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黃油布傘
刺史府內最後一進正中大院便是官宅,因劉粹在任未帶老妻同來,平時只有長子隨侍身側。此時后宅前堂上,剛回府不久的劉懷之正二弟劉曠之隔案跪坐敘話。
“謝宣明這賊子,虧他也想得出,竟讓二郎來勸阿爺降附,你萬不可饞言,既自其軍中歸來,應知其虛實,當好生告與阿爺!”劉懷之淳淳囑咐,想了想又道:“還有……官家行在本在城郊,明日就要移駕進城,為免起疑,待會兒你隨我去謁見!”
劉曠之比其兄個頭略矮,卻壯實不少,容貌俊朗,很有一種文士的儒雅之氣,聞言回道:“我本就是此意,趁機得脫回家而已,不可能再謝宣明麾下任職了,可是……謝宣明麾下多是從前高祖皇帝一手帶出來的北府精銳,不知官家與阿爺合兵一處,能否戰而勝之?”
“官家所駐城郊大營現有兵九千,又有小豐城侯與伯符將軍這樣的良將,聽說彭城王使君還會來,加上阿爺麾下精兵一萬二千,這幾天還有兵調來,還怕無法擊敗謝宣明嗎?”劉懷之頗為樂觀地說。
劉曠之對州郡官員了解的要多一些,聞言大喜道:“若彭城王使君果真會來,那倒是很有把握了。”
“對了……這人是誰?竟如鄉野賤役一般,大晴天的還要帶把黃油布傘,二郎何時新收了一僕從嗎?”劉懷之忽然看見門口低頭躬身侍立的王僮,尤其那背上斜挎的黃油布傘,總覺得怪怪的,便隨口問道。
劉曠之皺了皺眉,正要解釋,就見自家老父領着家僕,已然倒背着雙手大步進了后宅,於是兄弟兩人不約而同起身,快步出後堂至庭院相迎,躬身見禮。
“哼!你這逆子!真是愚笨不堪,你就不知道收了謝宣明的書信回建康去侍奉你母,卻來此作甚?”劉粹一看見次子,頓時冷哼一聲,厲聲訓斥。
劉曠之低着頭,小聲嘟嚷道:“孩兒在京中就聽說了,謝宣明當時就不懷好意,想要調已故肅侯懷慎公之子劉榮祖在帳前效命,榮祖拒不受命,宗室子弟也多唾棄。謝宣明無奈,又想以孩兒為使勸說阿爺,孩兒想着或許能尋機為阿爺效力,也就沒拒絕。”
“呵呵……以宗室之臣自相殘殺,彼輩攪亂朝堂,還想置身事外以圖後計,倒要看看其書信有何說辭。”劉粹冷笑一聲,向次子伸出了手。
劉曠之適時將書信呈上,兄弟二人同時眼巴巴望着老父拆開書信觀看,卻沒注意到那王僮腳步無聲地從前堂台階上移步而下,悄然繞行到了劉粹側后,其突然舉手過肩探向背後傘柄,斜向跨前一步,就見一道寒光如閃電般急射,“噗”的一聲,那竟是一支細長狹窄的短劍,已然刺入劉粹胸口擰轉絞動。
“狗賊!”劉粹驀地悶哼一聲,目吡欲裂怒喝,但顯然已經遲了,隨着那短劍在身內絞動,他渾身力氣似乎在一瞬間被抽空,揮拳想要反擊的右手無力地垂下,醉酒一般搖晃着就要仰倒下去,但他的眼神此刻卻無比清明,冰冷地盯着次子,充滿了懷疑。
“不……”
“阿爺啊!”
