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妙手女醫
轉眼便是十五,子時一過,方谷月果然依約前來。
“方典葯,麻煩了。”南嫘撤回診脈的手,問道:“我的眼睛可還醫得?”
“才人安心。”對面之人聲音清朗、語氣從容,正是典葯御侍方谷月:“這樣的小傷,婢子自然醫得。”
芸香喜道:“聽您的意思,我們娘子的眼睛是有救?”
“皮外傷罷了,未傷及要害。”方谷月話語中帶這些自傲:“待婢子略略施藥即可。”
聽她說得如此肯定,南嫘終於安心了,開口道:“既如此,請方典藥用葯吧。”
方谷月卻嘆道:“才人莫急,這藥材好找,醫法卻要頗費些周折。”
“怎麼?”聽她猶豫的語氣,南嫘的心又懸了起來。
“我這醫治的法子,偏是與旁人不大相同的,聽着會有些駭人。”方谷月語氣猶豫道:“需得才人允許,婢子才好施為。”
“駭人?”南嫘笑道:“有什麼比再也不能視物更能駭着我?若是醫好,不拘什麼法子。”
話雖這樣說,芸香確是有些好奇的,問道:“什麼法子,你且說來聽聽。”
“婢子仔細看了才人傷處,想是傷後用烈酒洗了臟污,又以乾淨布巾纏了,待它自愈。”方谷月嘆道:“如此處理,也算妥當,即使婢子不做處理,過個十天半月傷口不出現惡化,也就好了。只是…這樣處理…才人眼睛上少不得要留下極大的傷疤了…”
“這如何使得?”一聽這話,芸香急道:“眼睛上若留下疤痕,壞了相貌,如何再得聖心?”
南嫘卻鎮定得多,面容有損雖有遺憾,但僅僅是破相,比變成瞎子好太多,況且方谷月既然這樣說,就是有辦法不留疤的。她於是問道:“聽方典葯的意思,您有法子免了這破相之災?”
方谷月見南嫘如此鎮定,贊道:“才人好氣度。想來,婢子的法子您卻是能應下的。”
見她這樣,芸香知是可以醫了,更催問道:“到底什麼法子,您如此謹言?”
方谷月也不再故作玄妙,道:“婢子這法子,是要在才人的皮肉上動針線的。才人傷口頗深,不以針線縫合,傷口癒合會極其緩慢,還怕傷口長歪,到時凹凸駭人,於樣貌有損。”
“什麼?”芸香駭道:“人的皮肉又不是無痛無覺的布匹死物,怎可動針線?”
聽聞芸香的擔憂,方谷月補充道:“婢子這裏有些麻沸散,到時敷上,才人不會覺得疼痛。”
南嫘卻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雖然做好了準備,不管什麼法子都要試一試,但也沒想到方谷月的方法如此令人詫異。怪不得上一世,常聽侍女們議論方谷月仗着藝精,常有驚世駭俗之舉。
方谷月見南嫘不語,以為她還有顧慮,於是繼續勸說道:“婢子的法子聽着雖駭人了些,但能擔保才人傷口不會留下過於猙獰的疤痕,也能儘快癒合。”
“方典葯,既然醫得,便儘快安排診治吧。”南嫘已經回了神,她原本就要賭一把的,只要眼睛能治好,她什麼都願意嘗試,於是等方谷月說完,斷然應了。
“才人果然好膽量!”方谷月讚歎。
“不可!”芸香卻驚懼道:“這樣的法子太過駭人,怎麼能在您身上施為?”
南嫘知道芸香的顧忌,安慰道:“這法子雖然駭人,但方典葯醫術高明,既然她推薦此法,想來是可行的。”
“婢子謝才人信任!”方谷月接口道:“這法子是個好法子,之所以知道的人少,也是因為駭人,甚少人願意以此法醫治,幾近失傳。婢子的祖父恰巧是這法子的傳人,又傳與婢子,婢子施此法救人二十年有餘,才人毋需顧忌。”
南嫘不待芸香再次勸慰,已然點頭應道:“如此,我便應了,方典葯請準備施診吧。”
“才人好爽快!”方谷月難得遇見一個肯這樣信任她的,心情略有激動,贊了一句,又道:“不過,婢子卻不能即刻動針。一則,夜裏燭光過於微弱,不利於動針,需得正午施治才好。二則,才人的傷口已經過了以針線施治的最好時機,如今要用針,需得給傷口徹底做一次清理才可,否則傷口反倒惡化了。”
南嫘聽她囑咐,於是與方谷月約定了擇日再醫。
方谷月為南嫘清理了傷口,她用藥確實精準,清理過後,南嫘只覺得眼睛傷處清涼舒適,沒有了前幾日的火辣脹痛之感,於是更加安心。
前幾日,她因為怕傷口有變,沒有將纏住傷口的紗布取下來過,且她對自己眼瞎的結局先入為主了,一直以為傷得極重,沒想到卻是想錯了。剛剛方谷月給她處理傷口時取下了布巾,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睛不是全不能看見,她雖眼角抽痛,但勉強睜開是能看見些東西的,可惜是夜裏,她只覺得眼前有燭光人影晃動,看不分明。有了對自己傷處的重新認知,再加上醫術精奇的方谷月,相信過不了多久,她就能再見光明了。
送走了方谷月,南嫘心情放鬆下來,就更有心思去思量自己的處境,想起自己被陷害失勢的最終一道坎兒,她覺得自己應該早做佈局,於是喚道:“芸香!”
