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滄海笑

第23章 滄海笑

“呵呵,今日良辰美景,高朋滿座,實在令人愉悅。”紀松飲了幾杯酒,面色發紅,老眼昏昏,大概覺得冷落了翁掌柜等人略有不好,掂着鬍子朝這邊笑道:“翁掌柜是靖海商行於此間的主人,也是我香山縣地主財神,每年城裏修繕出錢,靖海商行也是慷慨解囊,本官着實感激。”

翁掌柜勉強裝出笑臉來,正欲說些這是本商行應該做的之類的話,就聽老縣令話鋒一轉,變了味道。

“但比起廣盛商行,卻是遜色許多,有道是達則兼濟天下,黃老闆這邊與佛郎機人行商熱絡,每年向縣衙捐的兼善銀子,卻是跟體量不符啊。”

“你看看,廣盛商行在每月從香山往澳門的通關貨物數量,不到你們靖海商行的三成,卻每年繳納高出你們一倍的善銀,這能比么?不能比呀。”

“所以。”紀松眯着眼把一根手指伸出來搖來搖去:“翁掌柜回去可要跟黃老闆好好說道說道,長此以往,可不行的。本縣公而忘私,一切着眼於百姓福祉和朝廷賦稅,此刻正值戶部用銀之時,山海關外戰事急迫,遼餉催的一年比一年緊,我們香山縣靠海吃海,這餉銀捐派,黃老闆要更加的上心才是。”

羅啰嗦搜說了這一通,翁掌柜算是聽明白了,這是要藉著這飯桌上的話頭,即公開為廣盛商行站台,又敲打靖海商行捐送的銀子要漲一漲,還隱隱約約的點明黃程在澳門吃進的貨物太多了,得吐出來一些。

知道紀松跟陳家有所鉤掛,但沒想到現在這麼直白了。

翁掌柜朝縣丞秦政看了一眼,見他也是一臉無奈,板著臉喝悶酒。

官大一級壓死人。

翁掌柜於是只能點頭稱是,道:“小人回去,立即就告知本行東家,將縣尊的意思一一傳達,必然按照縣尊的意思辦理。”

紀松打了個酒嗝,滿意的又開始擼白鬍子,眼睛笑眯眯的成了一條縫。

響鼓不用重鎚,敲打幾句,想必黃程明白自己話里的意思。

一樣滿意的,還有彷彿置身事外的陳子軒。

對於家裏派他過來香山小縣處理商務,他其實並不是很熱心,也沒有多少動力,甚至有些抗拒,作為國子監里最為出色的年輕人,陳子軒的目標是一年後的登科,而不是染身俗務。

翰林院裏的進士哪個不是清風道骨的人上之人?將來自己也要跟他們濟濟一堂,若是被人知曉曾經有過經商運營的經歷,會被人背後笑話的。

但家裏長輩跟他說了一席話之後,他還是來了,畢竟在大明為官成名,背靠大樹要快捷許多,陳家那幾位老人精就在朝堂上盯着後進晚輩,若是不聽話一意孤行沒有好果子吃。

不過在秦淮河剛勾搭上的頭牌馬湘雲是不能放棄的,為了一親芳澤,陳子軒往萬花樓里砸了幾萬兩銀子,那個老鴇巴不得陳子軒遠行不歸,好挪出空位讓另一個願意砸銀子的金主上位。

陳子軒就帶着馬湘雲南下了,即排除旅途寂寞,又能朝夕相處,雖然自然又要砸出大筆銀子買東買西討美人歡心,但這都是值得的,日後文會,在那幫土豪殺才跟前起碼有了一件吹噓的本錢。

好了,正事說完了。

陳子軒覺得,該報一報剛才在裁縫鋪子裏的仇了。

他眼神清澈,彷彿心無塵埃,但唯有他自己清楚,在心底無人染指的深處,睚眥必報才是做人的宗旨。

看着對面那幾個低頭吃菜的傢伙,他就忍不住有無名火竄起,在頭頂燃燒。

但是表面上還是雲淡風輕的。

陳子軒瀟洒的展開摺扇,在扇面的掩飾下,用一方白凈手巾擦擦嘴,清了清嗓子。

在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后,他施施然的朝紀松笑道:“紀大人,此間有酒有月,又有美人在側,馬姑娘詩畫雙絕,在撫琴的造詣上也深刻無比。不如請馬姑娘據琴,在座的主客賦詩填詞,現場由馬姑娘作曲吟唱,一邊一首,一圖為樂,可好?”

