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而復生

身死魂未去，怨氣心中留，

月下孤墳寂，生亦無所求。

無界山，大宋國延州北部的一座不太普通，卻也不算是仙家寶地的高山，綿延十餘里，山峰不少，最高峰大概千米左右。此山原名不詳，只是四十多年前，一位自稱行有界的散修在這裏開宗立派，創建了無界門，自稱有界真人，這座山也就被稱為了無界山，進山的小路上還多出了一塊寫有無界山三個黑色大字的石碑。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無界門初具規模，許多散修和掌門行有界之前的友人逐漸加入，山門中也逐漸有了百多出色的弟子，此山中的仙氣也開始濃郁起來，有了仙山之名。儘管是一個新建立的小門派，平時行事也十分低調，但無界門中人才輩出，根本無法遮掩。

天下閣，承仙大陸上一個神秘的組織，喜好收集天下名人事迹與寶器下落，就成了一個買賣消息的地方。天下閣分三閣，事閣、人閣與器閣，雖各有分工，卻同屬一體。人閣就是專門評估各路強者實力排名，每五年一次大更新，或者有什麼意料之外的大變動，也會隨時變更。

天下閣人閣中還有三榜，後起英才百秀榜，劫下准仙榜以及天下真仙榜。少年英才百秀榜之中，無界山近二十年來有數位後輩新人入榜，榜中更有掌門嫡傳弟子排於前列，掌門行有界更是在天下五大領袖門派共同拜山之後排在了天下真仙榜的第十位。

比起已經傳承數千年，有眾多太上長老、掌門度過大劫飛升仙界的古老門派，這個只有幾十年時間的新興門派，無疑讓人驚訝。所以，無界門的修行秘法讓人無比好奇，也引來了許多人的窺視。儘管無界門很是低調，少與人結怨，少參與正道之間正道與魔道之間的恩怨爭鬥，但最終還是在掌門行有界渡劫升仙之時，迎來了一場滅門大難。

此刻的無界山，已經仙氣全無，被削平了一截的山頂上，再不見無界門數十年來矗立於山頂的大殿和眾多洞府，只餘一堆被劫雷天火劈碎燒焦的殘垣斷壁。只是一般人並看不到這些景象，因為這座山已經被一座幻陣掩蓋，就算是名揚天下的大修行者，也少難以逾越。因為這是萬佛宗佛主和天罡道派門主共同設下的陣法，放眼整個大陸，沒有幾個人有能力真的進入其中，或者從外面看到裏面的樣子。

午夜時分，圓月高照，大地也被這銀色的月光照亮，山上山下一片寂靜。因為之前天劫的關係，這片曾經的仙山叢林，鳥獸絕蹤，人跡全無，直到一個月之後的今夜，依然一片死寂。修行門派之中再沒有誰會輕易踏足此地，因為山門已經被洗劫一空，再沒有任何寶物，無故靠近只會平白遭人懷疑，招惹是非。

無界山的山頂之上，平日裏門中弟子一起鍛體練功的寬敞廣場，已經成了一片碎石地，不過卻多出了一個高達兩米佔地數米見方的大土丘。土丘的正南面，立着一塊有一人多高一米多寬的高大石碑，上面寫着這樣幾個大字：無界門門主行有界及門內一百四十一長老弟子之墓。

這是天罡道派門眾和萬佛宗門眾共同為無界門死難同道堆砌的墳墓，立的墓碑，很簡單，只是在土墳的頂上放了幾塊方石，但至少沒有讓無界門死難的眾人暴屍於日月之下。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墳頭上堆起的土石早已變得風乾老舊，也長出了幾棵小草，死者歸於塵土，也成了這大地最好的養料。墳頭之上的小草，只鑽出了四五條細長的枝葉，只有幾厘米高，鮮嫩非常，在夜晚的微風吹拂之下，搖曳生姿，生機勃勃，只是它長在墳頭之上，未免有些瘮人，尤其在這樣的夜晚。

