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還擊
直到出了寢殿,羽千涔仍然感覺自己整個人竟然渾渾噩噩的,就像剛剛才從戰場上下來,又像是在森森閻羅殿上走了一遭。
那種感覺,竟然是說不出來的詭異和古怪。
就像是一個年輕男子,滿腔熱血衝到心愛的女子身旁,原以為自己是救苦救難的英雄,結果卻發現所有的怪物早已被女子趕跑一般。
剛剛那一瞬間,他真地以為蘇輕妍已經命懸一線,所以才那麼悲切,結果蘇輕妍卻自己解決了危機。
羽千涔的心緒漸漸恢復平靜,緊接着開始想起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垂在身側的十指隨即攥緊——
“夏安城!”
“奴才在!”
“去,傳宜夫人速來見駕!”
“是。”夏安城領命而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折返,臉色卻是格外地難看,“皇上,宜夫人她,自裁了……”
“什麼?”羽千涔臉色微變,然後揮揮手,“按夫人之制,殮葬吧。”
夏安城領命而去,羽千涔獨自站在風中,但覺得心中寒意瀰漫。
這所有的一切,一環緊扣一環,就像是一支已經射出的箭,儘管他已經非常努力地想要改變其行進的軌跡,卻終究還是被其射中。
他還是大意了!
一陣孩子的哭聲將蘇輕妍從睡夢中喚醒,她不由得睜開眼來,看向床邊搖籃里那個手舞足蹈的小傢伙。
見她醒來,碧桐疾步走到床邊,抱起小皇子放在她的身邊:“娘娘您看,小皇子長得多可愛,像極了您和皇上。”
蘇輕妍伸出一隻手去,輕輕地撥弄着孩子的小手,孩子立即轉過頭,沖她“咯咯咯”地笑起來。
“娘娘。”看着眼前的一幕,碧桐不由得紅了眼眶,“您現在,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苦盡甘來嗎?”蘇輕妍目光閃了閃,“恐怕未必。”
“娘娘?”
“金鯉池邊之事,你如何看?”
碧桐聞言,臉色隨即一沉:“娘娘所言,可是宜夫人那個賤人?”
“她么,也說不上賤,不過是被人利用而已。”
“被人利用?”碧桐聞言,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娘娘您的意思是——”
“左不過是東煌翼的餘孽,未曾掃清而已,不然以宜夫人的蠢鈍,如何能設下如此精妙的局?”
碧桐臉色變了變:“昨天夜裏小夏子特地前來,說宜夫人已經……畏罪自盡。”
“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之人,死了也便死了,有甚可惜。”蘇輕妍不以為然,“但是本宮現在身子不適,有太多事實在不便出面處理,所以你要多看着點……還有,你去告訴皇上,說本宮想將月風和月刃調到身邊使喚。”
碧桐應了一聲,這才將小皇子交給乳母,隨即快步走出寢殿。
羽千涔一直坐在偏殿之中,看到碧桐走進,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梢。
“皇上。”碧桐趨前跪倒,“娘娘說,想調用月風月刃,增強廣乾殿的守衛。”
羽千涔沉默了一瞬,方才點點頭:“好,朕知道了,她還要想什麼?”
“沒有了。”碧桐有些疑惑,再次重重叩了個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此時的羽千涔彷彿十分疲憊,似乎並不想多說。
“奴婢告辭。”
從側殿裏出來,碧桐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她總感覺羽千涔的神色有些頹喪,但又說不清是為什麼。
新皇子的誕生,在宮中激起一陣微瀾,惠太后自是喜不自勝,急欲想去探視,卻被廣乾宮外的侍衛給攔了下來。
惠太后憤怒不已,在宮門處大聲吵嚷:“哀家是小皇子的祖母,來看自己的孫子,有錯嗎?”
不管她說什麼,侍衛卻只是攔着她,不肯放行。
碧桐在裏邊聽見,忍不住動氣:“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動輒給娘娘臉色瞧,說娘娘這裏不好,那裏不好,娘娘受了這麼多的罪,她有來瞧過一眼嗎?現在可好,小皇子剛剛出世,便巴巴地跑了來,倒像是她的功勞似的。”
蘇輕妍一言不發,只是輕輕地逗弄着懷中粉雕玉琢的小嬰兒,如今有了孩子,她的心性自然也是大改,慈母心懷,自然比尋常女子更柔軟些。
“碧桐,你且去吩咐人,讓他們放惠太后回來,引她去側殿見皇上吧,至於我這裏,隨她。”
碧桐應了一聲,方才轉身走出,朝那幫侍衛喊道:“娘娘說了,太後娘娘遠來是客,且請進吧。”
侍衛們這才退到一旁,惠太后趕緊邁步進殿,卻被碧桐給伸手攔住:“太後娘娘,鳳妃娘娘說了,她剛生下皇子,寢殿裏污穢之氣未散,怕髒了太後娘娘,太後娘娘且請側殿裏坐坐,然後便請回吧。”
“你——”惠太后聞言,氣不打一處來,高高舉起手,剛想一個耳光重重抽下去,羽千涔的聲音卻已然傳來:“母后。”
惠太后的手凝在半空中,轉頭看了羽千涔一眼:“涔兒。”
“母后這邊請。”羽千涔言罷,恭恭敬敬地將惠太后請入側殿中。
惠太后側着身子坐了,忍不住抱怨道:“你也太寵那鳳妃了,如今她手底下的人,也敢觸怒哀家。”
“母后。”羽千涔卻絲毫不為所動,“看在皇子份上,請您別再生是非了,行么?”
