跳腳,一面擠眉弄眼:“‘百面郎君’夏宜春貪戀女色,賣友求生,‘百面郎君’夏宜春貪戀女色,賣友求生!……”

“師父,你曾是最疼愛徒兒,可是現在連你也不相信徒兒了,連無恥小賊、番僧禿驢也敢前來構陷徒兒了。徒兒遭此無妄之辱,卻又不能自證清白,活在世間還有何意味?”

夏宜春怒不可遏,顛倒若狂,聲嘶力竭的虎吼獅喊着,言畢竟凝全身之力上竄下躍,兔起鶻落,運腕舒掌,左右開弓,前後左右只管呼呼猛擊;一時之間,但聞“喀喇”之聲不絕於耳,但見谷底壑間塊塊狀若卧牛的千斤巨岩四散翻落,塵灰騰騰瀰漫,石屑迸濺如雨,宛似天崩地裂一般。

“哈哈,哈哈!”夏宜春愈是躁怒如狂,蠱葯便愈是發作厲害;皎白如雪的月光下,但見他上竄下伏,左搏右擊,狂笑不能自抑。突然間,他凝笑住手,滿眶盈淚,喃喃言道:“活在世間還有何意味?活在世間,還有何意味?……”

語畢,竟猛的翻轉手掌,運起開碑裂石功力,徑朝自己額顱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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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萁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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