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赳赳老秦

第3章 赳赳老秦

秦國藍田。

熊烈戰火升起的濃煙,滾滾着瀰漫了整座城池。

那風中獵獵招展的‘秦’字纛旗,已然殘破襤褸,似乎頃刻間就會墜落。

城樓之上更是死屍伏地,血流不止,卻無人向前清理,濃濃的血腥味與汗氣味相互夾雜着,充斥在空氣中,刺鼻難聞。

戰爭,卻依然持續!

嘹亮的嘶喊慘叫,動人心弦。城下楚軍兵士健碩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們口中發出了震動天地的喊聲。

這種喊聲,互相傳染,互相激勵,消褪了心中許多莫名的恐懼。

空中箭矢狂飛,拖着長聲的箭雨如蝗蟲過境般紛紛劃破晴空,只見不斷地兵士中箭倒地。那楚兵剛登上城牆,即刻被數名秦兵蜂擁持刃迎上,寡難敵眾。

“格老子的,滾下去!”

“啊……”凄厲的嘶喊,瘋狂的殺戮,熾熱的烽火,使得兩軍兵士欲加地憤怒,戰爭越來激烈。

這次藍田戰役,也似乎成了楚軍入關中的最艱難之戰。

殘陽如血,落日的餘暉傾灑在了城樓之上。

畫面一轉,回到咸陽宮的議政殿。

秦王嬴駟高坐在王位上,凝神靜氣,作老僧入定狀,似乎已經沉睡過去,一動不動的。

嬴駟身穿一件玄色冕服,頭戴朝天羽冠,裝飾九章,衣繪龍、山、華蟲、火、宗彝五章花紋,裳綉藻、粉米、黼、黻四章花紋。

這是鄭重的冕服,諸侯之冕服,但嬴駟盛裝出席大朝會或者重要會盟的時候並不穿這一套的,這是一套常服,但又不是他平日裏穿戴的。

秦王駟今年不過43歲,看上去已經年過五十,知天命之齡,兩鬢斑白,出現了不少的白頭髮,面容憔悴,眼窩深陷,顯然是廢寢忘食的樣子。

整個大殿十分的空曠,只有嬴駟一人,似乎靜謐得連他自己的心跳聲都依稀可聞!

這時,內侍黑伯低着頭,悄無聲息地進殿,有些不忍地看了秦王駟一眼,說道:“大王,相國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吧。”

“嗨。”

黑伯站在陛台下,遲疑了許久,沒有動身。

嬴駟這時睜開了眼睛,一雙幽陰深邃中又透着一股子睿智的眼眸看向了黑伯:“黑伯,你怎麼還不下去?”

“大王,你已經兩日沒回寢殿合過眼睡覺,沒進一粒米粟了,就是銅皮鐵骨的身子都熬不住哇。”

“寡人知道了。”嬴駟知道黑伯這是為自己好,沒有斥責,又閉起眼睛,不再說話。

黑伯長嘆一聲,隨即下去宣相國張儀上殿。

張儀隨後進入這空蕩蕩的議政殿。

“大王。”

“張儀,何事?”

張儀亦是一臉憔悴地道:“大王,司馬錯將軍又派人告急。說藍田已經堅持不了多久,最多五日,楚軍就能攻破藍田城,兵臨咸陽城下!司馬錯將軍以及朝中一干大臣請大王暫時遷都櫟陽,以避其鋒芒。”

“遷都櫟陽?”嬴駟的脖頸似乎被掐住了一般,喉嚨發癢,他瞪着眼睛,怒道:“已經被楚軍逼到這種地步了嗎?啊!什麼遷都,什麼避其鋒芒,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亡國了!寡人寧死不做亡國之君!”

“大王!”張儀“撲通”的一聲跪倒在大殿的地板上,熱淚盈眶,痛哭流涕地道:“大王,都是臣對不起你,對不起大秦!若非臣誆騙熊槐,以六里之地詐稱商於六百里之地,也不會惹得楚國興師動眾,犯我疆界,辱我秦王!現在秦國淪落到這般境地,我張儀難辭其咎!”

“還請大王向楚國獻上張儀的頭顱,以泄楚王之憤恨!”

聞言,秦王嬴駟的臉色一沉:“張儀,你混賬!荒唐!寡人豈能拿你的人頭去息事寧人?哼,就算寡人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只怕也難泄楚王熊槐的心頭之忿!戰事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秦楚之間,不死不休!”

“熊槐現在要的不是你張儀的項上人頭,也不是商於之地,而是我老秦人世代居住的故土!他要的是八百里秦川!”

“大王!臣,無能啊!……”張儀哭天搶地的道,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秦王駟忽而起身道:“遷都櫟陽,絕不可能。張儀,寡人要你現在去渭水河畔打造一座祭壇,準備祭祀所需一切物品!寡人,要詛咒楚國!詛咒不仁不義的楚人,讓上天克劑楚師!”

