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報效

第17章 17報效

院中,傅梅叫道:“別聽那些話,沒那麼八宗事。”胡士相不理傅梅,只向張五哥道:“你不是挺能吆喝,咋又成了個半語子?合衙門都哄嚷動了,你是從甚,訓象所進的皇城?”聞言,傅梅神色有異。只聽張五哥道:“我叫喚的是,我愣可是從訓象所進的宮,從訓象所走一遭,還能看一回大象,死了也閉眼。”勞永嘉道:“你說甚?”張五哥道:“是他們聽岔了,我愣可是從訓象所進的宮,愣可二字沒聽進去,成了我從訓象所進的宮,啥叫道聽途說,這就叫道聽途說。”

胡士相叫道:“奴才!摳哧了半天,合著只摳哧出句愣可呀!”他看向身邊一人叫道:“你說!你究竟聽這奴才是怎生的說的?”

那人身着皂衣,躬身回道:“大人,後晌小的正在夾道子裏撤尿,猛古丁傳來幾句。”他正說到這,忽聽張問達斥道:“誰叫你到夾道子裏屙尿,瘟騷濫臭,賞你十個板子!”那人連忙沖張問達躬身道:“茅房裏有傅大人,小的進去還要行禮,上回蘇大人正蹲那看邸報,小的進去行了個禮,蘇大人翻轉邸報,將下面遮住,將小的罵了個溜夠。他要不是起不來,指不定得撂着蹦兒罵”傅梅聞言哈哈笑道:“我不是那蘇大人,出恭且得擺譜。”胡士相皺眉道:“二位大人休要打岔!”說著,沖那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道:“小的正在夾道子,猛古丁聽欽犯張差嚷叫。”勞永嘉問道:“嚷叫什麼?”那人道:“聽話音兒,他是叫老君甜哄着來,要不把他撈出去,他就要把老君交待個底掉,又說他是從太僕寺訓象所進的宮,又說什麼它媽前宰門后宰門——”正說到這,只聽傅梅咳了一聲,將話頭截斷。胡士相怒目傅梅道:“你別跟他棱憎眼兒!”又沖那人道:“說!我與你作主。”那人卻不敢再說了,胡士相衝傅梅怒道:“你就是家門兒的能耐!”傅梅笑道:“是本主兒自個不願說,你還不叫我咳嗽?”

趙士楨問道:“他說的是從太僕寺訓象所進的宮,還是愣可從太僕寺訓象所進的宮?”那人嚅囁道:“聽到這,小的打了個大哈哧,沒聽真。”胡士相怒道:“步步兒都要打算盤,不給我作臉,滾!”那人便下去了。傅梅笑道:“久聞胡大人詩酒曠達之士,今日見之,七個不依,八個不饒,成了氣包兒了,方知其實難副,其實難副啊。”

張五哥忽道:“太上老君甜哄我說,后宰門宰大象,我就愛瞧個熱鬧,這麼就叫甜哄進后宰門,結果后宰門壓根就不宰大象,入了老君的活局子,小的一氣,就說愣可是打訓象所進的宮,還能瞧回活大象。”

趙士楨冷笑道:“聆教,聆教,沒邊沒沿兒,三個老刑名,竟是叫你給狼住了。”傅梅笑道:“胡大人,他如今得溜哄着,已是明着大賣了。午後,學生蹲茅房裏,隱約聽着,似乎是,我愣可是從太僕寺訓象所進的宮。”他又看向胡士相道:“大人休要氣惱,大人不一直說此人失心么。”胡士相喝道:“傅元鼎,你竟伙着欽犯排揎我!”

傅梅笑道:“大堂上,張差招有三十六頭兒,招有東邊一起幹事,學生問了幾句,三位大人不也曾排揎下官?”

胡士相衝張差喝道:“跟我拉舌頭扯簸箕,來人!尋拶子來,好生拶一拶。”卻聽張問達道:“提問張差需得旨。”胡士相聞言,看向張問達疑道:“冷古丁,張差怎在大人院中?”張問達道:“他上吊閉了氣,抬到我書房醫治,正待回牢,卻叫三位大人撞見。”勞永嘉叫道:“部堂大人,這奴才說得離簡直離格兒,不拶上一拶,如何吐實!”卻聽傅梅道:“二半夜,胡大人愣里愣怔爬起來,褻衣闖部,失了官體,才叫離格兒。”胡士相道:“已然來遲了,只怕有人裏勾外連!”

又聽張五哥道:“從哪進的宮,這事黑不提,白不提啦,從哪進宮我都得死。大人,訓象所里那是亞洲象,你見過人那非洲象,比亞洲象高一頭兒,大人,我都知道非洲象,我真是打後世來的。”勞永嘉怪道:“你沒進過訓象所,怎麼知道什麼亞種象,非種象?”張五哥道:“我耳乎過,我耳乎過有那非洲象,比那亞洲象高一頭兒!大人,我真是打後世來的。”勞永嘉罵道:“你這奴才!一會愣可,一會耳乎過,我總有打得你的時候!”

