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和小寶
()雲苓飛奔而入,看了看那裂開的蛋殼,緊張道:“啊!苓兒這就去燒水!”
蘇其悅急忙叫住她:“等等,你別走!先告訴我、我該做什麼?”
雲苓與他一樣驚慌,答說:“苓兒怎麼知道啊?人家也沒有孵過小雞小鴨子!啊!師娘、師娘不是孵過儲卵么?谷里還孵出過小咩來的!”
兩人的視線立刻轉到譚香君身上。
後者回望他倆,開口道:“嗯,我的確照管過儲卵來着……不過……唉,說起來應該差不多?苓兒,你當初不也看着小咩降世的?……這樣嘛,你先燒一鍋水,然後準備吃午飯。”
“啊?”雲苓聽得愣住了。
像是聽見譚香君的驚人之言,那儲卵也立刻收了聲息,甚至悄悄地,把裂縫往裏合了些,差點沒夾住蘇其悅掌心的皮肉。
雲苓急急道:“師娘,這是小寶,不是阿悅師兄摸來的鳥蛋!”
“我知道啊。”譚香君茫然地回答着,不明白為何雲苓會吼她,“只是小孩兒破殼而出,快則一盞茶功夫,慢卻須一兩天來着——咱總得吃東西,說不定,小寶扒着卵殼,也要吃些好東西才更有力氣呢!”
“……不是要吃煮蛋么?”雲苓鬆了口氣。
“為何要吃煮蛋?”譚香君繼續不解,“小寶不喜歡蛋類啊?”換誰都不會喜歡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長相的食物?
譚香君看看儲卵,擔憂道:“要是在這節骨眼上,小寶挑食了,沒有吃飽肚子,那可怎麼好?”
“它剛吃下一頭牛……”蘇其悅小聲道。
譚香君點頭:“說得也是,那就準備些清淡的素食罷,岔岔口味也好。”
蘇其悅差點沒伸手去撓蛋殼的裂縫:“我不是說口味的問題……罷了,素菜就素菜。”
此時,儲卵才又怯生生地動了動。
“阿悅,你也別扶着它了,坐這邊來。”譚香君指指小案對面,“等着小寶自行破殼就好,小寶長得這般壯實,是用不着你我二人幫忙的。”
“……哦。”
蘇其悅聞言,小心翼翼地放手,湊近了那裂縫往裏瞧,卻見內中還有一層白色的膜隔着,從裂縫處瞧不見什麼東西,只嗅見(小寶偷食時候的那種)清香而已。
此時,從儲卵內,傳出一陣輕緩的啄擊聲。
“師娘,小寶在敲蛋殼。”蘇其悅立刻扭頭報告。
“嗯,隨它敲去。”譚香君淡定道。
蘇其悅指着裂縫,擔憂道:“不要緊么,是否需要幫忙把蛋殼給起開?”
譚香君反倒笑了,說:“阿悅,你這般着緊又何必呢,要破殼跑出來的,遲早都會出來。”
蘇其悅只得坐下,抱着雙臂,頗有點坐立不安的感覺。
一聽得儲卵響動,他就扭頭過去,仔細地瞧着。見有蛋殼破片藕斷絲連,他的手便像是有自個兒的意識一般,想去幫忙把碎片揭下,不過他立刻又回過神來,將手給收了回袖裏,然後心虛地,偷偷看譚香君的神色。
“啪滋!”蛋殼上的裂縫開得大了些許,最寬的地方已有一寸左右。
譚香君笑吟吟地抬頭看着,開口說:“小寶加油,快些出來,趁熱吃好吃的。若是晚了,就全給娘和阿悅哥哥吃掉咯?”
“……”蘇其悅覺着這話聽起來有點不對勁。
——怎麼他是算兄長輩的?
他瞄着譚香君,道:“這不對,師——”稱呼還沒出口,就發覺貌似自己這輩分還真是令人鬱悶地低啊。
蘇其悅低頭想了想,小聲道:“師娘,我可不可叫你的名兒啊?”
“啊?”譚香君正喝水,差點沒噴出來,“你、你說什麼?”
“香君……之類的……你看連阿九那種小兔崽子、呃不、我是說那種跟我差不多的,都能直接叫你的名字。”蘇其悅噘嘴道,“私下裏讓我叫一下,好不好嘛?”
“不成。”譚香君閉目,“當著小寶的面,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那不在小寶面前就成了?”蘇其悅立刻問。
譚香君轉首:“一樣不成,沒規矩。”
“師娘的二位高堂那兒,我好似也過了關兒?”蘇其悅對對指頭,道,“只要避着苓兒他們幾個,私底下叫一兩聲,當真不可以?”
“哼。”
“師娘你看,小寶都沒有異議呢!”蘇其悅指着儲卵笑說,“小寶來,告訴你娘,說你喜歡阿叔,說得好了,阿叔給你吃糖哦!”
儲卵遲疑了一下,收斂着斑紋,流向譚香君附近,似是想瞧她反應。
譚香君聽見蘇其悅這樣胡鬧,先是臉一紅,隨後彷佛想起什麼,立刻羞惱地探身,拉住蘇其悅,道:“不要亂教!不可以亂教!你懂什麼,小寶才不能叫你阿叔呢!哪怕直呼你名姓都好,就是不能叫阿叔阿伯!”
“啊?”蘇其悅看看自己的袖子,他被譚香君給嚇了一跳。
“……”譚香君怔怔,將視線移到自己手上,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些逾禮,低呼一聲,急忙收回手。
師娘表現有點奇怪,為何會在這等小事上着緊?
