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柴房
鳳臻被綁住手腳,趴在一條特別寬厚的長椅上。
就如上次般,家丁手中的五尺木棍每落一下,都會發出悶鈍的“咚、咚”聲,她都能感受到摧心剖肝般的疼痛,幾近昏厥。
堂中仍跪着的凌雪並不敢替鳳臻過多求情,生怕弄巧成拙,她越想替鳳臻開脫,按照老夫人的脾氣,定會以為她們互相包庇,就越不可饒恕。
隨着“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的計數聲,凌雪根本不忍心再多看一眼。百般交集之際,她突然眼珠子一轉,悄悄招來另一個丫鬟,附着耳朵說了句什麼,那丫鬟點頭后便默默繞過人群跑了。
而她,則繼續貼俯在地面上,將頭藏在雙臂間,唯恐鳳臻那過度壓抑的悶哼聲傳進耳朵,聽得人心驚肉跳。
在凌雪心中認為,的確是自己害了這丫鬟。因為無論喝酒還是穿梭花間,都在於自己一時興起,旁人即便有心要阻攔,又能奈她何?
並且昨夜的幾人中,除了自己,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深知蘇府賞罰制度的丫鬟僕人,能做出如此毀壞園林的還真只有自己了。說直接點兒,叫“代雪受過”。
慘痛間,鳳臻已經聽不清那計數人口中念到第幾十棍子,也被因巨痛而不斷冒出的汗液所迷了眼,一滴一滴,有的流到木凳上,有的則直接滴到地上。
她早已失去知覺的神經只感到一股血氣直衝後腦,又沉又脹,一瞬間便昏厥過去。
可極快的,一股冰涼而附有衝擊力的液體直擊面門,有的甚至濺進耳朵里,她這才清醒了過來。還沒睜開眼睛,便感覺到來自面部上滴滴答答的水流。
“醒了嗎?不許停,給我繼續打,打夠五百杖為止!你們若敢不盡全力,我便要你們來替她受過!”
老夫人的聲音。
“是!”
家丁們回答完,手起杖落,又是新的一輪撕心裂肺。
“哎喲婆婆,消消氣,咱們犯不着為了一個奴婢把身子氣壞了。來來,吃點兒水果吧。咱們慢慢看着。”
二夫人的聲音。
隨後,老夫人煩躁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哪有心情吃得下?倒是你們,府里的丫鬟不守規矩,不該是你們來管教嗎?怎的還鬧到我這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面前?你們就不能多操勞一下嗎?”
二夫人:“也不能怪我們呀婆婆,這丫鬟是宮裏來的,又是三弟院子裏的人,我們哪敢鳩佔鵲巢啊是不是?”
“……”
沒人告訴她,這詞不是這麼用的。
鳳臻此次聽到的最後一聲計數,是“一百六十三”,之後,又不知落了多少棍子,再次受不住沉沉昏迷過去。
也是立刻被一盆涼水潑醒的。
她受刑旁邊還放有一隻半人高的水缸,就像為她所備一樣,但凡暈厥一次,便會從裏面舀出一盆水來,潑醒後繼續行刑。
無數個一昏一醒間,鳳臻的意識幾近崩潰,她甚至能感覺到來自臀部和腰部的溫熱液體,與衣裳混在一起,還來不及凝固,新的血液又冒了出來。想來該是血肉模糊,皮開肉綻了吧?
倒是其中有幾棍子直接打在骨頭上,酥酥麻麻的,她也沒覺得有多痛。雖然,聲音聽起來要比打在肉上清脆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幻覺,迷迷糊糊中,鳳臻似乎看到一身粉衣的香兒,正拽着睡眼惺忪的蘇家三少爺蘇諾疾步跑來。
她們和老夫人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到了,只最後一眼,對上蘇諾看到自己后,那出自本能的驚恐眼神,和不住往後退的身形。
……
……
鳳臻又做了個夢。
不過這次並沒有夢到母帝,只有古慕寒和那純白一色的天與地。
說是天與地,倒不如說是個詭異的空間。裏面沒有山水花草,沒有雲彩土地,沒有房屋建築,沒有生靈氣息。獨獨一個正發著呆的古慕寒。
看到鳳臻來了,他立刻正直身形,依舊笑得十分溫柔。“子女,好久不見。”
“慕寒……”鳳臻幾乎是一瞬間眼淚決了堤,飛奔着撲進他懷中。
她哭了很久,即便是有古慕寒不斷安慰也沒有停下的意思,看得出她這些日子來受了多少天大的委屈。令人心碎,也令人傷情不已。
好不容易止住眼淚,又因為古慕寒的一句“別怕,我就快要來找你了”,又哭了起來。
久違了的安心。
倒是古慕寒,並沒有繼續安撫她的情緒,反而凝着眉目端詳起鳳臻的丫鬟髮髻,道:“子女,我送你的簪子呢?”