“……”

王上有詔令,張儀自當無不從之,固然張儀覺得讓上天克劑楚師的事情十分荒誕無稽,可是為了配合王上,張儀只能陪着秦王駟一起祈求上天的庇佑了。

翌日,祭壇已經搭建好,所需物品無所不有,三牲五鼎,一應具備。

咸陽的黎庶聽聞王上要在渭水河畔祭天,讓上天庇佑大秦,克劑楚師的事情,都覺得十分的稀奇,都紛紛趕到渭水河畔觀看。

至於一些大臣則是對此感到痛心疾首,他們自然是有些迷信的,也相信世上有神祇的存在,相信太一上帝會眷顧老秦人,但是以此來克劑楚師,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太過荒唐了吧?

不管咸陽的臣民們是怎麼想的,怎麼議論紛紛的,秦王嬴駟當時就踏上祭壇,滿懷虔誠之心,面容肅穆地行三叩九拜大禮,然後接過內侍遞過來的祭文,開始朗讀《詛楚文》!

“有秦嗣王,敢用吉玉瑄璧,使其宗祝邵鼛布忠,告於丕顯大神巫咸,以底楚王熊相之多罪。昔我先君穆公及楚成王,實戮力同心,兩邦若壹,絆以婚姻,袗以齊盟……”

“今楚王熊相康回無道,淫佚耽亂,宣侈競從,變輸盟制。內之則暴虐不辜,刑戮孕婦,幽刺親戚,拘圉其叔父,置諸冥室櫝棺之中;外之則冒改久心,不畏皇天上帝,及丕顯大神巫咸之光烈威神,而兼倍十八世之詛盟。率諸侯之兵,以臨加我,欲滅伐我社稷,伐滅我百姓,求蔑法皇天上帝及丕顯大神巫咸之恤。”

“祠之以圭玉犧牲,逑取我邊城新隍,及鄔長親,我不敢曰可。今又悉興其眾,張矜億怒,飾甲底兵,奮士盛師,以逼我邊競。將欲復其凶跡,唯是秦邦之羸眾敝賦……”

“繄亦應受皇天上帝及丕顯大神巫咸之幾靈德,賜克劑楚師,且復略我邊城。敢數楚王熊相之倍盟犯詛,箸諸石章,以盟大神之威神!”

這時,在祭壇下面的有識之士紛紛搖頭。

“看來秦國是沒落咯。”

這一看就知道是來自關東的六國士子,聽到這話的秦人都對他們怒目而視。

“君何出此言?”

“哈哈,眼見為實,眼見為實!眼下秦楚爭霸如此之激烈,楚先有丹陽之敗,被秦軍斬首八萬人,主將屈丐,裨將逢侯丑等七十餘名楚將都被俘虜,現在楚王又派名將景翠,傾國之兵攻來,破武關,戰藍田,直逼咸陽。”

“這八百里秦川,一馬平川,咸陽更是無險可守,無兵可戰!到了這種地步,秦王也只能祈求天神保佑秦國獲勝,詛咒楚國敗亡,作此《詛楚文》了!”

眾人都覺得這位士子說得有道理,不禁叫好喝彩。

當然了,秦人對於這些唱衰自己秦國的士子是恨之入骨,恨不能殺之而後快的。奈何秦國不以言論犯罪,法不誅心,而且其言行舉止並沒有犯法,所以這些憤憤不平的老秦人不敢大打出手。

這時,已經祭拜完上蒼的秦王嬴駟轉過身,面對祭壇下面的人山人海,沉聲道:“諸位,寡人已經祭拜了皇天上帝,上蒼一定會庇佑咱們大秦,庇佑咱們戰勝楚軍的!”

“寡人知道你們心裏在想什麼。此誠我大秦立國以來的又一劫難!昔日惠公之時,魏將吳起率五萬魏武卒在陰晉大敗我50萬秦師,甚至攻入關中,一度河西失陷,關中失守,兵鋒直抵舊都雍城!而在嬴駟的祖父獻公那一代,魏將龐涓更是兵臨櫟陽,逼得獻公不得不還都雍城!”

“這二次滅國之危,我們秦人都挺過去了,難道這一回就挺不過去嗎?”

嬴駟振臂一呼:“諸位,藍田已經成為咸陽的最後一道屏障,再有幾日,楚軍就會攻陷藍田,兵臨咸陽城下!我秦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嬴駟掃視了祭壇下面,惴惴不安的臣民,說道:“近日來,許多大臣都向我嬴駟上奏,請嬴駟處死張儀,割商於之地,以平息楚人的怒火。但是嬴駟能做嗎?不能!”

“又有大臣請嬴駟遷都櫟陽,以避其鋒芒,但是嬴駟能做嗎?不能!”

“我大秦世居西隅,但歷代先祖從無龜縮自保之意。你們不是想寡人給你們一個答覆嗎?好,寡人就給你們一個答覆!嬴駟在,則咸陽在!嬴駟亡,則咸陽亡!”

望着祭壇下面的黎民百姓那熱切的眼神,嬴駟更加振奮人心地道:“自獻公那一代起,我老秦人便在危難中頌歌,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祭壇下面的老秦人紛紛高呼。

隨着嬴駟的牽頭,渭水河畔便響起了秦人那慷慨而悲愴的歌聲。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赳赳老秦,復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戰!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百年國恨,滄桑難平!

天下紛擾,何得康寧!秦有銳士,誰與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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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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