蘇其悅納悶着,他看了看儲卵,再回頭對譚香君道:“師娘你方才怎麼了,我說笑而已……”
譚香君死死地低着頭,有些氣憤地嘟嘴,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反正就是這般,不可以管你叫叔伯嬸子什麼的,師兄也不可以,阿兄也不可以……”
蘇其悅當真聽不明白。(不過至少他知道那個嬸子二字是絕對來亂的。)
“師娘你說得好古怪,罷了,等小寶孵出來,它自個兒愛怎樣——”他轉頭看儲卵:話說小寶怎麼沒動靜了?
蘇其悅這一瞧,額上就立刻又添了道青筋——儲卵上新化出了一隻小鳥,正半邊翅膀托着腦袋,饒有興緻地盯着他和譚香君看呢。
這小頑皮鬼!
蘇其悅臉一紅,斥道:“小小年紀、躲旁邊看什麼熱鬧啊?還不趕緊破殼出來,你娘等着呢!再不出來,今晚不給你留食了!”
儲卵聽見他的威脅,大驚失色,連蛋殼都白了一層。
它急忙把斑紋都化開,認認真真地在殼裏敲敲撓撓,繼續沖那裂縫處用力。
“你莫要催小寶。”譚香君埋怨蘇其悅一句,撫着儲卵蛋殼,道,“小寶,別急,慢慢來,千萬別傷着爪子。”
蘇其悅得意道:“師娘你看,它明明這麼有勁兒,何必拖拖拉拉?”從小慣成師娘那樣的慢性子,可怎麼得了啊。
說話間,儲卵的裂縫處就又崩出了一小塊碎殼。
譚香君急忙將其拾起,用手帕墊着,放在案桌上。
雲苓用白色布巾包着頭髮,提了裙角,大步奔進院裏來,撩起門帘問:“師娘,怎樣了?小寶破殼出來了沒?”
蘇其悅答說:“還沒呢,開了道口子,還沒裂到一半。”
“可是水已經燒開了啊!”
“要不先煮點吃的?那水滾着也是滾着,莫要浪費。”譚香君道。
“……”雲苓攥着門帘,不知用什麼表情回話。
蘇其悅道:“苓兒,你別聽師娘隨口說說。水就讓它留在火上,你到炊間外的棚里,跟嘲風借個灶台,把湯熱一熱給師娘喝。”
“阿悅師兄,你跟師娘怎麼都不急啊?小寶什麼時候能落地?”雲苓巴巴地問。
“不知道,你得問小寶。”蘇其悅指指儲卵。
儲卵上浮現幾個字:稍等,卡住了。
三人一齊靜靜地看着那文字,雖然其中有人認不太明白。
頓了頓,儲卵上又浮現出幾個字:替我顛個個兒,這裏。
仔細看看,這破殼之處確實偏下了點。
“哦。”蘇其悅起身來,到儲卵旁邊,用力把它往另一側翻。儲卵吃了牛羊什麼的,長得不僅更大,更是超重了,最後三人一起喊着號子使勁兒,才算替這孩子翻了個身。
在翻動的過程中,就聽見蛋殼咔咔地響着,縫隙裂得越來越大,殼體幾乎要分成上下兩半了。
“小寶加把勁兒!”
譚香君鼓勵着,她轉身去,在箱子裏翻找片刻,摸出一個逗小兒用的撥浪鼓,咚咚地轉了起來。“小寶,跟着這響動,用力把殼裏面的膜扯開道口子。嘿嗬!嘿嗬!”
“師娘你這是……”
“以前半晌都破不了殼的話,我都這麼替小孩兒喊號子的。”譚香君認真道。
蘇其悅看着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在意她的行為比較好。
跟着鼓聲,那縫隙里露出的白膜果然開始蠕動,一揪一扯地,來來回回。沒幾下,白膜就破了個孔洞。
蘇其悅提高了戒備。
他記得小咩破殼的時候,噴了一屋子的不知什麼毛還是絮之類的東西。這回的小寶,蛋身更顯巨大,難保不把房子都給噴塌掉。
然而,那膜一開了口子,奔涌而出的居然是清冽的疾風!隨着風勢,那道膜嘶嘶地開裂,更有片狀物飛了出來。
“哇!”雲苓嚇了一跳,趕緊抱住師娘的手臂。
蘇其悅覺着有什麼粘在他臉頰上,伸手取下一看,從蛋殼裏隨風飛出的竟然是馨香花瓣。
緊接着,儲卵蛋身出現蛛網一般的裂痕,清響着,碎裂了。
出現在三人眼前的,是花團簇擁中的絳紫色蓮台,蓮台正中躺着一條似蛇又長有嫩角、還生着四隻小爪子的生物……是一條幼嫩得半透明的小龍。
“啊,是龍呢!”譚香君驚訝道,“我竟然孵出了真龍?”
她上前去,小心地將幼龍抱起,輕輕哄哄。那小龍雙眼微睜,似是正在神遊一般,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蹭了蹭母親,隨後打了個呵欠,捲成一團繼續睡覺。
蘇其悅這是第一次見到活的龍,他吃驚不已,揉了揉眼睛,卻不敢伸手去摸一摸,生怕碰傷了稚嫩的小生命。
震驚之中,他又聽見另一個聲音。
沙沙聲響,似乎在蓮台背面有什麼東西。
蘇其悅扒開花枝草葉,伸頭去看。
——一隻沒長出毛的小禿鳥,正吃力地用細細的翅膀架子、配合一對小雞爪子,往花叢外爬去。
“這是什麼?”蘇其悅伸手把禿毛小鳥撈了起來。
小鳥瞪大眼,在他掌心裏撲棱幾下,沒能飛起來(當然),反倒被五指攏住了。
它氣憤地抬頭大叫:“放肆,退開!我要去拯救天下蒼生!”
“就你這小不點兒?”蘇其悅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