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葡萄牙人
甲板上的廝殺沒有持續多久,船上海盜的抵抗比聶塵想像的要脆弱一些,炒豆般的火槍聲響了幾次后,接下來的肉搏戰僅僅兩刻鐘之後就停息了。
血從甲板的縫隙里滴下來,由底艙的天花板一串串的往下流,猩紅色的色彩在月光的照耀下,有殘忍的美。
這一幕觸目驚心,沒有經歷過殺戮的人見了幾乎會暈厥,縮在牆角的肉票自然不敢動彈,連聶塵三人也緊閉嘴巴不敢做聲。
等慘叫和怒喝同時停止,鐵柵欄上頭逐漸沒了聲響,有嘰里呱啦的話語傳下來,情急間聶塵等人也沒有聽懂。
“.…..這口音不像大明水師的人吶。”但側耳細聽的聶塵總覺得,說話聲雖然聽不大清楚,卻很熟悉。
鄭一官有點沉不住氣了,商量着道:“上邊好像打完了,我繼續等在這兒嗎?”
“打海盜的,就算不是水師,總不會是壞人。”
“上去看看吧。”
“會不會被人家當海盜對付了?”
“我們先吼一嗓子,表明身份,就能避免誤會了。”
三人覺得這麼干穩妥,於是嗓門大的鄭莽站到木梯上,氣壓丹田就喊開了。
“救命吶!救命吶!”
沒喊幾聲,就聽上麵皮靴跺地,好多人圍了過來,幾根鐵管子從鐵柵欄之間伸了下來。
那是長柄鳥銃的槍口。
嚇得聶塵等人趕忙後退,鄭莽沒口子的亂叫:“我們是良民,不是海盜!”
“嘩啦”一聲,利斧劈開鐵欄上的鎖,有人操着僵硬的語氣叫道:“都上來,手抱頭!”
聶塵想了想,對鄭一官低語幾句,鄭一官點點頭,和鄭莽揪去牆角揪了幾個發抖的肉票,踢着他們的屁股往上趕。
肉票們極力掙扎,但鄭莽力大無比,鄭一官拳腳無情,一頓暴揍后就乖乖的聽話了。
等肉票們出去之後,沒聽到慘呼,聶塵三人才放心的跟着上了甲板,胖子畏畏縮縮的尾隨在後。
一出底艙口,一股清新的空氣帶着海鹽味就撲面而來,明朗的月色普照海疆,漆黑的夜空背景里清風盪雲,璀璨的星芒像明珠懸於幕布,把天地大海照耀得亮如白晝。
深深的吸一口起,洗去胸肺間的濁氣,聶塵還沒來得看清周圍的情景,幾根鐵矛就遞到了眼前。
“囊死木法!”
“塞納神!”
矛尖帶着血珠,反射着天上的月光,雪亮雪亮的鋒利無比。
持矛的是一群穿着齊腰皮甲的健壯士兵,戴着高脊皮盔,皮膚顏色比中國沿海皮膚最黑的疍民和遊艇子還黑,幾乎和夜色融為了一體,只有眼睛和牙齒泛着白皙。
黑人士兵!
說的葡萄牙語!
聶塵本能的舉高雙手,乖乖的依言蹲下。
鄭一官和其他肉票則不知所措,傻愣愣的對着長矛發怔,他們聽不懂。
聶塵朝鄭氏兄弟使個眼色,要他們照着自己的動作做,這群人才有樣學樣,跟着蹲下來。
黑人士兵們看到這群衣衫簍縷的傢伙聽話的蹲下,明顯鬆了口氣,銳利的長矛也收了回去。
“聶老弟,你聽得懂紅毛鬼的話?”鄭一官就蹲在聶塵身旁,忍不住驚訝的偷偷問:“哪個私塾教的?”
