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短見

第10章 10短見

“個拗貨!哪天結結實實挺頓拳頭給你。一年長工,兩年家公,三年太公,攙話接舌,在娘娘面前喬腔作怪,說那些不合款的話,知不道好歹,打你不虧!哭,哭!醋瞎酸溜,抓心撓肝,死下幾口子了!”慈慶宮後院,朱常洛衝著一排紙窗發作道。隱隱哭聲由窗中傳出。“養你甚用,窮嫌富不要,出奇的大怪物!”又發作了幾句,朱常洛終於去了。

“好孩子,就怕將來記不得我。”窗扇中,崇禎的娘劉景嫻抱着崇禎,端祥着那張熟睡的小臉悲道。忽聽身後有人道:“也是該給你挫挫性兒,說話不犯尋思!”劉淑人轉身望去,卻是西李,李選侍。李選侍走到劉淑人跟前數落道:“出那些臭聲,娘娘是好鞋不踩臭屎,只當你瘋了!”劉淑人抬起淚眼,看着李選侍。

李選侍彎腰坐在圓桌旁,將手中的帕子擱在桌上,數落道:“小爺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單打不長眼的。翻老婆舌頭,你引誰的勢作嬌!”

忽聽:“你引誰的勢奪我恩愛!難得你大模似樣兒講了幾句人話,雌答誰哩?喬聲怪氣,阿郎雜碎。”天啟的媽的王才人已進到外廳,宮人替她揭開珠簾,她踱進耳房,李選侍與劉淑人連忙起身。王才人身後還跟着另一位李選侍,東李。宮人將食盒擱在桌上,王才人由劉淑人懷中接過崇禎,安慰道:“妹妹,新娘進了房,媒人扔過牆,都是前世造就。”劉淑人叫了聲姐姐,情不能禁,匆忙摸出手帕將臉捂住。

王才人嘆了口氣,將崇禎遞與東李,騰出雙手扶劉淑人坐下。東李接過崇禎,看向熟睡的小臉道:“俺乖乖乖真懂事。”他撩起崇禎的圍嘴,擦了擦小嘴道:“疼你這小幌幌弄啥,長大就把娘忘了。”說罷笑了。

王才人扭臉沖立在一旁的西李道:“數黃瓜道茄子,鬼頭蛤蟆眼。”西李漲紅麵皮道:“姐姐這是刺撓誰呢?”王才人道:“我可沒提名抖姓。”東李在一旁對西李道:“人家背旮旯子哭幾聲,上趕子來撩騷。”西李氣得一跺腳去了。王才人看着窗扇中的西李罵道:“斬眉多棱眼!這是尋着找事哩,沒腚眼子的。”

她又看向劉淑人道:“唉!妹妹,女人一世就是這,叫爹娘推進火坑裏,老輩人就是這麼熬磨過來的”。東李抱着崇禎道:“常言道,一世的姑嫂,半世的爹娘,那小姑子也要出閣的,咱們幾個才是一世的姐妹,半世的爹娘!”劉淑人聞言,一把抓住東李的衣角,又看向王才人叫了一聲姐姐!大顆的淚珠掉在衣襟上。

宮女從食盒裏取出一碗白漿,遞到王才人手中,王才人端向劉淑人道:“大魏熬的杏仁茶,妹妹滋補滋補。”劉淑人只是搖頭,王才人道:“還要我喂你?”劉淑人只得將碗接過。過不多時,望着劉淑人攪着勺子,東李說笑道:“那賣油的占臊便宜,說要是兌水了,我是你親兒,那老婆媳婦說你甭想。”大家都笑了。老婆就是老太太。

慈慶宮東邊的一排廂房,屋裏一股異香,炕上,朱常洛正抱着一桿煙槍學他的父皇。西李坐在一旁道:“那死貨,她還屈哩,我氣喲,說了她幾句,是替小爺管教她。不猛防王家的也去了,倒管教起了我,叫她一通搶白,說我翻老婆舌頭,喬聲怪氣,這會子還沒走,定是在說小爺的淡閑話。”朱常洛嗚噥道:“就叫她出幾句抱怨沫兒。”西李道:“沒這個理,慈慶宮還有沒有規矩?已是叫鄭娘娘看了笑話。皇上叫鄭娘娘媚惑了幾十年,咱受盡了氣,如今要不立下規矩,只怕將來那死貨又是一個鄭娘娘。說了她幾句,她還刺撓我哩,說不愛看我的刮搭臉兒,又說,您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多比得慌,這是反話,說我管不起她。她連鄭娘娘都不怕,哪服我的管?如今要不把她管得筆管兒條直,將來還不戳下天!自古後宮亂政的多!”朱常洛聞言點了點頭。

西李又道:“大哥兒,五哥兒,叫她兩個慣道得!大哥兒可是皇長孫!不挨罵,長不大,哪能這麼慣道孩兒?將來大明朝還指着兩個哥兒哩,我這又是一重擔憂。”朱常洛聞言,更加用力地點了點頭,以致煙槍咀子都從嘴中脫落。朱常洛道:“提醒得很是,是得摑打摑打,待我尋個時機,將五哥兒交你教養。”西李道:“你可別要打一巴掌揉三揉。”

