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驚聞
()午時將過。
雖然給張魯逃掉了,但關珊的偷襲還是可以說很成功的,因為這一次碰上的這數千人,幾近全殲。張魯和少數幾人,逃得倉惶而狼狽異常。
視線掃過這片沾了無數人鮮血的山林,關珊偏頭低聲叫道:“蔣樂。”
蔣樂立即小跑過來她的身邊:“主公有何吩咐?”
“清點人數,戰死的同袍姓名記下來,屍首就在這裏埋掉。”說到這裏,關珊頓了頓,“給傷兵包紮上藥,速度快些。完事之後我們出了山林去與劉征將軍匯合。”
蔣樂肅容:“是,主公。”
關珊嘆了口氣,側過臉去看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初荷與陳萸:“阿萸,初荷,你們還好嗎?我原本沒打算帶你們來的,可……”
不等關珊說完,陳萸就急急說道:“不不不,公子不讓我跟着我會不放心呢。”說完就發覺自己太心急了些,立時紅了臉,低下頭,小小聲地說道,“公子對阿萸有救命之恩,阿萸是一定要報的……怎麼能因為征戰艱辛就不跟着伺候公子……”
初荷面上帶着恭敬,只是說道:“初荷是姑娘派了來伺候公子的。”
關珊無聲地笑了一下,默然點了點頭,片刻,才又說道:“嗯,你們如果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早些說出來,彆強忍着。如果覺得受不了要回去州牧府里,也可以告訴我。”
初荷立即施禮道:“初荷明白。”
陳萸卻面色堅定地說道:“阿萸是一定要貼身伺候公子的。”
關珊臉上有了一點點笑容,轉過身去看蔣樂等人動作已經快要結束,她目光閃了閃,終於從來朗然的神色變得有了一絲絲黯然——阿萸,你難道不知道過猶不及嗎?是我做人太失敗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只是陰霾的情緒在她身上只存在片刻,轉眼間蔣樂走了過來,關珊立馬振作精神迎了上去:“可以出發了?”
蔣樂拱手,沉聲說道:“是。”
關珊點頭,抬步先行:“那麼我們這就出山。”
只是她還沒走出幾步遠,就看到羅震從一片森林的一棵大樹之後沖了出來,打量了一下周圍,繼而明顯是看到了她,頓時腳下速度更快地往這邊跑來。沒幾步關珊就發現問題——他的步伐十分凌亂而急促,好幾次被腳下藤蔓絆得差點摔倒,他卻好像絲毫不在意,腳下步子反而更快。
羅震雖然不是沒有蔣樂這年紀該有的穩重,但也從來不是這樣不經事的人。發生什麼事情讓他失態了?
關珊神色凝重地停下了腳步,羅震已經走到她的面前,他抬起頭來,面色蒼白地慎重說道:“范管事……沒了。”少頓,又說道,“那個鐘淼的書信昨夜就已經給主公您送來,您還沒收到吧?沒有答應他的要求吧?主公、主公……范管事他……”他總是忍不住想,忍不住想,如果是他被留下,范管事逃了回來,那麼死的就是他了啊……范管事的武藝比他高,更得主公重用,對他們這些人更算得上是有知遇之恩,可現如今……
關珊聽到羅震說范覓沒了之後瞬間臉色變得煞白,又聽他說完後面的話,卻是慘白着臉,神色自若地抬手制止道:“嗯,我知道了。還沒收到他的書信,自然也就沒答應他什麼。羅震你辛苦了,先跟在隊伍中休息一下。朱林?”
“小人在。”朱林應聲而出。與羅震蔣樂一樣,他的臉色也很難看……因為他們都是范覓帶進州牧府里,甚至是他把他們帶到關珊面前才得到重用的。他們叫他一聲“范管事”,從來是真心實意,甚至也帶着感激與敬意。
關珊眉頭緊皺:“你先我們一步出去,告訴劉征與法真,我片刻之後便會去與他們匯合。如果他接了鍾淼的書信,一定等我出去再處理。”
朱林答得毫不含糊:“是,小人這就去。”說完行了一禮,轉身就快速去了。
關珊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更加沉重,轉身對羅震和蔣樂說:“我們繼續趕路出山。”停了停,一字一頓地又道,“范覓的仇,我記下了。有你們這些同袍,我想他只會說……雖死無憾。”她說話時,腳下不停,說著說著,就回想起那日從州牧府離開時的情形。
在府中被人行刺時,范覓幾乎是拚死救了她一命,事後大夫幾次說他的傷太重,能不能活下來很難說。即使他是男人,比她這女子強壯好得快些,可那些遠比她嚴重的傷,即使恢復的快,又怎麼可能在她的傷並沒有全好的情況下,完全痊癒,恢復如常?
是以聽到范覓要帶了人手搶在她之前進漢中,為她刺探消息,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制止。她甚至還沒有想到要怎麼謝他的救命之恩,怎麼能讓他帶傷再出去歷險?
可是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來着?
大丈夫生於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忠孝仁義,我知自古難全,但總要儘力去做到一二。主公不必掛懷刺客之事,那在范覓看來,便是當為。
主公當知,人生一世,重在有所為!若能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己心,那麼即便在下一刻就見了閻王,亦當是雖死無憾!
