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開門接客
看得到老闆娘焦急的表情,聽得到老闆娘焦急的呼喚,只是聲音似乎從天外飄來,寧執汗出如漿,帶着死魚般的腥臭味道。
老闆娘把幾張凳子拼在一起,抓着寧執躺在上面。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聽天由命,這不是生病,更不是傷勢複發,少年獵人看着要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汗水濕透可以抵禦初冬寒風的棉甲,打透外面的斗篷,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少年臉色蒼白,身體燙得厲害。
寧執體內似乎燃燒着一個火爐,把體內的水分蒸發出去。老闆娘無奈嘆口氣,端來一碗熱茶,用湯匙餵給寧執。
寧執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渴,一碗碗茶水喝進去,化作汗水淌出來,外面天色已經漆黑如墨,寧執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骨折的左臂骨頭癢,右臂的傷口癢,鑽心的癢,寧執五指收縮舒張,當他握緊拳頭,終於支撐着身體坐起來。
老闆娘捂嘴打個呵欠說道:“總算活過來了,趕緊滾蛋,別在這挺屍嚇人。”
寧執看着腳下的水窪說道:“我幫你擦地,我從小就會做這個。”
老闆娘丟給寧執一塊抹布還端來一盆水,知道欠了人情的寧執沉默蹲在地上擦拭地面的污漬。地上的水窪腥臭,寧執身上的衣服也是如此。
看着寧執專註擦地,老闆娘問道:“上一次你們好幾十人來吃餡餅,今天只有你一個。”
寧執低頭,老闆娘說道:“聽說城主對抗什麼金荊伯爵慘敗,死了好多賞金獵人。”
寧執把麻布在水盆里洗滌着說道:“今天是金荊伯爵的生日,所以我們得到了一個抽生死簽的機會,我抽到了唯一的白棋子。我要送給老師,他不要,他讓我做個男人,無論多麼艱難也要活下去,照顧好團里的家眷。”
少年委屈的淚水滴落在水盆里,旋即他飛快用手臂擦去淚珠,不能哭。老師說過,哪怕傷痕纍纍,男人也要流血不流淚。
寧執的身體忽然僵硬,右臂被彈片割傷,原本抬手的動作也很難,現在怎麼活動自如了?而且骨折的左臂也似乎也能活動了。
老闆娘翹着二郎腿說道:“看你不像是有擔當的樣子,你走進鋪子的時候要死不活,你就這樣承擔起照顧家眷?”
寧執解開弔着的左臂,試探着雙手擰乾抹布說道:“她們不相信我,認為我出賣了鐵崖團,才換來了自己活命的機會。鐵崖團有什麼能讓我出賣啊?她們為什麼這樣誣陷我?”
老闆娘微微沉默,少年的聲音哽咽,在淳樸少年的心中,被人誤解的痛苦比死亡更加可怕。
少年蹲在地上雙手奮力擦拭水漬,老闆娘說道:“換個角度想,是她們不要你,是這樣吧?你就不用承擔這份責任了。”
寧執再次停下來,說道:“不是這樣,我活下來了,我就要承擔起責任。她們誤會我,我可以不和她們在一起。但是她們要吃飯,團里只得到了一半的傭金,花不了多久。”
老闆娘嗤笑道:“你連住的地方也沒有吧?風雪天你睡在大街上?你兜里的錢能讓你住幾天客棧?”
寧執繼續奮力擦地,地擦乾淨,他要找一個落腳地,北地的冬天不是開玩笑,會真的凍死人。有身份的人稱這裏為北野荒原,普通人更願意用北地來稱呼這裏。
老闆娘繼續打擊道:“金荊伯爵帶着大軍跨海而來,賞金獵人已經遭到了沉重打擊,你還有謀生的門路?”
寧執的身體再次僵硬,是啊,整個團全軍覆沒,其它的賞金獵人團隊也是如此,孤身一人的寧執能做什麼?討飯去養活那群憎恨他的家眷?
老闆娘看着愁眉不展的少年說道:“你看這麼溫暖的店鋪,讓你熱得滿身大汗,還有餡餅羊湯作為伙食飯,雇你當個萬能工不算屈辱吧?”