兄弟二人目瞪口呆,一陣錯愕失神,簡直難以相信這是真的,此刻才大夢初醒般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發瘋般揮起拳頭就向那王僮撲去。
可那王僮早有準備,拖劍疾走,身影如一溜輕煙般就到了院門前,一躍而起,腳踏門環就扒上了院門樓檐,翻上牆頂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身影。
“阿爺!你怎麼樣了……你不要嚇我啊!”劉懷之一呆,見那王僮跑得如此之快,只得作罷,幾步跑回顫抖着手扶起老父靠着自己的膝頭,又一手慌亂地按住胸前傷口,但那殷紅的鮮血怎麼也堵不住,說話時嗓子已然哽咽,語不成聲,見弟弟還在哆嗦着嘴唇發楞,不由怒吼道:“蠢才!你還楞着幹什麼,去找郎中啊,快點……”
“哎……”劉曠之答應一聲,轉身飛快地衝出后宅。
這時,家中老僕端着一托盤茶盞繞過前堂廊檐,見此情形面色大變,雙手一陣無力,托盤“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卻也顧不上了,快步奔上前來,一把扶自家老主人,伸出大拇指用力按住人中,口裏帶着哭腔呼喚:“郎主郎主!你醒醒啊!你可不要丟下老奴先去了啊!”
一陣“噝噝”的吸氣聲后,劉粹眼皮動了動,慢慢睜了開來,目光竟然變得格外有神,十分凌厲,低聲哼道:“二郎何在?”
“阿爺!我讓他去找郎中了,你再堅持一會兒就好了!”眼見那一劍刺得如此之深,劉懷之心知無望,卻又很希望自家老父能挺過這一關。
“為父感覺到鬼伯在招手了,你不要怪二郎,他年少不懂事……為那謝氏狗賊所趁,還有……車兵……若王仲德前來就有望擊敗謝晦,然則……恐難敵檀道濟,若壽陽不可守,去……巴蜀!巴……蜀!”
奮力地交託了這些後事,劉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最後兩個字喊得很大聲,目中神采陡然開始渙散,渾身軟綿綿的頭臉一歪,就此氣絕。
“阿爺啊!是孩兒不孝,孩兒愚鈍,未能防賊啊!”
劉懷之聲嘶力竭地大哭,老僕也是悲憤欲絕,但卻清醒很多,一把抓起劉懷之的手,使其撫過劉粹的額臉,使那無以瞑目的雙眼總算是合上了。
不多時,劉曠之帶了郎中趕回,卻已無濟於事,只能哀哭着開始準備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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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大營內行在莊院,從城東河岸邊一車車的糧食兵甲運進西營區,臨時倉庫很快堆滿,只好轉而繼續運進行在前院裏。劉義符此時無所事事,便給吉翰幫忙,一起記錄入庫帳目。
“這些事由臣來做就行了,陛下應準備大事,不要摻和,這不合適!”吉翰很無奈地再三勸道。
劉義符無語道:“這還有什麼可準備的,事前工作皇叔都會辦妥的,朕只要出面主持就行了!”
“哦……好吧!臣眼皮跳得厲害,總感覺要出什麼大事!”吉翰揉了揉眼睛,想了想有些擔心地說:“倉庫重地最怕起火,陛下不如去看看外面有沒有隔離防火空地,還要備好十隻八隻的大缸盛滿水,這事不可含糊。”
劉義符一呆,想着還真是,大營內木料之物太多,一旦起火就是不可遏制,便放下一疊帳本,出前院來察看。
韓龜壽與喬駒子正在指派着十幾名內侍謁者打點行裝,抬着箱籠先裝進馬車,宮婦曹娘子帶着五名宮女在整理劉義符的起居衣物被服,因為明早上要移駕城內,不能不提前準備,用不上的就可提前收起。
那幾名小宮女倒是年紀不大,十五六歲正是美好的花季,怎麼也不會太丑了。劉義符發現,她們每次老遠看到自己就會好奇地打量不停,小聲議論不休,若走近了就會羞羞怯怯的,但眼神總似乎有許多話說的樣子。
走出這臨時倉庫轉了一圈,外面早就隔離了防火帶,也備了水缸,劉義符頓時明白,吉翰這是找借口把自己支使出來了。
劉義符苦笑,走出前院大門,在操場踱步,抬頭看了看天色,日近黃昏,想起來自到壽陽半個多月,天氣一直晴好,有點乾旱啊。
這時轅門忽然大開,一行百餘人涌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正是李德元與劉懷之,皆面沉似水,腳步匆匆,顯得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