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陰影

第531章 陰影

馬福塔的右肩被鳥銃射了一槍,因為距離太近,槍子從肩膀上貫穿而過,留下了兩個血洞,啵啵的往外冒血。

他半邊身子立刻麻了,疼痛令他連刀都拿不穩,但依舊頑強的以左手握刀,站在後面稍遠一點的地方督戰。

“殺上去,退後者斬!”

一個正白旗的旗丁上來給他裹傷,這個人臉上也帶着血跡,被鉛子削去了一個耳朵,半張臉都是花的,給馬福塔裹傷的布條也是從衣襟上扯下來的破布。

“大人,明軍很強,護軍吉泰、扎西圖、杜西都戰死了,明軍卻一直不散,這樣打下去,人都會打沒的!”這個旗丁是個牛錄章京,叫做巴雅爾圖,有向馬福塔進言的資格。

“再強也要打,不打敗他們,死的就是我們。”馬福塔的眼睛被肩上的劇痛痛得都眯起來了,但語氣卻堅定不移:“明國人有船,可以從海上走,我們沒船,敗了只有死路一條!”

“大人說得對。”巴雅爾圖草草給馬福塔的肩膀上捆紮止血完畢,拎起刀來:“我再去廝殺。”

“去,記住,我們沒有退路,唯有戰死一條!”馬福塔嘶聲道,提醒他。

巴雅爾圖頭也不回的沖入戰團,迎面就舉刀劈到一個玄甲兵的背上,那個玄甲兵正在與一個清兵對砍,冷不丁被偷襲,刀鋒雖然沒有砍破甲胄,但也重重的讓他撲倒在地,巴雅爾圖撲上去拿刀亂戳。

“海邊引路的火堆還在燃燒么?”後方的馬福塔看着巴雅爾圖狀如瘋狗的樣子,扭頭問身邊僅剩的兩個護兵。

“在。”護兵躍躍欲試,一直想上去廝殺,但職責所在不得不留在馬福塔身邊,聞聲道:“西北角和東邊的海邊都有大火維持着,有石延柱的漢軍把守,阿濟格大人派出的後續援軍在鐵山都能看到。”

“有火引路,後面上來的人在海上就能認清方向,不至於迷途。”馬福塔咬咬牙:“你們也上去幫忙,不必管我。”

“這……”兩個護兵望望戰場,又看看馬福塔。

“我死不了。”馬福塔麵皮抽搐着,踢了護兵一腳:“不敢上我就殺了你們!”

兩個護兵不再猶豫,掉頭就向前奔去,馬福塔退後一步,把身體靠着一棵樹上,喘息着把刀插在地上,用左手按住傷口,看到前方混亂的戰鬥,狠狠的自語:“真邪門,皮島上竟有這樣善戰的明軍,情報不是說這裏的人早就沒有鬥志了嗎,為何這些人身後就有船,卻不肯退走呢?”

火光中,幾百重甲兵的纏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腳下的泥土上滿是倒卧的人,這些人要麼是被狼牙棒一類的鈍器砸死的,要麼是被刀子從甲葉縫隙中精準戳死,腳踩在鏗鏘的鐵甲上,一踩一處血痕。

汪承祖幾乎脫力了,他都記不清和鰲拜對了多少次刀子了,對方如蠻牛一般的力量簡直令人崩潰,而且看起來那頭蠻牛後勁無窮,打了半天毫無疲憊。

“鐺!”

鰲拜的長刀又一次劈到了汪承祖的刀鋒上,兩人的刀刃都崩出了不少岔口,但無所謂,鰲拜已經把它當成鐵棒來使了,汪承祖勉力舉起刀來格擋,但卻被差點磕飛。

“呵~”鰲拜露出笑意來,他看得出這麼明將已經到了極限,再打一陣,絕對會死在自己手下。

他臉上帶着獰笑,停下來呼了口氣,甚至還晃了兩下脖子,囂張的意思溢於言表。

下一秒,手中崩口的長刀高舉過頭,朝着汪承祖的頭頂劈下,這一刀力道十足,汪承祖的眼神已經呈死灰色,明知根本無力格擋,在絕望中勉強雙手舉刀迎擊。

“鐺!”

半截長刀打橫了飛出去,鰲拜退後數步,吃驚的看着手裏剩下的半截刀身發怔。

鄭芝龍一把將要累得癱倒的拉向後方,正好扔到了沈世魁腳下,這位島主急忙喊來兩個兵,把人帶到船上去。

“沈將軍,快退,島根本守不住了!”鄭芝龍盯着面前氣得快要發狂的鰲拜向後方喝道:“能帶多少人走就帶多少人走,馬上就開船!”

“啊?”沈世魁已經拔刀在手了,他身邊的兵也沒剩幾個,全都了這場混戰之中,聞聲急了:“是不是再努力一下?就這麼放棄…….”

“你看東邊!”鄭芝龍雙手持刀,對着前方,在那裏鰲拜正俯身從地上撿了一根死人留下的長柄鐵鎚,這樣沉重的兵器一定是某個清兵大力士留下的。

“東邊?”沈世魁朝東凝望,臉色大變,他看到一隊火把從東側海灘邊蜿蜒而來,拿着火把的,都是清軍打扮的壯漢。

“又有韃子上岸了!?”他慌忙道:“鄭將軍你的船不是把他們堵在海上了嗎?”

“黑夜裏那麼寬的海面,隨便繞一下就看不到。”鄭芝龍扎了個馬步,凝神靜氣,看着鰲拜把鐵鎚舞得像個鉛球一樣沖了上來,抓住最後的時間道:“走!再不走都走不了了!”

