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萬語站在醒目時代大樓門口，仰頭看着樓頂。
今天出太陽了。但天還是陰沉沉的。
“你一個人進去可以嗎？”皈千言顯然想要跟着她。
萬語在心裏一遍一遍地推敲着一會兒要說的話，她已經不在乎記者是不是跟着她，也不在乎會不會有激進的粉絲跳出來打她。
穿過走廊，無視所有釘在她身上的目光，萬語盡量讓自己不膽怯。
“你在門口吧。大概不到半個小時我就會出來。”萬語去掉帽子，整理了一下頭髮。
金色的顏色已經掉得差不多了，頭髮又淡又黃。頭頂長出了一截黑髮，顯得她的狀態有些憔悴。
“半個小時會夠？”皈千言問。
萬語點頭，“因為我沒什麼可跟他說的。”
「叩叩」
門被敲響了。隨着張獻忠的一聲“進”，萬語深呼吸。
“老闆……”
“小語……天啊，你沒事就好。坐吧。我還苦於聯繫不上你呢。這一段是不是不能恢復工作了……”張獻忠給她倒上茶。
萬語面無表情地說，“老闆，我就開門見山了。這是我翻出來的合同。十年的合同今年正好是第十年。我不能說給公司創造了什麼輝煌，但也沒讓公司白培養對吧。”
“你什麼……意思？”張獻忠有種不對的感覺。
萬語說：“解約需要走什麼程序？請您告訴我一下。”
張獻忠的喉結動了一下。“不是啊小語……依你現在的情況你如果離開公司是不會有更好的去處的……”
“這您不用管了。就告訴我需要給公司多少錢就行了。”萬語的眼中沒有光，張獻忠好像再也看不到那個自信滿滿，神采奕奕的小女孩了。
“現在不能讓你離開公司————哎————”
萬語沒理會他，拿着合同說：“上面寫了，我單方面違約要賠償公司至少六千萬外加損失對嗎？我會在指定期限內把錢打到公司的賬上。也請張老闆您可以看在咱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乾脆一點。”
張獻忠直直地看着萬語，整整兩分鐘沒說話。
萬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以前公司才一層樓，現在能四五層。我看着公司走上正軌，這一程算走完了。再留下來......是等着您明碼標價把我賣了？呵，老闆，我的性格您也了解，我是絕對要走的。”
張獻忠低頭看着合同。“裏面還有一條，需要你賠償一下公司在你身上的虧損。”
“您開個價吧。”萬語說。
“公司在給你公關的培養上至少花了兩千萬......其實你可以繼續留在公司里......只是————你現在能拿得出違約金嗎？”張獻忠問，“你們家的資產不是都被查封了嗎？”
萬語喝了一口茶，“對，過一段時間會拍賣我們的家的資產來賠償受害者。但我名下的資產沒被凍結。八千萬對嗎？請公司即刻起草聲明，我明天就會把款打到公司的賬上，咱們好聚好散。”
她起身毫無留戀地走出了辦公室，張獻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果然啊。”皈千言站在外面把萬語的棒球帽遞給她。“你還真是速戰速決啊。談的怎麼樣啊？”
萬語舉手比了個八。“八千萬。”皈千言並不是很驚訝，他跟萬語走進電梯，“能拿得出來嗎？”
“我名下的存款應該夠吧。只是需要回一趟家。不動產基本上都是我爸的名字，現在被查封了，這些不能動；但車子是我的，我名下有五輛跑車，這個可以賣......”