“娘子,有何事?”芸香正在收拾被褥,忽聽南嫘呼喚,連忙快步過來。
南嫘道:“你可還記得,我入宮時帶進來的那幾口嫁妝箱子收到哪裏去了?”
芸香不解道:“您這時找那箱子做什麼?咱們進宮后便一直撂在小庫房裏了,抄檢的時候,聖上沒讓動。”
南嫘吩咐道:“去那箱子裏幫我拿樣東西過來。”
芸香見南嫘似乎着急要,問道:“您現在就要嗎?是何物這樣要緊?”
“對,現在就要,”南嫘回想起她當時摸到那箱子的形狀,道:“是一個藤枕大小的檀木盒子,盒子上面大約是用金漆描了兩朵花。你找到了就拿來給我。”
“咦?您有這樣一個盒子么,奴竟不曾見過。”芸香驚訝道。
南嫘冷笑一聲,道:“何止你沒見過?我也不曾見過。若是現在還不找出來見見,到時候可被它害死了。快去吧,應該在底部的夾層里。”
芸香一聽南嫘話里的意思,便覺得事有蹊蹺,馬上答道:“奴馬上就去小庫房找來。”
不多時,芸香回來,訝然道:“還真的有這麼個盒子!若不是娘子提醒在夾層里,奴怕是找不到呢!”
南嫘心道,果然那東西已經被放進去了,吩咐道:“打開來瞧瞧那些害人的東西!”
芸香道:“這盒子鎖着吶,不知鑰匙收在哪裏了?”
南嫘淺笑嘆道:“傻芸香,這不是咱們的東西,哪裏來的鑰匙,砸開吧。”
芸香於是找來工具,砸了盒子上的鎖,打開來略一翻看,不由愣了:“這……”
“可看清裏面的東西了?”南嫘聽她語氣就知道她明白過來了。
芸香不可思議道:“這些信…您早在入宮前夜就燒掉了…奴親眼看着的…怎會…怎會好端端的又出現在這裏?”
南嫘道:“你再仔細瞧瞧,果真是我寫的信么?”
芸香認真打開來瞧,這幾封信是自家娘子入宮之前與二皇子的對詩,一人一闕,你來我往,當時,芸香很是羨慕這樣的情意,直到一道聖旨下來,召自家娘子入宮為妃,這份情意才斷了。
芸香看着看着,卻覺得不對勁兒起來,這信上的內容竟越來越多一些放浪渾話,她驚道:“這信不對勁兒,娘子品行高潔,就算是與二皇子通信,又何曾用這樣大膽的字眼調笑過…這…這些信上的言辭實在是不堪入目,這信是假的!可是這字跡怎麼……”
“與我字跡一模一樣是么?”南嫘端起茶杯,淺呡了一口,道:“若不是與我字跡一模一樣,如何陷我於絕地。也不知背後下了多少功夫,才能模仿得如此相像。”
“到底是何人!”芸香驚道:“竟然如此用心險惡。”
“還能是何人?”南嫘道:“我與她怕是不死不休了。”
“難道是阮問心!”聽出南嫘的意思,芸香又驚又氣:“她想出這樣下作的法子來害娘子,竟如此惡毒,娘子與她能有多大仇怨!她非要置娘子於死地么!”
南嫘嘆息:“這仇怨可大了,不僅僅是宮裏爭風吃醋這點子戲碼。”
芸香疑惑道:“咱們之前與阮問心素未謀面,若不是為爭寵,她與娘子能有何仇怨?”
“這仇怨可說來話長了。”南嫘道:“你可記得父親十一年前主判的南郭案?”
芸香點頭道:“記得,當時奴雖然年幼,但幾乎街巷裏都在議論,咱們老相國又主判這個案子,所以奴也聽說了不少。說是南陵王郭振業起兵造反,後來被先皇派兵鎮壓下去,將郭家全族押解進京,判了滿門抄斬…那可是震驚一時的大事。”
南嫘接口道:“那你可知道,郭家後人如何了?”
“奴曉得,”芸香道:“郭家子嗣單薄,郭振業僅有個嫡子名叫郭岐山,與他父親一同被處死了,郭岐山並無子嗣,郭家應是無後了。”
“非也。”南嫘想,若不是她上一世多活了那幾年,聽聞了後來那些事情,任誰也想不到郭家竟然有后:“那郭岐山為人風流不羈,可惹了不少風流債,更有一位紅樓美人給他誕下一女。因其父郭振業為人古板、家風嚴謹,且其妻王氏又出身南陵刺史家,身份尊貴又為人潑辣、頗有妒名。郭岐山明白郭家是斷不肯讓這個紅樓女子進門的,於是就以友人的名義在外置了一座別院,讓那女子與幼女居住。後來郭家出了事,那女子聞訊便帶着幼女連夜奔逃了。當查到她時,早就人去屋空,負責此事的小吏怕被責罰,就私自將此事隱瞞了,說查無此人。畢竟坊間雖有此事流傳,但那女子並未上過門,到底沒有郭府之人真的見過這女子,所以,便也不了了之了。”
芸香驚異道:“娘子的意思是?那阮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