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2大明這面旗幟

第92章 92大明這面旗幟

狼藉的榆林城中,餘燼裊裊,處處哭聲,街巷內,殘存的百姓抬着屍身進進出出,一輛載滿屍身的大車出了西門,只見西門的旗杆上吊著一人,混身是箭,正是前往草原搬兵的馬應舉。

城外的營帳中,有人舉着麵糰將面片削往沸水,有人用鐵鍬往鍋里剷出滋滋的噪音,一邊道這鍋好大口面。樹下掛着一隻羊,已被剝得精光,身上有白似紅,兩個白帽回子正在伺弄。正在忙碌的諸人忽聽一陣咕嚕嚕的響動,抬眼望去,不盡的囚車正往轅門行去,眾人盡皆錯愕,一手托面一手執刀的廚子彷彿被定了身,仍由鍋里的湯水沸騰着,獃獃地看着這不盡的囚車。

數百騎押解着這些囚車出了轅門,一隻虎李過打馬相隨,此時他呼喝了一聲,車隊便停了下來。李過沖幾輛囚車道:“干屁流言,闖將心饞得要稱帝?這是誰在諞閑傳?俄是個喃喃匠,說不出個甚,幾位到西安聽闖將當面言說。”囚車中幾位老將沉默不語。

李自成一向自稱闖將,闖王則是高迎祥,高迎祥在八年前就掛了,李自成不是高迎祥的外甥,也不是高迎祥的手下,外甥論與手下論都是後人猜度闖王與闖將之間的名詞關係而瞎編。只是到了如今,民間嫌闖將叫得不過癮,才開始將李自成稱為闖王,卻只是民間自發的稱謂,李自成如今叫奉天倡義大元帥,他從沒自稱過闖王。李自成只有一個女兒,他的弟弟蟒中賊也早就死了,與李自成血緣最近的就是他的侄兒李過,後來李過也繼承了李自成的部眾,與清軍奮戰多年。

看着一輛載滿死屍的大車經過,李過道:“城中一齊窩人,有老有小,看看你們乾的好事!”囚車中一陣大笑,王世欽笑道:“原來你也知道這是好事!你們的事見不得光!”李昌齡罵道:“沒有王法的賊!”李過皺眉道:“俄不與你們計較,聽俄一句,見了闖將萬不敢這麼大品品哩。”

數日後,西安。一路白骨黃茅,道旁儘是被焚的荒村,田地被壓成幾里寬的大道,乃是十萬大賊橫行所致。吱呀聲中,泥水道上,數十輛囚車傍着夕陽朝古都行去。

朝陽下,宮殿的琉璃瓦上覆著白雪,噔噔噔,一個獨目之人由高高的台階奔下,口中叫道:“噢呀,幾位老將軍,幾位老將軍!”只見台階下立着數十個被縛住雙手的漢子,繩索上沾着斑斑血跡,為首五將鬚髮灰白,仰首望天。

李自成奔到近前叫道:“天涼哇哇介,咋不給老將軍穿沉厚些?”說著,抓住手挨個摸去。“手都凍拘攣哩,一路頂個戧面子風,喝薑湯了莫有?發散發散”說著,又對五人的傷勢逐一檢視,道:“好着哩,沒麻搭。”

五人當中他只識得尤世威,他對尤世威笑道:“老尤,追尻子攆俄,崇禎八年若不是你失了事,險乎兒叫你攆上。”他呵呵笑着指向一將,歪頭看向旁人,那人介紹道,李昌齡。他又指向一將,一旁回道,尤世祿,就這樣他將幾個老將挨個辯認。

見眾人不語,李自成笑道:“冷哩。爾格,俄住那雞毛小店,鋪三個錢的雞毛,蓋六個錢的鴨毛,不能翻身,一翻身毛掉哩。”身後的兵將笑成一片。

李昌齡,尤世威,王世欽,王世國,四人仰首望天,只有尤世祿垂頭不語。“都跪下!”李自成身後一人喝道。王世欽聞言叫道:“塑匠不給神磕頭,俄知道你是哪個坑裏的泥!”李自成回頭,朝那個呼喝跪下的將領輕喚了一聲捷軒,又搖了搖手。

見眾人不語,李自成又道:“巴掙了這些年,兵馬也扛練出來了。爾個俄年幼時,天下兵馬數榆林,如今榆林也破了,明朝覆滅已是鐵板不易,開春俄便上京,若是皇上肯開城門,俄便松饒朱家。”

這番話卻捅了螞蜂窩,李昌齡叫道:“驛卒敢大言!吾,朝廷大將死無所恨,汝等草寇不久且滅!”

“說錯哩,說錯哩,俄上北京願與當今平分天下”李自成訕笑着上前與尤世威解縛,尤世威斷喝一聲:“驛卒,勿污將軍衣!”抬腳將李自成踢了個跟頭。一片刀劍出鞘之聲中,李自成躺在地上面色一惡,卻又緩緩起身道:“俄不是那八大王,鐵棍十八斤,一語不合頓時打死,見動彈就打人,打不死也要再三苦打。”只聽王世欽叫道:“只怪吾輩不早滅此賊,致有今日,死有餘恨!”