皈千言點頭，“嗯，這我倒是能幫你。我有幾個朋友是干倒車行業的，能幫你把車子倒賣一下。”萬語輕聲說了句：“謝謝。在這之前，我需要回一趟家，找一下我小媽。”
皈千言說：“我送你。沒事。”
萬語看着他淡淡的表情，陣陣地不適。他們之間這才叫名不正言不順，皈千言怎麼還真跟一個備胎一樣被她使來使去。
“那我去車庫開車。”皈千言讓萬語在門口等他，自己坐電梯下了負一樓。
萬語壓低帽檐，剛出大門，一群記者就涌了上來。
閃光燈對着她鋒利地閃個不停，她被圍堵在中間。
“萬語，請問您這次來是跟公司談解約的嗎？”
“是找到新東家了嗎？”
“請問您父親的死您有什麼想說的？”
“您父親真的是畏罪自殺的嗎？”
“萬語————萬語————”
出道二十年，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和無助。她被圍在中間，不自覺地帶上哭腔說：“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走開......”她再也沒人保護了。
“那您真的懷過Sam的孩子嗎————”
“現階段的解約對您是有利的嗎————”
“請回答————”
“哎？！你怎麼回事？！”
已經有人氣急敗壞地開始呵斥萬語了。
她被擠得站不穩，呼吸困難。
男友跟她分手，事業受阻，父親自殺，家庭破產，流言中傷，好友背叛，同行壓制，現在又面臨解約，現在發著高燒被圍在一群不懷好意的記者中間，全世界都想看她笑話。
“幹什麼呢————”保安在恰當的時間出現，驅趕着記者，“這裏不能採訪————再這樣報警了啊————”
“你推什麼推啊————”記者們跟保安起了爭執，萬語順勢溜走了。
皈千言的車停在路邊。萬語匆忙上車，“快開車吧。”
“你還好嗎？早知道讓你跟我一起去開車了。”皈千言開着車一直在用餘光看她。萬語靠在車上，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平和。“還好。這種場面我經常見到的。謝謝你啊......叫保安來幫我解圍。”想想也是他了。
皈千言笑笑。“不客氣。”看來她不傻的時候......也沒那麼煩人。
車子開進了一個別墅區，萬語對皈千言說：“能在外面等我一下嗎？我不想讓我小媽或者我弟弟看到你。不是因為別的，我是怕他們誤會什麼，從而在沾上你，給你惹麻煩。”
“可以啊。”皈千言柔聲說：“我在外面等你，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進去。”
“好。”萬語深吸一口氣，沒拿包，直接進了院子。
這間別墅是比以前住的莊園式別墅小了很多，但也談不上住不下去。
萬伊在泳池裏遊了一圈泳，上岸對正在打電話的奈莉說：“媽，您能不能別打電話了，多關心一下我學校的事————”
“臭小子，我這不是在給你湊轉學費嗎？！”奈莉正吵着萬伊，突然聽到了房間裏一陣翻東西的聲音。
她和萬伊一驚。
兩人連忙循聲找去。
此時的萬語正坐在沙發上翻着存摺，看到奈莉和萬伊進來了，也沒太多客套的話。“小媽，萬伊。”
“你怎麼進來的？！”奈莉顯然很不滿。
萬語把鑰匙扔到了桌子上，“這個別墅當年還沒過給你的時候我就有鑰匙了。”奈莉低吼道：“那你現在是在幹什麼？！”
萬語把存摺收好。“當然是拿回屬於我的錢了。小媽，您收着我的存摺，沒有密碼也沒用啊。”
“你怎麼有臉？！”奈莉拉着萬伊說：“這是你弟弟的錢！你連你弟弟都不管了嗎？！他將來還要上學————你怎麼有臉拿萬伊的錢？！”
「唰————」一下站起來，萬語也不客氣道：“您要這麼說我可就不留情面了。這是我這麼多年拍戲賺的錢，您二話不說扣了我的存摺想幹什麼？我爸以我的名義給我存的錢沒有一個億也有八千萬了吧？您全部都留下了，這些我可以不跟您計較，畢竟您和萬伊也得生存；但是我回來拿我賺的錢您還在這裏爭什麼？”
“你怎麼這麼無情？你就是要看着我們餓死嗎————”奈莉上去想抓萬語，被萬語反抓了手腕。“小媽，我敬您是個長輩所以跟您好好說。我的存摺我的錢，我只拿回來屬於我的，其他我分毫不爭。您去哪裏說這個理兒說是您輸，所以不要白費力氣了，如果您再這麼無理取鬧，我只能叫警察來了。”
放開她的手，奈莉氣得吼道：“你現在還想抓我————你這個臭丫頭心真狠啊————你媽是怎麼教育你的————”萬語上去掐着奈莉的脖子推了她一下。
“別他媽用你做妓女的嘴說我媽！你不配說她————”萬語渾身凌厲的氣場突然放了出來。奈莉嚇得喊不出來。
“你別推我媽————”萬伊上去推了萬語一把。
萬語錯愕地看着萬伊。
萬伊恨恨地看着她，“也不怪我媽想多要錢，因為你的臭名聲，我在學校里都待不下去，我走到哪兒都有人在我後面竊竊私語，所以我要出國留學了，那不需要錢嗎？！而且————看看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比以前少了十五間房呢！”