紀松醉眼一亮,擊掌大笑:“妙極、妙極,載歌而歡,夫復何求!不過怎麼個分主客法呢?”

“這個簡單。”陳子軒吟吟微笑,把手在桌上虛劃一下:“此間翁掌柜代表靖海商行為主,我等都是客,涇渭分明。”

翁掌柜正在沉思想事,猛然間聽到這話,大驚失色,雙手亂搖,苦笑道:“這個不行,這個不行,我等粗鄙行商,哪裏懂得作詞吟詩?不可不可!”

見他窘迫,紀松哈哈大笑,陳子軒微笑着把酒壺端起:“無妨,無非借詩詞下酒而已,翁掌柜這邊不肯賜教,那就喝一壺酒即可。”

鄭一官兄弟對視一眼,一齊起身道:“我們來喝!”

“這可不行。”陳子軒瞄他們一眼:“翁掌柜是主人,你們不算,可以幫着作詩,幫喝酒不行。”

秦政看不下去,道:“這個,翁掌柜年老體衰,大概喝不下這一壺酒,酒桌上也有替喝的規矩。”

紀松拍一下桌子,睜着醉眼樂道:“也罷,念他年老,可以替喝,不過替喝可不能喝這個,要喝就要喝一壇,年輕人嘛,就得有朝氣!”

一壇?

鄭莽和鄭一官不屑一顧:一壇也不怕,五六壇我倆都能一口喝完!

“呵呵,就按縣尊說的辦。”陳子軒笑道,把手一揮:“上酒!”

他的兩個壯漢長隨立馬抬了幾罈子酒上來,一看那所謂的酒罈子,鄭氏兄弟就更樂了。

那就是幾個琉璃瓶子啊,大小比慣常看到的陶土罈子不知小了多少倍,一壇酒連瓶子不過幾斤重,這樣的酒鄭氏兄弟很想說:我要喝十壇。

“一首詩詞,一壇酒。”陳子軒把扇子嘩的展開:“一言為定。”

聶塵無聲的看着,瞧出對方是在有意為難,不過這種報復方式好像無關痛癢啊,鄭氏兄弟喝酒他是見過的,堪稱牛飲,這點酒他倆連潤舌頭都不夠。

明朝的酒與後世不一樣,釀造工藝淳樸簡練,酒液酒精濃度不高,酒量好的人千杯不醉並不是神話。

琉璃瓶子裏的酒看上去好像歐洲葡萄酒,那就更淡了,十來度的酒精就跟喝水一樣,鄭氏兄弟可以把陳子軒一口氣喝窮。

“那,我就先獻醜了。”陳子軒略一思量,抬頭輕輕啟口:“誰肯栽培木一章?黃泥亭子白茅堂,新蒲練就十年材,便與朝堂作棟樑。”

“好!”

紀松頭一個鼓掌叫好,拍着手叫道:“好詩、好詩!好個十年得一材、作朝廷棟樑,子軒吶,你這是借物喻人,志存高遠啊!”

旋即滿座喝彩,就連不通詩文的鄭一官等人都覺得這首詩做得不錯,陳子軒果然有兩把刷子。

“獻醜、獻醜。”陳子軒抱拳四方作揖,矜持的笑。

紀松把鬍子都笑得翹起來了,然後扭過頭來問:“翁掌柜,你們呢?”

“呃?”

“我們喝酒。”鄭莽站起,一把抓起一隻琉璃瓶,毫不遲疑的咕嘟咕嘟一頓灌。

但是沒灌幾口,鄭莽的臉膛就變得通紅,繼而紫黑,剛看出不對的鄭一官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鄭莽噗嗤一口,把滿嘴酒液噴了個滿天星,人直接一倒,癱在了地上。

聶塵等人大驚,一瓶酒都沒喝完怎麼就這樣了?