小草隨風搖晃，顯得很有規律，砂石土粒也不時被風吹動吹飛，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讓這夜更顯詭異安靜。不過就在月上中天之時，這個有些簡單也有些陰冷氣息的被銀色月光照耀着的墳墓忽然有了一些異樣響動。

幾塊土石從墳墓的頂端滾落，隨後，幾塊壓在墳墓頂端的方形石塊也開始向墳墓的兩邊滑落，滾落於地面之上，發出了噠噠啦噠的沉悶碰撞聲。隨後，稍有些鬆軟的土丘明顯開始蠕動，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墳墓之中鑽出來。突然，一隻沾滿泥土的乾枯右手從墳墓之中伸出，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顯得無比恐怖。

如果這一幕被普通人看到，一定會嚇的雙腿發軟渾身打顫，大概連一步路都走不動，幸好這裏沒有普通人，甚至連只老鼠都看不到一隻。在這太陰之力最盛的時刻，一束似乎更明亮一些的月光罩在這座墳頭上，照在這個剛剛伸出墳墓的手掌上。月光在在這隻手掌之上凝結，太陰之力也緩緩融入了這隻手掌之上，似乎只需要不多時間，這具死屍就會因凝聚了足夠的太陰之力而屍變，成為一具飽含怨念的殭屍。

因為這山門之中一應弟子長老甚至掌門都被人無辜殺害，這裏也一定是一處深積怨念大凶之地，出現的殭屍也一定會是一具怨念深重，兇殘非常的殭屍。只不過這一切發生的並不太符合常理，屍體已經被深埋於地下，萬佛宗佛主也曾經親自為這些亡魂誦經超度，今夜月光雖盛太陰之力也甚濃，卻也沒有照射到墳墓之中的死屍上，根本沒有道理髮生屍變。

太陰之力最盛的時間轉瞬即過，那一束獨特的月光也消失不見，墳頭之上的手掌忽然再向上伸出一截，露出了整條小臂，而墳頭上的土石也再次翻湧。那殭屍，要出來了。

整條小臂，整條右臂，之後是左手左臂，整條左臂，最後，是一個被泥土完全覆蓋了的頭顱。頭顱和雙臂鑽出泥土的“殭屍”，立刻用雙手把糊在臉上的泥土抹掉，大口的呼吸起來，嗓子裏發出了“呵呵”的聲音。但殭屍不會呼吸，所以這是一個人，並不是殭屍。

整個身軀依然埋在土裏，從墳墓中鑽出來的人無法順暢的呼吸，只是稍稍緩了兩口氣，就奮力的從土丘里爬出，隨即就無力而狼狽滾落到墳墓的腳下，躺在了地面上。藉著銀色的月光，可以看出這人大概身高五尺，身材稍顯瘦弱，不長的頭髮被泥土黏在一起，可以看出原來他梳着一個髮髻，看不出顏色和形狀的發簪還黏連在頭上。

大概一刻鐘之後，躺在地上的泥人才慢慢翻轉身體爬起來，跪在地面上，隨後就抬起頭向四周看了起來。當然，這裏除了一片殘垣斷壁，除了一地泥土碎石，以及眼前的墓碑孤墳，再無他物。泥人的漆黑雙目忽然變得血紅起來，牙齒緊緊咬在一起咯咯作響，很快就有鮮血從嘴角溢出，而最詭異的是，泥人心臟部位也有鮮血涓涓流出，讓人分不出這到底是人是鬼。

人跡罕至的孤山之上，傳來了一聲似鬼似魔似獸，又似有似無的凄慘哭嚎，沒有人聽到，因為沒有人，但一切真的發生過。一陣虛無縹緲的哭嚎之後，山野之間恢復了安靜，大概半個多時辰之後，一個人影在夜色與周圍樹木的掩蓋之悄悄下了，向著南邊跑去。隨後，烏雲遮月，天地一片黑暗，這人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那座遮山幻陣並沒有阻礙這個人，因為這大陣只是對外，並非對內，外界的人進入其中會迷路，然後被送回原地，裏面的人卻可以自由出入，絲毫不受影響。這大概就是天意，也是這位死而復生的無界門人可以真的、悄無聲息的活下來原因。