惠太后頓時住嘴,吭吭咳了兩聲,到底沒有再分辨。
“孩兒只想鳳妃母子均安。”羽千涔淡淡地道,“若鳳妃母子有失,孩兒會不惜讓闔宮染血,或許到那時,母后將一無所得。”
惠太后驀地站了起來,渾身氣得發抖:“涔兒,你此言何意?你可是哀家的親生兒子,能這樣和母親說話嗎?”
羽千涔霍地抬頭,目光炯炯:“那母后覺得,是您重要,還是皇子重要呢?”
惠太后頓時語塞,又慢慢地坐了下來——她心中如何不知,小皇子是皇朝未來的命脈,而她已經日薄西山,還能和誰爭?
“罷了。”惠太后嘆了口氣,“哀家原來不喜歡妍兒,是因為她無法替你延續血脈,如今她既已生子,哀家自然不會再刻意地針對她。”
“母后,以後您就在宸安宮安享晚年吧。”羽千涔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淡淡地道。
惠太后剩下的話語戛然而止,臉色也變得有些訕然,到底再沒說什麼。
疏月宮。
商靖萱獨自一人坐在寢殿裏,面色陰寒。
她最不想看到的事,依然發生了,而她卻沒有絲毫的力量去阻止。
蘇輕妍,你贏了……無論你受盡了多少的磨難,你終究是贏了!
不久的將來,你終將成為這乾安宮的主人,而我商靖萱,則成了一個笑話!
一個徹頭徹屬的笑話!
在這一刻,她的驕傲就像開在枝頭上正艷的花朵一樣凋殘,而她心中所有的渴望,也一點點地寂滅。
闔上雙眼,商靖萱沉入夢鄉,她感覺自己好累好累,同時,也不願意再這樣斗下去……
自小皇子誕生不足十日,皇宮中再掀波瀾——宜夫人懸樑自盡,皇后商靖萱在自己的寢宮中莫明死去,宮內宮外一時議論紛紛,卻都被羽千涔給壓了下來。
廣乾殿寢殿之中,蘇輕妍仍然一臉平靜,仍然沉浸在再為人母的幸福之中,對宮外的一切不聞不問。
轉眼小皇子百日將近,羽千涔下令禮部大肆操辦,而蘇輕妍的身體也漸漸復蘇,已經可以帶着小皇子出宮走動,宮人們看到她,便遠遠地跪下行禮,無人敢有半點不敬之言辭。
這一日,蘇輕妍坐在院中,手拿一碗甜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小皇子,無意間抬頭,卻見羽嘉昭站在不遠處的樹下,正獃獃地看着她,努力地咽着口水。
蘇輕妍眉頭一皺,隨即放下手中的碗,邁步朝他走過去,不等她靠近,羽嘉昭卻不斷地往後退,眼中滿是恐懼。
“你在害怕?”
羽嘉昭狼狽地跌坐在地上,不停地揮舞着雙手:“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輕輕嘆息一聲,蘇輕妍踏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是不是有什麼人和你說了什麼?”
羽嘉昭搖頭,只是不斷地重複道:“不要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見他整個人像是有些瘋瘋癲癲,蘇輕妍不得已,只得喚來碧桐:“你去查一查,到底怎麼回事,我看似乎有些神智不清。”
碧桐應了一聲是,隨即離去,蘇輕妍又叫來夏晴,讓她照看羽嘉昭,好在夏晴比較有耐心,一番撫慰下來,羽嘉昭的情緒終於漸漸平靜,偎在夏晴懷中酣然睡去。
碧桐回來時,小皇子已然睡熟,蘇輕妍正坐在搖籃邊看書,碧桐便近前稟奏道:“都是疏月宮的那起子下人,因着商皇后病逝,皇上又不理不睬,下頭的人便愈發輕賤起來,還有幾個宮侍刻意地為難他,太子年齡小,又哪裏受過這樣的苦楚,一時捱不過,所以才這般失魂落魄。”
蘇輕妍聽罷大為不悅:“宮裏這些人也忒大膽了,他不管怎麼說,現在還是太子,是皇上的兒子,他們也敢犯上不敬?”
“可不呢。”碧桐臉上也浮起几絲冷笑,“娘娘請放心,奴婢已經發話,將幾個慣會生事的抓了起來,送去浣玉池了。”
“浣玉池?”蘇輕妍眉梢微挑,“你如今倒也愈發地有決斷了,這樣處置很好。”
“娘娘過譽了,這還是他們運氣好,要是遇到靈護衛,直接便送去上彘所了,誰還敢如此猖狂?”
“宮中這股歪風邪氣,本宮一早就想整頓,可惜那個時候人微言輕,也未必有人將本宮的話當成一回事,如今嘛,等本宮身子好了,是得把這規矩都興起來,省得奴大欺主!”
聽得她的話,邊上侍立的宮侍們全都跪了下來,齊聲道:“奴才/奴婢們不敢!”
蘇輕妍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又不是說你們,一個個兒的,急着出來認得哪門子罪?若真有罪,本宮自會饒不了你們,若是無罪的,本宮也不會隨意冤枉人!”
宮侍們卻只是埋着頭,一言不發。
“都下去吧,還愣在這做什麼?”碧桐低喝一句,宮侍們這才忙忙地退了出去。
碧桐這才湊到蘇輕妍耳邊,壓低聲音道:“娘娘,有件事,奴婢覺得很是蹊蹺。”
“什麼意思?”蘇輕妍抬頭,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