張五哥道:“還求大人看護好我這個奴才,莫叫人滅了口!”勞永嘉道:“你既不願招承,死活那便是旁不相干的事。”張五哥道:“傅大人與我牛舌頭餅,與我槽子糕,與我老頭樂兒,又不落忍我受凌遲,想先一步送我走,三位大人只會跟我立眉立眼,我為何招承?”傅梅聞言看向張五哥,也罵了句你這奴才!

勞永嘉笑道:“你要甚?”張五哥道:“上回混進宮,見老公提着那戧金盒兒,裏頭有甜食房做的絲窩,虎眼。”勞永嘉道:“不就是絲窩,虎眼么,三隻節頭捏田螺,保穩叫你吃着。”

胡士相道:“慪着你玩,信他的,繞七繞八,繞勿清爽。不動刑,沒準舌頭,莫再跟他勞人費馬。”張五哥道:“動刑也得動在活人身上,還求三位大人將我周全住。”胡士相道:“叫我如何周全你?”

張五哥道:“我也不回監舍了,灰不溜丟,都落塵穗兒,我就在書房眯幾晚,三位大人輪流守着我。還望三位大人見個情兒。”胡士相聞言叫道:“刁民!刑部二百餘年,人犯未聞有如此狂肆者!”張問達淡淡道:“跟他治甚的氣,他如今還有甚可懼。”勞永嘉卻沖張差問道:“叫我周全你,是怕誰害你?”張差道:“張部堂,還有姓傅的主事要害我。”傅梅聞言叫道:“奴才!”張問達卻道:“元鼎,休要和他一般見識,他說甚,不用半個時辰便會改口宗。”

勞永嘉道:“既是如此,我與胡大人,趙大人,便倍你傍到天亮。”

院中一地月光,屋中燭火昏暗,令人沉沉欲睡。門口立着幾個挎刀的兵丁,屋中,張問達,傅梅,胡士相,勞永嘉,趙士楨,據椅而坐,張五哥帶着手銬腳鏈,正坐在地上胡扯。

“究竟是誰架哄我乾的,大夥都是明心人,就是牙,長得里出外進的那位。”勞永嘉問道:“你還識得他?”張五哥道:“可能識得,也可能冒猛子認不出。”胡士相問道:“你說的那個甚衚衕,可還識得?”張五哥道:“瞄模能找着,也可能瞄模不着。”趙士楨打了個哈欠,盯着張五哥的睛睛,憑他多年的審案經驗,若是說對了,二目不動,若是說不對,眼珠亂轉。只見張五哥在胡說八道時,眼珠十分鎮定,堪稱死魚眼。趙士楨不由自嘲地搖了搖頭。

安靜了一會,張五哥忽道:“聽說太子跟鄭娘娘是牛蹄子兩半子,合不來?”張問達喝道,混帳!

枯坐了一會,傅梅問道:“你素日做何生理?”張五哥道:“除了種地,也捏捏江麵人兒。”張問達道,何為江面?傅梅道:“江面就是糯米。”他又問道:“你捏江面人一日能得幾個錢?”張五哥道:“小的一邊捏江麵人兒,一邊守着一盆烏魯牛,煮好的,時時給人稱上斤把二斤,一天下來,裡外里也有五十文。”傅梅怪道:“甚烏魯牛?”只聽胡士相道:“南方叫田螺。”勞永嘉怪道:“烏魯牛,斤把二斤,裡外里,竟是淮音?”

張五哥忙道:“小的就是那四百年後之人,我說話搗實鎚子,這個搗實鎚子也是鳳陽話。”張問達笑道:“既是四百年後之人,到我天朝何為?”張五哥想了想道:“仰天朝之鼎盛而來。”張問達道:“十年前那利瑪竇進京,也是這般說。又說不願求官賞賜,唯乞京城一隅之地棲身,那利瑪竇報效了自鳴鐘,皇上愛不釋手,你這個四百年後之人又有甚報效?”張五哥聞言沉默。

胡士相指向那幅《坤輿萬國全圖》道:“你知道艾個是啥物什?便是利瑪竇的報效。”張問達聞言,哼了一聲道:“肖岳峰荒唐!利瑪竇自稱大西洋國人,禮部《會典》裏哪有此國?且所貢天主,天母圖,實屬不經!”

張問達說的肖岳峰就是肖大亨,擔任過多年刑部尚書,此人已於三年前謝世。十年前,利瑪竇初至京師,與肖大亨相善,這張《坤輿萬國全圖》乃是利瑪竇所贈。而利瑪竇已於五年前謝世。

胡士相卻道:“利瑪竇所上自鳴鐘,皇上日夜不離,聽說太后要去玩了兩日,竟不教太後上發條,太后說,我還真以為它真能自鳴吶,又還給了皇上。”

正說到這,只聽張五哥道:“與我筆,與我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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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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