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師父吧，孩子
房天南未達目的，自然是不肯走的。何況在這關頭，以他那一板一眼的性子，無論是出於譚香君的安全考量，還是憂心於國師與魔教的衝突，他都走不了。
他不走，教主也賴着不動，磨磨蹭蹭地。
譚香君卻仍是明裡暗裏地避着蘇其悅，時時注意着，不與他單獨相處。
如此過了幾日，崖上不時傳下消息催促——以各種神秘的形式，比如丟下塞着書信的竹筒啦、竹編小球啦什麼的，還曾經有一次直接拋了面朝廷軍的旗幟下來，嚇得教主連忙衝上崖去查看個究竟。
得知朝廷軍隊還在集結中、調度中，而自家人疏散的疏散、駐紮的駐紮，已經準備妥當了，他這才安心了些，又把出餿主意的右護法罵上一通，才忙不迭地趕回崖下。
雲苓對崖上欲來的風雨並沒有什麼概念。
她跟着師娘去例行曬太陽，問：“師娘啊，你上回使的是什麼法術，哪家心法？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能將岩石化成水？”
譚香君回首道：“呵，苓兒，你說，炸塌了岩洞與化石為水，哪個比較厲害？”
“把石頭變成水更厲害。”雲苓毫不猶豫地答道，“萬物生而有形，石頭再怎麼被破壞，也只能成為齏粉，幾時見過化為石水流走的？”
譚香君但笑不語。
“師娘，是谷里心法修到出神入化了，便能成這法術的么？”雲苓問。
師兄不讓她學，但她仍是禁不住這念頭。
譚香君卻笑着對雲苓說：“苓兒，此為秩序之法，水火金木土，一旦改變秩序，便能互相轉換。此非為幻術，逆轉更是難上加難。”
“秩序？”雲苓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是啊，谷中心法，歸為一字，便是‘擾’。”譚香君道。
“不僅五行可擾，風雨雷電山川湖海亦可擾。小，此一葉中世界，”她拈起一片枯葉，笑笑，繼續道，“大，寰宇天下。無物不可擾而亂之。”
“師娘，苓兒沒有聽懂！”雲苓嚴肅道。
小咩也伸出蹄子，認真叫道：“咩暈！”
“哈哈哈，苓兒年紀還小，小咩更是年幼，不必急着了解這世間萬物的秩序。”譚香君笑道，“谷中心法，原本就大大方方地擺在那兒，不曾藏私。只要你二人想學，師娘遲早一五一十地講解與你倆聽，屆時能領會多少，可就看二人悟性了。”
雲苓聽見這話，自然高興，可是她一轉念，又想起師兄不讓學來着。
師兄的態度可不能讓師娘知道。
她噘嘴低頭，應了一聲，道：“……師娘精通谷中心法，這般厲害，應是不怕那凡人的‘朝廷’？”
“自然不懼，但總得與他們些面子。”譚香君道，“所謂朝廷、天子，也是凡人之間的秩序。你師娘我啊，對世間秩序可是敬畏有加，從無主動破壞的念頭。”
“……咩？”小咩動了動耳朵。
譚香君道：“但若是秩序害了我看重之人……怕就得付出代價才行了。”
雲苓似懂非懂地跟在她身後。
小姑娘琢磨着師娘的話，雖然聽得不甚明白，但似是說，師娘並不畏懼與凡人的朝廷為敵？是了，師娘是那麼厲害的妖怪，怎麼會怕人呢？
咦？這麼講來，阿悅師兄慣常言說自己是普通人……
他應該知道師娘十分了得？為何還要把危險攬到自己身上，用他創立的仙教，去跟凡人朝廷硬碰硬呢？說不定師娘揮一揮手，千軍萬馬就都解決了，哪裏還用得着師兄去拼死拼活？
雲苓百思不得其解。
——不行我要幫阿悅師兄一把！雖然師兄生起氣來很可怕，但師兄骨子裏畢竟是個好人啊！
她想着，拉住譚香君的袖角，道：“師娘，要是朝廷的兵馬真的打來了，咱們逃么？”
“不逃。”
不出她所料，師娘依然是這個答案。
不僅如此，師娘還轉回身，蹲下來，安撫地摸摸雲苓的頭，笑說：“苓兒安心，有師娘在，必定能保谷里眾人平安。”
“可阿悅師兄怎麼辦？他獨自面對……”雲苓脫口而出。
她立刻發現失言，急急地捂住嘴巴。
小咩掛在她臂彎里，好奇地聆聽着雙方的對話。
譚香君道：“阿悅？他不是要抓緊時機，出谷去尋找你師父么？”
“……要是路上遇見朝廷軍呢？”
“阿悅機靈得很，不至於送上門去給人抓住。他自然會避開的，即便走避不及，也可以退回谷內暫避，不是么？”譚香君笑道。
“可、可是……”萬一師兄領着教中能打的人與朝廷作戰，怎麼辦？
雲苓有口難言，只得拉住譚香君的袖子搖晃道：“師娘，你為什麼不可以出谷啊？苓兒好擔心阿悅師兄，師娘那麼厲害，不如與苓兒一道，隨阿悅師兄同去尋師父，好不好？咱留封書信在此，若師父回來，他自然也會看到的啊！”
“不成的。”譚香君道。
“為什麼呢？”
“我與你師父有約，在此等候。若師娘我離開了東流谷，便是背棄了彼此的約定。”譚香君平和地解釋道，“我已經記起了，他一直在附近，我只是在等待真正的他回來，我無法離開。”