聶塵心中慶幸,在大學修二外時選的葡萄牙語,時過境遷,但是還記得一些常用的,不過這事沒法跟鄭一官解釋,於是閉嘴不答。
他眼朝外看,只見緊挨着這艘海盜船的,是一條高大不少的三桅大船,尖頭方尾,舷牆上炮口洞洞,一面西班牙王旗在頂部獵獵迎風。
十七世紀的時候,葡萄牙被西班牙兼并,兩國合二為一,直到百年後才分開,所以葡萄牙船掛西班牙王旗,並不奇怪。
只是,為什麼大明海岸線上會有葡萄牙戰船,這裏究竟是哪裏?
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就見黑人士兵們一分,一個內穿鎖子甲外披大紅色呢大衣的金髮白人走了過來,他面帶詫異的盯着聶塵等人,用手裏的長劍朝上抬了抬。
聶塵順從的起身,不敢反抗,畢竟白人身邊還跟着幾個手持鳥銃的兵。
“你們,海盜?”白人軍官用漢語生硬的喊道,手中長劍指着這群人。
聶塵等人在底艙里關得久了,灰頭土面,衣不遮體,看上去跟海盜沒有兩樣。
“不、不,我不是,他們才是!”措不及防之間,一個胖子跳了起來,指着聶塵三人朝白人大喊道:“我是良民,他們是海盜,他們搶了我的玉,不信就搜他們的身,玉還在他們身上!”
“嗯?”白人軍官長劍一指,看向了聶塵等人,胖子商人話說得太快,他沒大聽懂,不過依然明白大致的意思。
幾桿鳥銃和十來支長矛頓時瞄着了聶塵三人的頭。
鄭一官和鄭莽冷汗都下來了,玉就在鄭一官的衣兜里,沒想到這胖子竟然為了奪回美玉栽贓誣賴,現在縱然百口也沒法辯白了,兩人雙手亂搖,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由門啼唔!”
聶塵昂起脖子,大聲的喊道,用的是葡萄牙語。
全場的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聶塵身上。
胖子一個激靈,他聽不懂聶塵在說什麼,但本能的感到不對勁,於是蹦躂得更凶了,要不是兩個黑人長矛兵阻止,胖子就蹦到白人跟前來了。
“中國人,你懂我們的語言?”金髮白人把長劍杵在甲板上,略有些驚疑的用不熟練的漢語問。
“懂一點,但不多。”聶塵老實的回答,他覺得沒必要在這時候撒謊。
他對這個白人會說漢語同樣有些詫異。
白人軍官孤疑的瞧了傻了眼的胖子商人一眼,用葡萄牙語嚴厲的問聶塵:“他說謊?”
“是的,他才是海盜,剛才你們上船時躲進底艙里來的,我們都是被海盜掠來的百姓,先生若是不信,可以搜他的穀道,裏面必然還藏着搶來的寶物!”聶塵鎮定的用葡語回答。
這一段的詞彙都是急智之下想起來的,聶塵都不知道怎麼就能說得出來,葡語在大學畢業后就沒用過了,都快忘光光了。
白人軍官點點頭,回頭對幾個黑人吩咐了幾句,黑人們一擁而上,把胖子按到在地。
胖子殺豬一樣叫,不一會,黑人士兵就拿着幾塊玉石過來了,白人軍官聞了聞,嫌棄的扭轉了腦袋。
“既然是海盜,就扔到海里去。”他下令道,黑人士兵們利落的把胖子舉起來,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劃過,胖子在空中哭喊幾聲就沒了音訊。
聶塵看着這一幕,眼皮不自主的跳了幾下。
頭回借刀殺人,多少有些不適。
“你們是什麼人?”白人搬了個木桶過來坐下,用葡語繼續問道。
聶塵盡量用回憶得起來的詞彙,加上肢體語言簡練的說清了自己和鄭一官等人的身份,手舞足蹈的聽得白人軍官眉頭皺成了川字。
鄭氏兄弟則瞪着眼睛看着聶塵,覺得他比比劃划、嘰里咕嚕的樣子好像在跳大神。
好在葡萄牙軍官居然聽懂了,臉上的表情由鐵板一樣慢慢變得和善起來,最後把長劍往腰間劍鞘里一插,揮揮手讓黑人長矛兵退了開去。
“聶先生,你們運氣很好,我們是葡萄牙皇家武裝商船,這艘海盜船夜黑不知輕重,在這裏妄圖劫船方才被我們擊敗,若不是碰到我們,你們大概會被賣到巴達維亞去做奴隸。”見聶塵等人如叫花子一樣形如餓鬼,白人軍官一邊下令給一些淡水吃食,一邊對聶塵說道:“我叫若奧.佩德羅,按照你們的習慣,你可以叫我佩德羅。”
“多謝。”聶塵喝了幾口水潤潤快要冒煙的嗓子后,一面啃着一塊餅子一邊問:“佩德羅先生,你們會怎麼處置我們?”