若無界門滿門皆滅，大概這又會是一庄懸案，隨着時間的流逝被人漸漸遺忘，不了了之。但有人活了下來，或者說有人死而復生，無界山中發生的一切就不算是終結，一切也終將有個交代。

又是兩年多的時間悄然而過，儘管在普通人的眼中已經不短，但在修仙人這裏，也只是一次閉關，一眨眼就消逝。無界門的慘案已經成為了一個流傳於大小門派之中的故事，但絕大多數也只是捕風捉影，是人們閑暇時候偶爾會談起的江湖奇聞。

北蓉城中，聽風茶樓的一樓大廳，還是那位說書先生，此刻正在口水橫飛的講着兩年之前城中發生的一件大事，自然就是萬佛宗與天罡道派聯手圍捕萬妖門少主的事情。

“....只聽得那一身黑衣，長發披散的俊秀少年怒喝一句‘好一個虛偽的正道仙門，殘害同道卻誣陷我魔修一脈，待他日我查清事情原委，必叫你們正道仙門名聲掃地！’，就架起一團烏雲衝天而起，朝着城外飛去。眾和尚、修士哪肯放過，立刻騰起朵朵白雲，一邊追趕一邊大喝‘好個魔門少主，屠我同道，奪我正道修行秘法，還要反咬一口，今日定叫你有來無回！’....”

聽着說書先生的精彩講述，這座茶樓中的人們似乎都被帶到了一個神仙的世界：老道持劍，天雷呼嘯，業火焚天，和尚揮杵，佛光現世，金剛怒目，直殺得隨黑衣男子而來妖魔鬼怪抱頭鼠竄，而北蓉城也避免了一場大難。

醒木敲響，一段書講完，老先生起身致意，下場休息。而沉浸在仙魔爭鬥之中的聽眾們也才緩過神來，紛紛鼓掌喝彩，在說書先生的學童端着一個銅缽來到近前時，也立刻掏出衣袖裏的銀錢，算作打賞。

說書先生很懂得人情世故，更懂得賺錢生財之道，所以這段書並不常講，大概一兩個月才會表演上一次。而且，每一次的內容都比之前要精彩細緻一些，吊足了人們的胃口，也滿足了人們的追求新鮮喜歡熱鬧的心理。

此時正值盛夏，茶樓之中有修仙之人佈下的清涼陣，儘管是一中十分粗淺的陣法，卻也讓人們舒服許多。但就算如此，捧着有些沉重也變得越來越沉重的銅缽，在整個茶樓的兩層樓走了一圈的小童，額頭鼻間也逐漸佈滿了汗珠。

小童高有一米出頭，看上去六七歲的模樣，圓圓的小臉通紅，雖微微氣喘但笑臉迎人，看上去很是可愛。來這裏喝茶聽書的老爺少爺們很願意多給些賞錢，甚至有些正打算生兒育女的哪家少奶奶，會忍不住給出一個大銀錠，拿出香氣四溢的手帕為小童拭去臉上的汗珠。這不光看這小童可愛辛苦，也是因為這位說書先生是大宋國首屈一指的說書先生，人稱王書聖，只是這個“書”不是書法，而是說書的書。

小童的小臉更紅，因為今天賺到的銀錢很多，也因為端着這樣沉的銀錢的確很累，不過越是累，小童和說書的老先生就越是高興。

正想着這次老先生會分給自己多少零花錢的小童，笑呵呵的往回走着，卻又看到一樓角落裏有一位灰衣少年正向自己招手。小童稍稍一愣，隨即恍然，自己之前沒有去那裏。因為那位少年客人衣着普通，面無貴氣，年紀也不大，想來也給不出幾個錢，而且去到那個角落還要繞上一小段路。

看着少年張開的手心裏放着一錠銀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小童抿了抿嘴，稍稍衡量了一下，還是端着已經十分沉重銅缽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