今日之事,在范覓看來,便是該做的。若主公不讓我去,我才會不甘、遺憾。
……
那是范覓第一次在關珊面前沒有自稱“小人”,而是用了“我”。她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能夠想起他說這番話時的神情,再不復平日裏笑嘻嘻的模樣,字字說得堅毅而肯定。
人生在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但求無愧於心……說得多好。
關珊不說話,其他人皆是一語不發,這是進了定軍山第一次,趕路的一行人異常沉默。
×××
“主、主公,征愧對主公。”
關珊迅速出定軍山到了劉征大營中,剛剛坐定在案幾后,就見劉征面色漲紅,一臉愧疚地單膝跪地。
坐在一旁的法真沉默不語,面色同樣不是很好看——之前益州被關珊打下來,他是並不認同這個朝廷已經認了的益州牧的,所以乾脆閉門不出了,不理會她給的官職……即使那職位比劉焉給的高。後來關珊用了許多方法之後,他才又繼續任職。可關珊這樣重視他,他第一次在她的命令下隨軍出征,做了什麼?
一見劉征的動作,有些恍惚的關珊立即回過神來,登時站起身繞過案幾亟亟去扶他起來:“劉征你這是做什麼?我很清楚,戰敗並非你們的過錯,事實上你們從來沒有和敵軍正面交鋒過,又談什麼戰敗戰勝?他們不過是耍了詭計而已。”說完,她頓了一下,才又道,“朱林把我們在定軍山中的戰況告訴你了吧?張魯已經敗得猶如喪家之犬!我軍並未戰敗!你們懂了嗎?”
劉征被關珊攙扶起來,聽她說完,臉上愧疚的神色淡了些,誠聲贊道:“主公神勇。”
關珊回到案幾后,沉聲說:“自責愧疚這些情緒都沒什麼用處,成功得經驗,失敗得教訓,我們該看的從來不是過往,而是以後!若敵軍人數與我軍相同,劉征你可有信心大敗張魯軍?!”
“有!”劉征大聲答道,面上戰意盎然,眼中熠熠發光。
關珊一點頭:“好。那你就等着堂堂正正與之一戰!我已經逼了張魯出來,有法軍師在,任何詭計都逃不出他的謀算。”
聞言法真微微動容,劉征卻又忽然站起來說道:“主公,敵軍有信到,指明給主公您。”
“我知道。”關珊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臉上露出一個並沒有笑意的笑容來,“信給我,我在這裏看些信件,你們去做事,不用呆在這裏了。劉征你傳令下去,整軍準備出發。”
劉征法真兩人都有些詫異,但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齊聲回道:“是,主公。”繼而劉征把信拿出來遞給了關珊之後,兩人就都好不耽擱地行禮離開了。
關珊伸展着平攤的手掌,沒有表情地凝視着躺在掌上的信封,片刻之後,她的手慢慢收起,握緊,她握掌成拳,漸漸用力,再用力,直到關節處都開始泛白才停住……信被揉成一團。
初荷小心翼翼地叫道:“公子?”
一旁的陳萸跟着關珊的時間已經不算短,她還從來沒見過一向豪爽開朗仿若真正的男子一樣的關珊,也會面無表情……神色也會讓她害怕。是以,她一時被嚇住而來,不敢說出一句話來。
關珊聽到初荷的聲音,斂了斂面色,又努力露出一個笑容……可這笑意卻始終沒能抵達她的眼底:“嗯,怎麼了?”嘴上說著,右手一松,把已經被揉成一團的信拿起來,動作不緊不慢地撕了起來,一片,兩片,三片,四片……很快那信封連着裏面沒有被人看過的信一起,被撕成了碎片無數。
初荷低聲說:“公子還未用過午飯,我去給公子拿些來用吧?”
關珊點頭:“好。”
可飯拿上來之後,她卻並沒有露出以往看到米飯時那種饞嘴而迫不及待的神情,只是沉默地拿起木鏟開始吃飯。吃飯就像在數飯粒一樣,慢慢吞吞的,再不是以前那種吃得很香把看的人食慾都勾起來的樣子。以前她吃白米飯就像吃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而現在卻像是在咽葯,艱難地一口一口勉強吃下去。
只吃了不到平時的五分之一,她就停住不再用飯了,微帶疲憊地揮了一下手:“拿下去吧。”
初荷見到她疲倦的神情,暗自猜測着,應該是這幾天太累了,所以才不想吃了。休息好了,自然就好了吧?於是她沒再說話,只是施了施禮,默默地把飯菜拿了下去。
一旁的陳萸卻只覺得心頭不安愈加濃烈了——公子她怎麼了?以往不管再怎麼累,只要看到米飯,她都會大吃特吃,累得越狠,吃得越香越多。之前從散關往成都城的一路上,比這一次這樣的情況更累更倦怠的不是沒有,可她也從來都是神采奕奕的,從沒有露出來過這樣的神情。她,怎麼了?為什麼她的反常,如此讓她心驚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