眾人趕緊扶起鄭莽,掐他人中,大個子哼哼幾聲,貌似沒死,但人事不省,聶塵亂扇他耳光也沒反應。

鄭一官嗅嗅弟弟嘴裏的氣味,又拿過酒瓶聞了聞,面色大變,低聲道:“這酒不對!“

聶塵接過瓶子一聞,一股濃烈的酒精味兒幾乎熏了他一個跟頭,這哪裏是葡萄酒,怕是工業酒精吧!

翁掌柜驚訝的問道:“這是什麼酒?”

陳子軒微笑着看着倒地的鄭莽,不以為然的道:“琉璃瓶裝的,自然是佛郎機酒了,貴行常年做蕃貨生意,怎麼連佛郎機波特酒都不認識?這酒是海上水手飲用的乏寒之物,少酌強身,大口猛喝,就不知功效了。”

波特酒?

聶塵皺眉緊擰,深深的看了陳子軒一眼,他竟然還在和身旁女子調笑取樂,難道不知道這麼干會死人嗎?

葡萄牙波特酒,原液是用來隨遠洋船航行時,添加到白蘭地、威士忌之類的烈酒中勾兌的,極為霸道,不能直接飲用,抿一口堪比最強勁的伏特加,喝一瓶就算是頭牛都能放倒在地。

鄭莽不是牛,自然會醉倒。

“快!抬出去灌茶水,按肚子催吐!”聶塵吩咐鄭一官,又招來兩個酒樓小二幫忙:“盯着他,防他窒息,不要離人。”

翁掌柜急得冒汗,本想帶着鄭莽離開,卻聽陳子軒悠悠然的又開口了:“且慢,翁掌柜,我們還沒散席呢。”

翁掌柜連連拱手:“公子爺,縣尊,這酒太烈,實在難以入肚,小人不敢作陪。”

“不喝也行,那就作詩賦詞吧。”陳子軒依舊面帶笑容,搖着摺扇仰着頭:“剛才說了的話,可不能賴賬。我守信在先,當場吟詩,如若靖海商行的各位不能按照約定或賦詩,或喝酒,那可是不信不義了。”

他側頭向縣令紀松:“不信不義,大人如何看?”

“哼!不信不義,何以言商?”紀松拂袖,瞪着小眼睛作氣惱狀:“我香山縣商行以信義行於天下,有公推的行規刻於縣衙之前,亂了行規者,可群而討之,逐出香山商界!”

翁掌柜背上汗如雨下,心中又氣又急,他怎麼也想不到,為何好端端的請客吃飯,就突然戴了個不信不義的帽子?還要被莫名其妙的逐出商界,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他額頭青筋直冒,一時間想不出辦法,血性脾氣緩緩升起,雙手捏成拳頭咯咯作響,偏偏又不能發作,當著縣令的面砸了場子,怕是要惹來橫禍。

馬湘蘭坐在陳子軒身側,美眸將一切都盡收眼底,面帶微笑靜靜看着,喜怒無形,好像在看一場無關的戲。

“掌柜,我能來作一首詞嗎?”

窘迫之間,聶塵坐回座位,向翁掌柜緩聲道:“我讀過兩天書,偶有所得,願獻出來與眾位貴人共享。”

“你?”

“你?!”

翁掌柜和陳子軒同時用不同的音調說出了這個字眼,目光聚到聶塵身上。

陳子軒擊掌而笑:“沒想到靖海商行藏龍卧虎,甚好,不然光喝酒太過無聊,不過詩詞好與壞,可要縣尊和馬姑娘來作評價,他們說好,可算過關。”

他猜想對方輸急了,要胡亂說個打油詩來矇混,預先把紀松抬出來把關。

看着小子年紀輕輕的模樣,估計也就是大夥計,這類人也許上過幾天私齋,識得點字,但若要在自己前作上吟詩作對,可就太為難了。

紀松興緻盎然的一口答應:“好,本官也當得這個評判,小兄弟,你可以吟來。”

幾個人面帶笑容,抱着胳膊,瞅着慢慢站起來的聶塵,或等着看笑話,或盤算着這小子能喝幾口酒。

聶塵拿起一根筷子,輕輕敲擊面前的瓷碗,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他深吸一口氣,伴着節奏,洪亮的歌聲噴薄而出。

“滄海一聲笑,淘淘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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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當海盜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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