“我們是從馬尼拉去澳門的商船,這裏距離澳門只有十五海里,你們可以跟着我們一起去澳門,到了那裏,你們就能向你們中國的衙門求助,回到自己的家。”確認了聶塵等人大明百姓的身份,佩德羅顯得很友好,耐心的回答。
聶塵把這個回答向其他肉票們轉訴之後,頓時響起一陣歡呼,原以為死定了的人們如蒙大赦,紛紛向佩德羅叩頭道謝,佩德羅則懵懂的看着這一幕,不大明白這些人表達謝意的方式。
葡萄牙人對聶塵等人友好,對待海盜就不一樣了。
黑人長矛兵在前、白人鳥銃手在後,對這艘海盜船徹底的搜了一遍,抓出來幾個躲起來的傢伙,按在甲板邊上跟俘虜的海盜跪成了一排,然後逐個砍頭,利斧乾脆的剁下一顆顆頭顱,如同砍斷了一個個樹樁,屍首被直接丟下大海,隱入波濤間連影子都不見。
清理乾淨海盜之後,葡萄牙商船把還能航行的海盜船拖在後面,揚帆夜航,聶塵等人被送到商船上,劫後餘生,眾人都很感慨,肉票們都很清楚那個胖子不是海盜,但乖乖的無人點破,只是看向聶塵的目光都帶上了一點畏懼。
海天線上,曙光慢慢的露出了頭,海上的日出分外壯麗,一輪旭陽初生,躍出了海面,紅芒四射朝霞漫天,將洶湧的萬里波濤都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雲層彷彿被無形的劍刺破了,將道道霞光從其中灑下來,漸漸的整個大海都是粼粼金光。
鄭氏兄弟擁着聶塵站在葡萄牙商船一角,四月天裏雖然赤着上身,卻也不覺得冷。
聶塵目視前方雲海滄浪,心頭百味交加,老爹跳海了,廣東指定去不了,回南直隸吧,路途迢迢孤身一人連盤纏也沒有,怎麼回去?
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頭大,只覺前途茫茫無處是故鄉,心頭大罵這次的穿越實在坑人。
“這些紅毛鬼手很辣啊。”鄭莽在聶塵背後感嘆剛才佩德羅殺人的果斷,砸砸的吐舌頭:“聽我家叔伯們說,紅毛鬼在南洋橫行,厲害得很,今天看到真人才知道真是如此!”
他粗人一個,自然不懂察言觀色,他哥鄭一官就不同了,看出聶塵心事重重,猜想出幾分,開口道:“聶老弟是不是無處可去?不如跟我們兄弟一起去澳門投靠我舅父,我舅父黃程在澳門經商,我們這次過去就是跟他學生意的,等安定下來,聶老弟再想辦法回家如何?在澳門只要有我們兄弟一口飯吃,就絕不會讓聶老弟餓着。”
聶塵這次表現驚艷,鄭氏兄弟的命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他救下來的,知恩圖報,自然三人就更親近了。
聶塵想了想,澳門這時候應該是葡萄牙人的地盤,紅毛鬼從明廷租了這塊地經營大概有近百年了,正是商路開闊的時候,在這邊混一陣,賺點銀錢,總比一路乞討回去強。
思索一定,他也不推辭,向鄭氏兄弟深深一揖,道:“多謝兩位,如不嫌麻煩,就叨擾了。”
鄭氏兄弟喜出望外,哈哈大笑,三人把臂而歡,迎來了遠方越來越高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