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低過去(七)
()春季里,只要天色一旦放晴,太陽總是明媚燦爛。那種微微的寒意和暖意混在一起,讓人都不覺心裏放鬆起來。
單晉明眯着眼睛,這樣的陽光下,讓他覺得,就連掙開眼睛也有困難。他微微抿了口茶,然後,將手邊的一份合同遞給對面的周家宏。“這是我派人擬好的合同,裏頭的條款都是按周憶況的意思制定的,這樣,總該沒有問題了吧!”陽光假日和周氏的WEEKEND競爭的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雖然很多時候,對於身為國內著名酒店集團的陽光假日,在各方面都呈現出一定的優勢,但WEEDEND作為周氏旗下唯一的一個酒店品牌,有其獨特的知名度,這或許也是單晉明不遺餘力要把WEEKEND納入自己麾下的原因之一吧。
周家宏狀似無意地翻了翻合同,說實話,此時看這份合同,實在是有些為時過早了。“和單總的合作,可能要先緩一緩了!”很顯然,周憶況並不能說服周憶慈,而周憶慈又表明了態度暫時不想動WEEKEND,所以這樣一來,不但是和單家的合作無法繼續,就連早先從WEEKEND私自挪出去的那部分錢也被周憶況勒令補上。
單晉明似乎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此時,聽到周家宏的答覆時,依舊顯得有些氣惱。“如果WEEKEND的事情解決不了的話,那其他事情,我真的沒有辦法幫忙了。”話已經很明顯了,這些年來,趁着周憶慈出國不理事,周家宏和他那個好侄子,兩個人還不知道從周氏內部挪走多少。現在好了,周憶慈已經聘任了一個絕對的心腹作為財務總監,這樣,就等於給了他們一個信號。如果近期內能把虧空補上,或許周憶慈還能念些情面當做不知,但要是補不上,那後果,估計是慘不忍睹吧!
周家宏笑了笑,“單總似乎是多慮了,就算錢的問題暫時沒有辦法補上,可是周憶慈也不見得就真的會動手!”
“哦?”單晉明這時才算是拿正眼看了周家宏,“怎麼會呢,周憶慈那性子,可不是省油的燈啊!”他是見識過的,當年,當她還是左太的時候,那還不差點就毀在她的手裏。
周家宏端起手邊的品茗杯,小小的紫砂杯子捏在指尖,微沾一口,便覺得舌尖苦澀,再然後,便是一陣清新瀰漫開來,彷彿是洗禮了整個口腔。他閉目仔仔細細地品味着這茶里的味道,良久,才睜開眼來,“胡鄭雲辭職,周憶況棄車保帥,周憶慈怎麼會不知道。可是,這幾天,周氏一切正常,不是因為周憶慈念及情面,不過是因為大家彼此都握着砝碼而已。”他說著,又抿一口,這一回,他顯然沒有那麼認真的品,只是笑了笑,繼續道:“在我那個侄女兒手下做事,除了勢均力敵,不然,就只有死無全屍!”這些年來,他也算是看出來了。
單晉明點點頭,“既然這樣,那麼,合同我先收着,到時候,家宏你可一定要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單晉明是誰,從來不會站錯陣營。這許多年來在商場上大浪淘沙過後,很多事情也都難逃他的眼睛。周家的事情,自然是要周家的人自己去解決。等到他們之間都解決地差不多了,WEEKEND遲早都是單家的,他有的是耐心等。
正當周憶況和周家宏以為手中的砝碼足以讓他們高枕無憂的時候,砝碼卻早已經失去了作用。
周憶慈才開門,父女兩個一大一小兩張笑臉就映入她的眼帘。周末伏在左正則的背上,小小的腦袋就靠在左正則的肩上,此時這個場景在憶慈看來,父女兩個的兩張臉幾乎就是並排着的,以前倒是沒發現,因為大家總說末末和她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可是現在看來,小傢伙眉眼間的英氣,不是遺傳了左正則,又是遺傳誰的呢?
憶慈從後頭的司機手裏接過大包小包的東西,有些無奈地看着父女兩個的背影。很顯然,左正則並沒有意識到,周末小小年紀超強的購物是不正常的。“媽媽,我沒有買娃娃哦!”周末忽然轉過頭來,滿是自豪地看着她。
憶慈這才注意到,女兒這次回來沒有兩手空空,並沒有再抱個娃娃回來。難道是上次的威脅起效果來?她看一眼旁邊的左正則,不禁憤憤不平起來,這個丫頭,憑什麼跟她出去的時候死活都要抱着娃娃回來,而跟左正則出去,卻破天荒地地轉了性格。“你爸爸還沒窮到那個程度!”她就是不服氣,也不管末末聽不聽得懂。
左正則聽她這樣說,微一淺笑,彎腰抱起女兒,就往末末的卧室走去。
自從從上一次和左正則達成共識以後,左正則出現在公寓裏的次數便越來越多。周末顯然已經完全接受了他,而左正則呢,對女兒的寵愛程度更是不用說。倒是她,如今竟好像是個外人一般。
“可是爸爸,為什麼我覺得不高興呢?”憶慈才到房間門口,就聽到女兒用有些沮喪的聲音說道,“可是寶寶好喜歡那個芭比!”
