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絕味樓第一
沈榆舟正要輕輕掰開女屍的嘴唇,猛然間一把大刀從車頂上砍過來,馬車瞬間裂成兩半。沈榆舟畢竟嬌小,身體還算靈活,身子一斜躲過了刀身,就去保護女屍,任髮髻鬆散也毫無察覺。
她一手托着砸過來的木塊,一手撐着地面,整個人墊在女屍下面,一頭青絲壓在泥地上。她寧可自己摔傷,也不願女屍破損。這可是一具完整的屍體啊,有多少價值不菲的線索!
“張李氏,我盡心儘力,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快些破案哪!”
半天沒有動靜,沈榆舟便用力扔開手上的木塊。屍身太重,只好托着屍體緩緩躺下。等沈榆舟小心翼翼地把屍體的上半身立起來,又脫下自己的外衣把屍體包好;忽而覺得整個鎮子靜地出奇,她的心跳聲不由自主地加快,手裏的動作不自覺慢下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冉冉升起。
只聽見,右手邊有滴水聲。
一滴,兩滴,三滴……
沈榆舟尋聲望去,是一家客棧。
水從上面滴下來,順着門檻、漆柱、窗紙、匾額、屋檐——
一張似人非人的臉背着一把大刀在屋檐上詭笑!月光反射在他身後的刀身上,把它的臉照得清清楚楚:東一塊西一塊粘着厚厚一層糊狀物,像是人肉一樣;看上去坑坑窪窪,令人作嘔。尤其還露出嗤嗤的怪笑,枯黃的牙齒外不停地流膿,黃色稠液順着匾額漆柱一直淌到地上。
沈榆舟才與它對視一眼,胃裏翻騰一片。突然間那怪物抽出身後的大刀對準馬背扔過去,頓時一陣嘶鳴劃破天際,沈榆舟被濺得渾身是血;客棧里的水缸也隨之崩裂,乒乒乓乓逐個破碎。
期間,那怪物又忽然地哀嚎起來,像極了孩童的哭鬧聲。沈榆舟心驚膽戰,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女屍;不曾想,張李氏竟然“活了過來”,死死地抓住沈榆舟的手腕,張着血盆大口大聲咆哮;沈榆舟嚇得魂飛魄散,當即尖叫起來,一把推開了張李氏,忙不迭爬起來,踉踉蹌蹌跑向遠方。
頓時,馬的嘶鳴,瓦片的碎裂,女人的驚叫,孩子的哀嚎,甚至殭屍的咆哮一齊迸發,響徹雲霄,令人不寒而慄。
馮平也是驚顫了一下,本能地掉頭一探究竟。卻發現身後迷霧重重,連馬也寸步難行;明知事有蹊蹺,他卻鬼使神差地下了馬,他伸開雙手慢慢摸索,一步一頓走進迷霧。
越往裏走,迷霧越來越厚,把人死死地悶在裏面;前方也越來越黑,即使兩個人間隔一尺,連對方的輪廓也分辨不出。片刻工夫馮平已經完全迷失,一直在迷霧裏打轉。他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後來逐漸昏沉,最終暈倒在地。
而沈榆舟一直都是孤軍奮戰,一個多時辰以後,才終於逃出開元縣,跑向不知名的山頭。最後精疲力盡,倒在一片荒草地里。
直到寅時,開元縣的迷霧才漸漸散開,馮平醒來時發現四周橫七豎八躺着一些木板,身旁睡着一個明艷動人的女子,着純白衣裳緊緊裹着一件黑袍,定睛一看,原來是張李氏。一如既往地安詳。不過它左手邊有一塊銅鑼,右手邊放着一隻牛角,上面刻着:張李氏,卒於明宣十二年一月二十三日子時三刻。
他第一反應是尋找沈榆舟,站起來恍恍惚惚掃了一圈,獃滯的目光還是落在了女屍上;包着它的黑袍十分眼熟,像極了沈榆舟昨日穿的玄衣。
馮平站在原地,想不出個所以然,找來幾個當地人了解情況。結果出人意料,根本沒人聽見昨夜的馬鳴、尖叫、哀嚎和咆哮。而沈榆舟的行蹤更沒人知道。
無奈,只好先把屍體帶回伏案司,再另做打算。
卯時,太陽初露,朝霞滿天。當京城還在沉睡之中,北郊的南山已然芳香遍野,與天空相映成趣。
尤其南山腰的竹林,圍着一間木屋。每有陽光穿過,總要頑皮撕碎,透過窗子把星星點點的光斑撒到主人身上。
沈榆舟就是這樣被“鬧”醒的。
她在這兒躺了好幾個時辰。剛剛恢復知覺,連眼睛都睜不開,渾身上下痛心切骨,動彈不得;甚至喉嚨也生疼得很,如荊棘叢生一般,無法言語。偏偏沈榆舟天生就是不肯認輸的人,她強忍着劇痛,硬是撐開了眼皮,額頭上密密麻麻滲出一層冷汗。
只可惜雙手根本使不上力氣,不然,恐怕她早就下了床。
雖然睜開了眼睛,但她的視線模糊不清,只能隱隱約約看見門外有一個背影,白衣飄飄,泛着淡淡的光暈,身旁還立着一個小孩子。
他們是誰……父子倆嗎?
沈榆舟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從袖中拿出一塊白色的方帕。坐到床邊,輕柔地擦掉自己額頭上的汗珠;那小小的人兒則一直伏在她的床頭,靜靜地看着她。
男人靠近,頓時一股松香撲鼻而來,清新好聞,令人心曠神怡,如釋重負。
他靠得很近了,沈榆舟很努力地想看清他的樣子,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團,卻還是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倏而,眼前這人放下了帕子,他的手指輕輕搭上沈榆舟的眼角,將她緊蹙的眉頭慢慢撫平。從眉頭到眉腰、到眉峰、再到眉梢,輕柔而有力;沈榆舟的眉頭漸漸安分下來了,她的情緒也漸漸地平靜了,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過了許久,恍惚覺得胸口一陣悶痛,方才那種痛心徹骨的感覺也隨之而來,渾身上下沒一處地方讓她覺得輕鬆。
忽然間,又一陣松針的清香隨風而至,沈榆舟才稍稍安定一些。
這次睜眼倒不太費力,但眼裏依然是一片模糊,昏昏暗暗的,只隱約有個人影,立在一片光亮處,忽明忽暗地,來回移動。
她知道,是那個為她擦汗的人。可是無論她怎麼使勁,她的身體總是紋絲不動。已經嘗試過太多太多次了,無論她如何不信,最終還是放棄了。
驚恐、悔恨、埋怨、悲憫,五味雜陳,瞬間傾盆而下,化作一道無可奈何的心聲——
只希望,他是個好人……
她閉上了眼,濃密蜷曲的睫毛被壓到極致,大把大把淚珠無情地從她潔白細膩的皮膚劃過,順着耳廓和脖子落到枕上,瞬間濕成一片。
眸中含笑,淚中有情,這樣的情容,美的令人心碎。
忽然間,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臉頰撫過,抹去了多餘的淚痕。一雙大掌輕輕抱起她的雙肩,她便落入了他的懷抱,清新的松香也越發濃郁了。
而沈榆舟卻膽戰心驚,他身上的松香總是莫名其妙地使人鎮靜,這種被人控制的感覺讓她極度驚恐。她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前方模糊的手掌影子;她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不停地告訴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
隨即,一道溫熱的氣息停在嘴邊,沈榆舟更加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