“萬伊......”萬語難以置信。她到寧願是奈莉推的她。“你是在責怪我嗎？”
看着萬語的樣子，萬伊少了幾分剛才的怒氣。“我能怎麼辦？爸爸一死，連我是私生子的事都敗露了。就連爸爸死的時候，也沒給我留下一句話......我招誰惹誰了？”
“所以你們現在都委屈是嗎————”萬語的聲音提高了起來，“你們最委屈，因為我連社交都沒法進行了？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失去了什麼？！剛才我被一堆記者圍在中間，質問我爸是不是畏罪自殺，網上的人讓我去死，我只能住在我朋友家的書房裏，然後你們還想着拿我的錢住更大的房子————醒醒好嗎！！咱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不比你們活得容易！”讓她最難受的還是萬伊。“萬伊，你真是個白眼狼。”萬語的心陣陣刺痛。萬伊則是不敢直視她。
“你活該————”奈莉上來推了一把萬語，“你給我滾出去————以後不準再踏入這個家半步！”
萬語拿着存摺轉身，“我也不會來了，再跟你們多呆一秒我就會死。”她出門時還聽到奈莉對萬伊大喊：“快去拿一碗雞血灑在門口去去晦氣！”萬伊回吼：“你讓我去哪兒找雞血啊！現在買的都是超市凍肉！市場不殺雞……”
等萬語上車時，皈千言正在抽煙。“你感覺怎麼樣？還舒服嗎？你臉色這會兒好白。”
“今天下午能幫我把我名下的車賣了嗎？”萬語說。她的確感覺到了頭暈，但她沒時間在計較其他了。
皈千言開車，“能。我幫你賣車，你在家休息一下行嗎？”
“嗯。”萬語看了看存摺上的數字，好像有重影。
皈千言皺眉，“你能不能別在車上看？會暈車吧？”
“我不會的。”萬語拿着手機統計着她的所有財產。“粗略統計了一下......有五千萬。還差三千萬......”躺在車上休息了一會兒，接到了一條短訊。
「萬語我是聞人霜。上次在你家看的包，你能轉手賣個我幾個嗎？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非常適合我。」
這條短訊萬語不想計較聞人霜的意思。因為真的是雪中送炭。
“皈製作，能再幫我一個忙嗎？能幫我把剩下的一些，包和衣服轉手賣出去嗎？”現在萬語的聲音啞啞的，快跟皈千言的煙嗓一樣了。“我在做藝人的時候也不怎麼存錢，大頭的存款都被我小媽獨吞了，不動產什麼的應該也被查封了；現在只能把東西賣了......”
皈千言抽了口煙，“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賠完錢可就什麼都沒了啊？有想好自己的退路嗎？”
萬語閉眼揉着太陽穴說：“我想好了。別擔心。”
還想問她些什麼，萬語竟然已經睡著了。
皈千言着手開始聯繫買家，既然她一再堅持，那他也沒什麼可阻攔的。
車子停在路邊，他給萬語蓋上衣服。
看着她在睡夢中都在顰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他已經快忘了上一次看見喜歡的人睡覺是什麼感覺了。不是他心狠不懂安慰，是他根本不會心痛，也無法共情。
那這煙頭燙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在那一塊皮膚即將灼爛時他扔掉了煙頭。
不疼。
真的一點都感受不到疼。
等萬語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天黑了。
穿着皈千言的衣服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到皈千言正坐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看書。
“皈製作......”她的嗓子啞得說不出話。
皈千言起身，“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拿車鑰匙把你的車子都賣了。還有你的包和皮草什麼的，我也打包好了，明天早上我會發快遞。正好賣了兩千萬，我把錢都存到一個新的摺子裏了。”
萬語坐在沙發上，頭還是暈暈的。“謝謝。”
“要不要吃藥？”皈千言過去坐到她對面。萬語蜷着兩條腿，把下巴放下膝蓋上。“不用。”
她心裏其實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指了指落地窗前桌子上的酒，“能給我喝一杯嗎？”
“好啊。”皈千言很好說話。“正好白蘭地好發汗，利於你退燒。”他給萬語倒上了一杯。
萬語雙手捧着酒杯一飲而盡，讓熱辣的感覺刺激她一下。
“喝慢點。”皈千言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