憶慈聽到女兒這樣說,不禁低聲笑出來。不過說也奇怪,以前出去的時候,看到芭比就得買,不買就是又哭又鬧的,弄得她尷尬不已,最後總是妥協,可是現在在左正則面前,怎麼忽然成了聽話講理的乖寶寶了。
憶慈正納悶着,只聽左正則道:“因為寶寶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但是,往往做出正確的決定是需要勇氣和力量的!”語氣中明顯的耐心和寵溺。
“可是……什麼叫勇氣和力量呢……”
房間裏一對父女絮絮叨叨的對話,憶慈終究是不忍心打斷。也許左正則說得沒錯,正確的決定,需要勇氣和力量。他把他的人生灌輸給女兒,也許有一天,末末終究會懂得。
當憶慈翻攏童話書的時候,左正則依舊定定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沒有起身的意思。這些天,很多時候,他總是要看着女兒睡着之後,才會離開,憶慈好像也已經從原先的排斥,逐漸地習慣了。
周憶慈小心翼翼地給女兒掖好被角,然後輕手輕腳地從周末的小床上下來。房間裏有些幽靜,也顯得昏暗,除了床頭茶几上一盞橘色燈光的小燈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光亮了。
“這麼多年,為什麼沒有再找一個?”左正則依舊坐着,壓低聲音,沉沉地問道。
憶慈顯然有些意外。這些天來,和左正則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很多,可是,在她眼裏,他不過是為了女兒而已,他們之間,到如今,除了周末,沒有任何瓜葛。可是如今,他居然問她這樣的問題,難道說,這些天來,他並不光光是為了女兒嗎?憶慈想到這裏,嘴角一勾,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左正則,不是每個女人都能鼓起勇氣再結一次婚的!”特別是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一次失敗的婚姻足以記痛一生,愛也好,不愛也罷,心存了膽怯以後,勇氣有時候就成了盲目的代名詞。“你呢?這些年來,你媽媽催得次數應該不少吧!”上次陳橙還說過葉玫急着抱孫子的話。
“我早就說過,很多事情,我並不喜新厭舊,只是你一直都沒有發現而已!”左正則幾乎不假思索地道。
憶慈抬眼看他,此時這樣昏暗的燈光下,這樣兩個人相對而坐,顯得安靜卻又曖昧。她開始理不清思路了。很多時候,也許是因為不了解,所以才會不確定。良久,她忽然移開眼,起身來,淡淡地道:“可是……事已至此!”不是嗎,很多事情,已經毫無意義,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
的確,事已至此!左正則忽然嘴角一勾,一伸手,猛然把憶慈拉到自己懷裏。他向來是行動派,身手又好,憶慈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回手的餘地。
此時,當然也是一樣。當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只感覺鼻息一緊,自己的呼吸悉數被納入他的口中。憶慈伸手想要推開他,畢竟這是在末末的房間裏,女兒還在一旁睡着,再加上,頭腦還是清醒的她,還沒有忘記,他們是離了婚的,並且,回來之初,她是打算和他形同陌路的。
左正則顯然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歡被干擾,原本環住她的手一用力,只恨不得把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懷裏。
“左……正則……”憶慈終於得以呼吸到新鮮空氣,“你這算什麼?”她此刻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也許就像很多天以後才猛然的覺悟一樣,退一步是萬丈深淵,但很顯然,此時的周憶慈並沒有意識到。“別忘了,你,只是我的前夫!”言外之意,我們之間不可能再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了。
左正則顯然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只見他眉頭一挑,俯身看着憶慈,“所以呢?”
“所以,我沒有必要接受你的邀請!”她已經說得很委婉了。
“你在拒絕我?”
憶慈笑了笑,“精神上也好,上也好,你左正則對我來說,都已經失去了吸引力,所以……”她說著,猛一下掙開左正則的手,退了一步,又從椅背上拿起他的外套,“所以,我周憶慈從來不吃回頭草!”她說完,把衣服丟給他,然後已經走到房門口。
左正則看着她,笑起來。他穿上外套,起身走到她身邊,也許今天真的只有到此為止了,這個女人,是從來不會轉彎的。“周憶慈,你知道為什麼周氏已經無法創造奇迹嗎?”
“我只需要成為一個成功的守業者!”憶慈心情猛然一沉,他這是什麼意思,是嘲笑?嘲笑她周憶慈成不了一個成功的商人?她當然成不了,憶慈憤憤地想,“狡詐和不擇手段就全都賦予你吧,左正則,我承認我鬥不過你!”
左正則搖搖頭,“因為作為管理者的你,已經沒有了大無畏的冒險精神!”
“左正則,我現在已經不是初生牛犢了,我有了我的顧忌……”憶慈說著,若有所思地看着熟睡的女兒。如今即使要爭取幸福,也已經不是為了自己。“婚姻永遠都是冒險!”必勝的決心除了註定失敗,再沒有任何意義。只是現在的周憶慈,已經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