後院房中,劉淑人道:“托生成女人,這一輩子就是螞蚱拴到鱉腿上,別想蹦啦,過不成了,沒盼頭了。”東李道:“咋沒盼頭,你不是還有五哥兒,強似我。”劉淑人道:“我有這個娃,倒成了短處,成日叫西邊的雌答。”劉淑人又道:“小爺是個不長進的,要不是宮裏的規矩嚴,早成了個貪賭戀娼的。”王才人嘆了一聲道:“妹妹休要楚結,小爺咱們慢慢勸着,事也不在一時。咱們都不是正頭妻,要是先頭郭娘娘還在——”

劉淑人聞言道:“郭娘娘是怎麼歿的?小爺吃酒,醉得塌矇著眼,吆天喝地,郭娘娘勸了他幾句,就手兒給了娘娘一下。這不是頭一回,這麼沒體面,娘娘又要強,好好一個人兒,瘦成一根繩兒,躺了仨月,直溜兒抬了出去。那天我去看她,抓住我的腕子不丟手,哭哩,跟我說,她剛進宮那二年,小爺還捏着她的手兒寫字,自從西邊的來了——”

王才人與東李聞言,無不嘆息,王才人道:“那是個壞貨,甩子骨!妹妹,你好生歇着,明日我再來看你。”正說到這,忽聽窗外叫道:“你這是瘋狗咬了,**!說這些散盤子話!都將我說成那至愚極不肖子孫。”窗內王才人叫道,小爺!

只聽朱常洛繃著一張沒血的白臉,立在窗外叫道:“不長進的東西,還跟這戳戳嘰嘰,叫二魏來,打發他回家!”王才人與東李出了門,東李已是嚇白了臉,朱常洛沖東李叫道:“你個蔫咕人也這般不長進!”王才人與朱常洛言說了幾句,便吵嚷起來,王才人叫道:“我這個才人是皇上親封,你廢我!”朱常洛聞言,氣焰稍減,只是沖紙窗叫道:“為臣子者應努力自盡,甚叫自盡?你要真為我好,你就尸諫!以匡君失。我必贊你凜凜大節,是當今一個有數的奇女子。”說罷去了,邊走邊自語道:“不撩人喜歡!”

喵嗚,夜色中,一隻貓從耳房的山牆躍到廂房的山牆。天已不早了,北京城中大大小小的銜巷都在關柵欄門。諾大的北京城,文官多居西城,武官多居東城。此時,刑部右侍郎,代理刑部,兼管都察院的張問達,正坐在城西的一間書房裏,就着燭火與首輔方從哲密議。

方從哲道:“要救王森,卻也難,為何要救他?天神至尊者為玉帝,照那聞香教的說法,無生老母又在玉帝之上。試觀古來女后專權,必致禍亂,假使無生老母職掌天廷,陰盛而陽衰——”張問達打斷道:“我自有救他的道理,老先生不必細問,我已具題請旨,若皇上問起,只求老先生代為轉圜。”方從哲嘆道:“我雖名不副實,還能自詡一點不徇私,不憚勞,你如今誆着我塗飾奏報,再叫你弄成個削籍聽勘。”張問達笑道:“顧命之臣,不可輕逐!”

方從哲起身嘆道:“我也見不着皇上。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皇上怠荒日甚,竟連太廟也不享。我回回欲見皇上,不是面目發腫,就是行步艱難。”他背着手走了幾步,停住腳步,看向張問達道:“德允,梃擊一安,務識大體!”張問達詫異道:“老先生何意?”方從哲道:“你心裏明白,王士昌也明白,只有楊漣輩還坐在鼓裏。”

張問達聞言一驚,他穩了穩神道:“敢問老先生,何為大體?”方從哲凝視張問達道:“你再將太子弄得存不腳!弄成個千古下尚有餘痛也!”張問達聞言長嘆道:“已是做下了,如今只有將錯就錯。”方從哲道:“傍黑兒,拿着棍子想梆小爺,饒世界有這般行刺的?她有這般愚法?誰設計的?”

“休問,知道了對老先生有甚好處?”張問達回道。“好端端地因何如此?”方從哲問道。張問達回道:“不過是個飽拿乾糧熱拿衣之意,不可不防。”

離這處密談數裡外,慈慶宮,“不好了!劉主子尋短見了!”夜幕中一聲驚叫。

就如劉景嫻自盡前,抱着四歲的崇禎悲嘆,好孩子,只怕將來記不住我。二十年後,崇禎思念母親,命人畫母親的像,叫老宮人描述,畫出來的母親,人都說不象。後來又找了個貌似母親的宮女,就着樣子畫。崇禎將畫像跪迎進宮,淚如雨下,見之無不落淚。眾人看了那畫像,有人說象,又有人說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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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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