寧執抬頭看着老闆娘,傻呵呵的。老闆娘掰着手指頭說道:“擦地、刷碗、剁肉餡、活麵糰、烙餡餅、煮羊湯、燒爐子、外加洗衣服。”
寧執吞吞口水,這些活沒問題,都能做,都會做。老闆娘說道:“既然你這麼熱切,那就不給工錢了。如果你能出去捕獵,肉帶回來我照市價收購,算是你的外快。成不成,一句話。”
寧執痛快說道:“成。”
老闆娘捂着鼻子吼道:“成?你不快點兒把自己洗乾淨,你彤姐快要被臭死了。”
火爐很暖,有兩個爐眼,一個可以煮羊湯,一個用來烙餡餅。裹着床單的寧執坐在小板凳上,舉着自己洗乾淨的衣服湊近火爐。
只有這一套衣服,洗了就沒有換洗的衣服,必須在天亮前烤乾,要不然就要光着膀子開工了。
爐火的光芒照亮了寧執,他清楚看到右臂的傷口已經結痂,而且傷疤有掉落的跡象。
還是有些餓,寧執吞吞口水,眼角餘光落在右手無名指的指環上,就是這個指環讓寧執餓得要死不活,出汗出到虛脫,也是這個指環讓他傷口瘋狂癒合。
老師知不知道這個秘密?寧執不清楚,他只知道這個指環一直伴隨着老師,在生離死別的時候,老師把指環交給了他。
無論多麼艱難,無論承受多大的委屈,也要承擔起男人的責任。老師或許預見到了寧執會受到誤解,所以他才要讓寧執勇敢承擔起責任。
棉甲的水汽蒸騰,變成了氤氳的白霧,搭在架子上的褲子也快乾了。沒有絲毫的困意,就是感覺還是餓。
幸好找到了一個包吃包住的好老闆,就是吃多了會不會讓彤姐生氣?彤姐是好人,不過一頓幾十張餡餅?是不是很過分?
外面天光泛白的時候,寧執拿起從彤姐那裏借來的針線,開始縫補衣服上的破口。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鐵崖團不寬裕,辛苦做任務也賺不到多少錢。
這套棉甲還是今年冬末春初做了一個收益比較豐厚的任務,老師和團長說了一嘴,才給寧執買了一套全新棉甲,現在已經有點小了。
外面傳來敲門聲,這麼一大早有人買餡餅?寧執把線頭咬斷,飛快套上衣服的時候聽到彤姐的腳步聲。打着呵欠的彤姐快要來到店門口了,猛然想到她現在已經不是孤家寡人,她已經膨脹到雇傭了一個萬能工。
彤姐大聲喊道:“寧執,開門接客了。”
寧執飛奔而出,手腳麻利打開門閂,門外站着一個穿着黑色鐵戰甲的夢魘騎士,沒有扣下面甲,這是一個容貌清麗的俊美女騎士。高挑的個頭比寧執高了半頭,一雙本來水靈的大眼睛冷漠,顯得氣勢極為壓人。
女騎士也是夢魘騎士,依然是敵人,寧執臉上燦爛的笑容頓時消失,雙手抱着肩膀擺出臭臉子問道:“幹啥?”
彤姐一巴掌抽在寧執后脖頸呵斥道:“怎麼和客人說話呢?笑迎八方客,聽到沒有?”
寧執弱弱說道:“聽到。”
女騎士說道:“一千張餡餅,一個小時后開始取,給你留出時間,每個小時取兩百張。”
彤姐飛快掐指計算,平時一天也沒可能賣出一千張餡餅,這是大生意。彤姐滿臉笑容說道:“您通達,一個小時后您來取餡餅。寧執,和面……不對,剁肉餡……不對,你趕緊去打獵,肉不夠了。”
每天是量入為出,不可能存儲太多肉類,彤姐的餡餅店牌子不倒,就因為她是真材實料,而且不用不新鮮的肉。
問題是隨着金荊伯爵入主蒼北城,兩天前就開始缺肉,狩獵的獵人不敢輕易進城,城裏的人也不敢輕易出去。
一千張餡餅,需要一百多斤肉,兩頭膘肥體壯的野羊才能剔出這麼多肉,主要是有些部位的肉不適合做肉餡。
寧執沖回火爐旁,取回自己的獵刀往外沖,彤姐揪住寧執的耳朵問道:“知道哪裏有野羊?帶了早飯沒有?”
寧執說道:“別,疼,我知道,來到蒼北城的路上看到過。早飯不吃了,我現在就走。”
彤姐鬆開手指,寧執飛奔而去,女騎士邁步走進店鋪,她要親眼盯着老闆娘如何烙餡餅,免得被人下了什麼額外的作料。
鐵崖團改善伙食的時候,就是自己捕獵,打獵是基本的生活技能。如果不是因為打獵賺錢太少,鐵崖團肯定可以依靠捕獵養家。
寧執提着獵刀衝到東城門口,城門打開着,寧執在城門口微微停頓,對着把守這裏的戰士說道:“夢魘騎士要吃餡餅,我現在去捕獵?”
那兩個戰士對視,其中一個人揮手,寧執這才繼續飛奔而去。不能不考慮地頭蛇的可怕,這是隨着鐵崖團到處流浪學會的常識。凡事禮數到了,就會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鐵崖團進入蒼北城是從東門進入,在離城幾里路的丘陵地帶就有野羊群,當時因為急於談成大生意,團隊才沒有捕獵。
一路狂奔的寧執沒有察覺到他的體力格外旺盛,雖然依然飢餓,但是他腳步異常輕快,衝到了丘陵地帶也沒有喘息的跡象。
捕獵野羊就能在彤姐那裏賺錢,當然寧執會少收一些,折算自己的飯錢。雖然包吃包住,寧執也不想把彤姐吃破產,畢竟他現在的飯量實在太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