忽聽李自成身後一人道:“便是取而代之又如何?明朝虐民二百餘年,做哩還象個營生?天道好還,何其不爽乃爾!”眾人聞言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戴着方巾,五十歲上下。方巾全稱四方平定巾,戴上象大廚,卻是有功名的人才戴得。李昌齡問道:“你是甚人?”頭頂方巾之人拱手道:“寶豐牛金星。”李昌齡呸了一聲罵道:“敗群畜類!”牛金星卻笑道:“你可敢罵姚廣孝是敗群畜類?自古成王敗寇。至於我主是王是寇,以學生看,唐宋都沒過三百年,大明也二百七十多年了。”

李昌齡罵道:“八百年取不中的老童生,懂甚成王敗寇!”牛金星笑道:“這話卻差池了,學生我是叫革了功名的舉人。甚是成王敗寇,將天日弄塌這便是王,日弄不塌這便是寇。我主已是將天日弄塌啦。”李昌齡叫道:“殺百姓這便是寇,救百姓這便是王。闖賊便是坐了天下,我看這一部穢史又如何書寫!”牛金星冷笑道:“官兵不殺良冒功?左良玉是誰薦的?”說罷看向尤世威。

被稱作捷軒的劉宗敏再也忍受不住,大步上前便要修理幾位老將,他是鐵匠出身,有的便是力氣。劉宗敏將將走出兩步,衣角卻被李自成拽住。李自成嘆道:“不怪俄造反,硬說俄把驛里的馬鬧死哩,俄放快跑了三五里,倒能把馬鬧死。賠馬,這便短下人錢哩,還不上錢,叫艾家老漢鎖在日頭下斷絕飲食幾日,就是艾萬年他大,你們哪知窮人的苦。”

王世國笑道:“你一連鬧死了兩匹馬,就不是個安分的。”尤世威笑道:“刁眉溜眼,一看就是大灰鬼!”李自成怒道:“俄只說一句,叫你們做總兵,願不願!”李昌齡道:“俄福薄命淺。”尤世威道:“家中投井的投井,投繩的投繩,留下老漢孤清哩。”王世欽道:“殺便殺,休要翻黑道白!”王世國罵道:“不要球眉眼!你的事,只恐傳排得都後世都曉得,與你為將,擔個甚名聲?”

“可俄個球達,敗興!”李自成終於罵道。牛金星用河南話道:“拔毛兒尋不是,這擱不成夥計。”劉宗敏叫道:“將這些生糊不爛拖下去!”聞言,忽啦一下擁上來百餘個壯漢,將幾位老將,以及數十個敗軍之將拖走。

不待軍漢上前來拖,尤世威轉身抬步,忽聽身後一聲,願降!他心頭大震,回身望去,只見三弟尤世祿已是跪倒。尤世威大睜雙眼,只聽李昌齡罵道:“呸!叫人下瞧。”李自成已是笑容滿面,上前攙起尤世祿道:“俄不喜得榆林,喜得將軍。”

“老三,你!”尤世威叫道。尤世祿垂頭道:“二哥!尤家沒人哩,俄只想為尤家留下一棵秧苗。”說著,已是涕淚滂沱。尤世威喝道:“你六十的人哩,還想再生娃兒!”王世國痛道:“定宇!萬不曾想你定宇——定宇,你不是學那姜維,吃了砒霜葯老虎吧。”正說到這,忽聽一陣異動,王世國回頭望去,只見被俘的三十多個將官已跪倒了二十多人。仍然站立的十人瞠目結舌,半晌,方才有人罵道:“跟着他,俄就看你們老墳冒青煙,能賞你們個開國公侯!”又有人罵道:“做了半世的人,半腰窩卻要做賊!”跪地的二十多人無不垂頭,不贊一詞。李昌齡痛苦地閉上了眼。只聽劉宗敏喝道:“將這些撞南牆的杠子頭拖下去!”

“老三,畜牲!老三,畜牲!”尤世威嚎叫着被拖了下去。王世欽在經過一個部下時,抬腳將跪地之人踹翻,罵道:“古董混帳貨!”劉宗敏哈哈笑道:“老漢不悅意哩。”李自成長嘆一聲,沉默不語。

叫罵聲漸漸隱沒,寂靜中,李自成看着一片跪地之人強笑道:“好着哩,投誠歸命。”劉宗敏道:“這便叫你們殺官兵自效。”

不久,包括尤世祿在內的這二十多個將官皆被李自成斬殺。後來,他們卻與尤世威李昌齡一樣上了忠烈錄。歷史的真相撲朔迷離,加之地方上隱惡揚善,那些縣誌府志從來都是自吹自擂,諱丑為美。

榆林城那裊裊的餘燼傳入鼻中,張差睜開雙眼,只見北斗七星,復覺夜風習習。身旁一物忽明忽暗,散發著榆林城的餘燼。張差由地上坐起,曹文詔見張差起身,將煙鍋往腳底磕了磕道:“該上路哩。”張差道:“大明這面旗幟倒不得!”只聽一聲啥?卻是朱榮祖的聲音。張差道:“大明這面旗幟要是倒了,三十個人中,就要有十個與我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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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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