沈世魁張了張嘴巴,身子有些遲疑。

他是絕不希望離開皮島的,原本打算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皮島上。

但現在看來,死了,也守不住島子。

金日觀從登州帶來了援兵,很能打的人,絕對忠誠的一個猛將,現在人頭就丟在前面不遠處,任憑眾人踩踏。

夷州軍的玄甲兵,一身鐵的精兵,比任何明朝軍隊都要厲害的精銳,和人數相等的清軍打得難分難解,一看到那些渾身都包在鐵里的人相互衝撞,用重兵器互相劈砸,殘忍而慘烈的場面連見慣了廝殺的沈世魁都覺得心驚肉跳。

這絕對是硬仗,遼東三十年來難得的硬仗,血腥與血性程度直逼薩爾滸的硬仗,差別只在於參戰的人數。

沈世魁只有在當年渾河之戰中,隔海看到的四川白桿兵和浙江戚家軍有這樣能和建州兵硬扛的實力,其他明軍身上,包括關寧鐵騎,都沒有這種表現。

問題在於,這樣鐵血的玄甲兵,居然不佔上風,人數基本對等的情況下,沒有佔到上風,僅僅和建州兵勢均力敵。

如果東邊再上來一股建州兵,那夷州軍絕對會吃虧,仗會輸,所有人都會死。

沈世魁動搖了,他最終還是挪動腳步,招呼身邊的人趕快上船。

臨走之前,他看到東邊跑來的那些清兵前列,有個熟人在替他們帶路。

“沈友德!你個孽子!你也投降了韃子?”沈世魁頓時怒了,顧不得上船,返身疾步衝到了前頭,指着遠處的清軍就罵:“你個白眼狼,枉我顧你養你,收你做義子,還把你提拔為巡海參將,你卻背叛了朝廷!你如何對得起我?”

他不喊還好,一喊就讓遠處的沈友德發現了他。

這個東江鎮原本的參將立刻引導身邊的清兵朝這邊指指點點,說著什麼,大隊清兵就朝沈世魁涌了過去。

另一邊,鄭芝龍和鰲拜兩人斗到了酣處,殺得興起的鰲拜不愧是個猛士,那把大鎚掄得虎虎生風,好幾次差點將鄭芝龍的長刀磕飛,幸好兩個玄甲兵見勢不妙一起上前把鄭芝龍擋住鰲拜將他替了下來,不然鄭芝龍可能會交代在鰲拜重鎚底下。

就算這樣,退到後面的鄭芝龍依然雙臂發麻,渾身大汗淋漓,深刻的感受到汪承祖為什麼會敗了。

“這個建奴不是人,力氣大如蠻牛!”鄭芝龍眼見再這麼下去,自己帶來的人勢必會全折在島上,再也沒有把上岸的清軍趕下海去的想法了,叫人道:“快讓海上的船開炮,掩護我們撤退!”

“我們的人和韃子混在一起,分不清敵我,開炮的話沒法打啊。”部下急道。

“顧不得那麼多了,不開炮建奴一直咬着我們,連船都上不了,岸上的人都得死。”鄭芝龍咬咬牙,發狠道:“開炮,開炮!有責任我來擔!”

左右面面相覷,只好持鄭芝龍的信物上船去,讓海上的船重炮轟擊。

須臾,停泊在岸邊的幾條福船開始發動炮擊,黑暗中開炮自然是沒有準確目標的,啥也看不到的炮手只能憑岸上的火光大概瞄準,照着岸上亂轟一氣。

這樣的炮擊當然敵我一視同仁,但效果很好,清軍在炮彈橫飛中不敢靠近,朝後急急縮了回去,正在焦灼混戰中的士兵們也彼此分開,抱着腦袋分頭逃散。

“沈將軍呢?”上了船之後,鄭芝龍清點人數才發覺沈世魁不見了,急忙尋找。

“沈將軍剛才帶人去了那個方向,現在不知所蹤。”有人回答道。

順着這人指的方向,鄭芝龍除了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炮聲隆隆里,在這裏喊也不會讓人聽到。

“開船,沒上船的人就不管了!”鄭芝龍一拳砸在舷牆上,下令道:“抽跳板,船上火藥炮彈有限,炮身一旦發熱就會給建奴靠近的機會,要是讓他們衝上船來,萬事休矣!”

部下們趕忙操舟離岸,福船船隊慢慢駛離了碼頭邊,黑夜裏不時有後來的皮島軍民來到海邊,哭喊着朝船隊招手,但此刻船已離開,不可能再返回去了。

船隊在海邊徘徊了一陣子,觀望了一會,待看到島上的清兵越來越多,皮島已經不可能再奪回來之後,方才悻悻遠去。

而皮島,變成了一個人間地獄,頑抗的兵、無助的民、撒野的建州人,血流成河的島。

沈世魁被數不清的清兵圍住,猶自持刀抵抗,他的養子沈友德親自上前,砍了他的頭。

鐵山上的阿濟格,在第三天的正午,接到了皮島全島肅清的消息,他和碩託兩人,重重的吁了口氣。

大明崇禎十年四月,皮島失守,總兵沈世魁以身殉國,從此以後,杵在遼東後背,一直被皇太極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釘子,不復存在。

意外的是,大明朝廷對東江鎮的失守也頗為高興,兵部尚書楊嗣昌私底下對友人說了這麼一番話。

“數十年頑疾,一朝去矣!”

“至於圖邊一著,惟有關寧一正,更無登萊一奇。果關寧能正,不必有登萊之奇;如未能正,雖有奇安施?”

“東江鎮數十年來,耗費朝廷多少錢餉米糧、兵員民夫?數不勝數也,東江鎮諸將都是遼東人,和建奴本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還個個驕橫放縱,不把朝廷放在眼裏,這等兵鎮,沒了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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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當海盜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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