鳳臻不解,擦着眼淚哽咽道:“簪子?什麼簪子?”
她印象中,古慕寒是送過自己很多東西,但從來都沒有首飾。因為那時他說,首飾乃是丈夫贈與妻子的物件兒,即是信物,又示意着夫妻情深,白首不離的美好願望。
他身為臣子之侄,也當屬君與臣,斷不可逾越了身份。子女想要什麼他都能給,唯獨首飾,佩綬不能。
為此,鳳臻還與他生過悶氣。
眼前的古慕寒看出來鳳臻的疑惑,道:“‘鳳飛翱翔’。怎的,你忘了?還是你弄丟了。”
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是鳳臻前所未見的陌生。有一種惶恐,似乎只要她如實回答“不知道”,眼前這人便會即刻離自己而去。
可是……
“鳳飛翱翔,鳳飛翱翔……”鳳臻口中不斷低囊着這個名字,並努力去回想。然而為什麼她總覺得好像有些印象,卻偏偏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聽過或者見過。
果然,見她這般反應,古慕寒的神情越發變得冷漠,他一揮衣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古慕寒,你要去哪兒?等等我!”
鳳臻想追上去,然而每次離他都近在咫尺時,總會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給推了回來,摔倒在地。一次,兩次……五次,六次。
她的耳邊,毫無徵兆地再次響起了蘇府家丁計數的聲音。
“兩百二十一棍,兩百二十二棍,兩百二十三棍……”
她驚恐地大叫一聲,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彈起身來,卻又被一股鑽心的疼痛給壓制下去。
睜開眼睛,朦朧中,鳳臻並沒有看到那些面目猙獰的臉,反而是一間光線算不得充足的小屋,這才重重舒了口氣,心道:終於打完了嗎?
可還沒等她完全放鬆下去,卻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正舉着把尖銳的剪刀往自己背上刺下去!
出於本能,在那剪刀落到自己身上前,她急速一把抓住那隻握着剪刀的手腕,想制止的同時大力推開對方,但一試之後,她發現對方的身形及力道竟比自己大得多,根本撼動不了多少。
不過她這行為,引得對方及時收住手,愣了一下,“你……”
熟悉的聲音響起,鳳臻也愣了一下。待她揉着眼睛努力看清對方面容,她才道:“原來是大夫人。”
凌雪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隨後又道:“你先別動,衣服跟皮肉血塊都粘住了,我得拿剪刀把你的衣服剪開,處理一下傷口。可能有點疼,你忍忍。”
她才說完,如同驗證般,窗外傳來悉索的聲音。一丫鬟突然出現在窗口處,小聲道:“夫人夫人,這是您要的葯,奴婢都給你帶來了。”
說著,從狹窄的窗縫中遞來一小個包裹。
哦,原來這般。
鳳臻慢慢放開凌雪的手,好讓她去將包裹取來,又都當著面一一打了開來。果然都是些上等傷葯。
凌雪也是見她的防備之心逐漸退去,這才敢小心翼翼“下手”。
撕扯皮肉般的疼痛席捲而來,疼得鳳臻不住顫抖,竟比被打時還要難以忍受。她不禁哼了一聲。
凌雪輕鬆一笑,藉機打趣道:“叫出來也好。但凡你哼一聲喊一聲,在旁人看來也不至於如此慘烈。我也不至於如此愧疚。”
鳳臻沒回應。
為轉移疼痛的注意力,她開始試着打量起此刻身在的地方。
是個極其雜亂的小屋。破爛椅子廚具到處扔得是。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混合型氣味,細辯,來自她的血腥,和枯草氣息,和因常年潮濕而發出的淡淡霉味。
地上撲了一層不厚不薄的稻草,剛好鳳臻躺在上面並不覺得膈應。
房樑上,不多不少掛有幾張落滿灰塵的蜘蛛網。有的破了一半,有的則很完整。
說來,這屋中唯一整潔的,便是屋子盡頭牆壁上堆了滿滿兩排劈好的干木頭。
看來這裏便是老夫人口中的“柴房”了。
她知道自己會被扔到這兒,也情有可原。可凌雪為何會在這兒?
那緊閉的門框,被從外面鎖得死死的,根本不像是她臨時溜進來看望自己。
鳳臻忍不住好奇道:“大夫人為何也在這兒?”
凌雪看了鳳臻一眼,道:“自然是我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凌雪的回答不禁令鳳臻有些懷疑。她又回想起了昨夜那場不問身份曲折的“義結金蘭”事件。
凌雪該不會是還記掛着吧?還是以為自己受這罪,是為了她?
鳳臻不自在地挪動着身軀,想回過身去看凌雪,卻不想對方手中正拈着半片衣物,打算小心翼翼剝離,她這一扭動來得太突然,生生連皮帶肉都扯了下來。又疼得她齜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