“師娘，苓兒不明白啊！”雲苓被她給繞糊塗了。
她仔細回想方才師娘所說之話，猛然反應過來：師娘知道師父在附近？難道說，她知道深潭底部藏着什麼了？
——不好！
得趕緊通知阿悅師兄！
雲苓驚得連抱住小咩的手都僵硬了，叫小羊羔好生難受地掙紮起來。
——不對，眼下突然跑走的話，師娘會懷疑的！還是先緩緩，套一套師娘的話，看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雲苓鎮定下來，輕撫着小咩，開口道：“師娘，你方才說……師父就在附近？在哪裏啊？為什麼苓兒從來沒見過師父？”
小咩感到自己要打噴嚏了，雖然連它自個兒都極為莫名，不知雲苓究竟是哪句話里有誤。它仰首張口，聳動鼻子：“咩啾……噗！”
被雲苓捂住了！
小咩雙耳轟地一響，差點沒把自己的頭蓋骨給憋得爆掉。它頓時眼淚汪汪，委屈地蜷成一團，任雲苓再怎麼撫摸它，它也不肯抬起頭來。
此時譚香君微笑着轉過身來，對雲苓道：“苓兒想見見師父么？”
“呃……”這要怎麼回答？
面對師娘溫和善意的笑顏，雲苓驚恐萬狀，一時竟緊張得不知答什麼好。
她絕對不想下潭水裏去，她一點都不想再看那具屍體一眼！太可怕了！
可她也絕對不能這般拒絕師娘啊！
——怎麼辦？師兄，你在哪裏啊！快來救命啊！
“苓兒？”譚香君似是覺察了小姑娘的異狀，擔憂地伸手，拉住雲苓的手，詢問道，“苓兒，你怎麼了，手這麼涼？”
“苓兒沒事！”雲苓急忙搖頭。
“沒事就好。”譚香君笑道，“那苓兒想見師父么？”
嗚嗚嗚……雲苓硬着頭皮應聲：“想、想啊！師父一定是個好厲害的大妖怪？”
“也可以這麼說。”譚香君道，“但世人口中，你師父與師娘，都不能稱作妖異之類。相反，應是福澤祥瑞之象才對……”
“是、是么？”
“呵，隨師娘來。”
譚香君牽着雲苓的手，往潭邊去，後者拚命給自己鼓氣，卻仍然怕得牙齒打顫，幾乎要哭出來了。
到岸邊時候，她看着深不見底的潭水，雙腳都軟了。
譚香君問：“苓兒，你怕高么？”
雲苓搖頭，帶着哭腔說：“苓兒只怕深水……咦？高？”
“若是你畏高，師娘可不敢讓你去見你師父啊！”譚香君莞爾。
“畏高？師父所在之地，不是在潭……啊！”雲苓險些說了不該說的話，幸好她醒悟得快，立刻改口道，“難道師父所在之地頗高？”
她與小咩一起抬頭，看向雲霧繚繞中的絕壁與山崖。
“莫非是在山崖上邊？”雲苓驚奇道。
阿悅師兄說過，不准她沒事離開東流谷太遠，更不可以到崖上去與他的教眾來往，可這回是師娘好心安排的哩——可以通融的？
雲苓竊喜地想着，忙對譚香君道：“師娘師娘，我要去看師父，師父在哪裏？”
譚香君坐在石頭上，笑吟吟地接過小咩，道：“苓兒，待會兒要飛很高，你莫怕，啊？”
雲苓興奮地直點頭。
“先閉上眼。”師娘吩咐道。
“嗯。”雲苓照辦。
她感到磅礴渾厚的氣勁從四面八方湧出，有力、強大、但卻異常溫柔如同清風一般，將她託了起來。
“待會兒再睜開眼。”師娘的聲音彷彿在耳邊，又彷彿來自遙不可及的地方。
雲苓心下忐忑着，只聽見風聲呼呼地響，感到自個兒不停向上升，真不知會飛到什麼地方去。她又興奮，又有些害怕，緊緊地攥着衣角。
“師娘，可以睜眼了么？”
她問過幾遍，沒回應。
又過了一陣，遠遠地，傳來了譚香君溫和的嗓音：“稍等，雲霧散開之時，我便讓你睜眼。”
雲苓卻忍不住，悄悄開啟一隻眼睛，偷看四周情況。
卻見她處身白茫茫的雲層之間，不辨上下，更不辨東西南北。
“哇……”
正驚奇着，她聽見師娘輕聲道：“開。”
與此同時，雲霧彷佛有靈性般，應聲向四面散去，露出大地的輪廓來。
雲苓驚愕地看着腳底下。
她所在之處，恰好能夠俯瞰整座歸龍山，將各處廟宇、宮闕盡收眼底。然而，仙教的建築群落並不是她所驚訝的緣由。
“龍？”雲苓驚呼。
這歸龍山，靜靜地躺在大地上，山脈東西走向，綿延盤亘……恰似一條巨龍側卧於地！觀山崖谷地，則見巨龍有首有尾，有爪有鱗，莊嚴威武活靈活現，彷佛隨時都可以撐地而起！
而東流谷，正處於巨龍心臟處，邊界又有龍爪般的側峰護衛，觀那龍姿態，似是對東流谷亦珍惜非常。
譚香君的聲音穿透疾風，傳入雲苓耳中，竟顯一絲羞澀與甜蜜。
“……當初他說，我早就住進他的心了……如今，我就在他所化的山巒中心，等着他回來……”
“師、師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雲苓叫道。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