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傳言
葉星璨心下煩亂,便回了閨房,可是回去了更是靜不下來,心如亂絮,偏生夢中人的相貌如何也想不起來了,又是那般,無論夢裏一起經歷了多少,甜也好,淚也罷,醒來都是忘了,一片空茫,冰天雪地,再尋不到那人蹤影。
只好又拉着靈香去了燕飛湖,卻也尋不見那人蹤影,一襲玄衣,桀桀獨立,他是誰?夢中人又是誰?
靈香陪着葉星璨立在湖邊,不知為何也是想起了傷痕纍纍冰封凜川的少將軍,他還會醒來嗎?若是醒了卻發現拚死相護的心上人已經將他忘了乾淨,又該如何堅持?
靈香搖搖頭,不會的,若是秦將軍醒了,只消一眼,小姐便能想起一切;若是……若是終是醒不了,哎……那便是忘了好,至少還有一人能夠幸福。
靈香思斟着,便見葉曜尋來,看着已經相處月余的王爺,心內暗暗比較兩人,只覺得家主的決定總是對的,王爺俊逸英武,一樣的少年將軍,凌冽王霸之氣卻更盛,護小姐於亂世。哎,王爺也是不易,忘了,其實也是兩個人的幸福……
自見到柳清讓,葉曜便是沒來由的心慌,這才急急來尋阿璨,看着湖邊不知愣了多久的人兒,面上如冰的王爺,只余嘆氣,只覺不讓她遇到那狀元郎便好。待看着葉星璨了,又是笑了起來,眉眼如春,和煦溫暖。
葉星璨見着葉曜,只覺得自己做了錯事,惦念着外男,總是對他不起,便迅速收斂了心神,隨着他回了前廳。只見一屋子貴婦熱切地看着自己,小姐們卻都羞澀的低着頭,偶爾抬眼偷偷看向葉曜。
葉星璨認出這些多是建興貴胄妻女,還有一些則是風騎、雪騎將領的家屬,明白是來給自己賀生辰的,心下雖然還是有些恍惚,也只好強迫着不去亂想。
前廳暖閣曰“舒窈閣”,是葉曜繼王位那年為她所建,其名取《詩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閣里具是暖色,依舊以葉星璨最喜的鵝黃為主,層層疊疊,橫樑上流蘇習習,映着小女兒的嬌憨明麗,隨風搖曳,處處流轉着溫柔浪漫。
葉曜帶着葉星璨坐上主位,客套了幾句,便藉著秦延來尋自己,一起離開了。永寧王剛走,一屋子奼紫嫣紅倒像是活了過來,圍着葉星璨嘰嘰喳喳。
建興府郡守的女兒蔡嫣以前最是不喜葉星璨,只是這次再見,已是嫁給風騎校尉為妻,似是放下了對王爺的痴戀,倒是帶頭賀壽,“祝王妃娘娘一日美過一日,牢牢“捆住”王爺,省的某些鶯鶯燕燕藉著家裏有些資歷,便往上撲。”
說罷看了身周幾個小姐一眼,繼續道,“王爺說王妃娘娘身體不好,這兩年都在府里休養,現在看來總算是好了,竟比兩年前還美上幾分,怕是天上的仙女也不過如此呢,有些人也不照照鏡子,咱們王爺器宇軒昂,王妃端靜姝美,哪有空子可鑽。”
一席話,說的周圍幾位小姐悻悻,只道蔡嫣自己嫁了人,又是風騎軍,只好絕了念想,便在公主面前趕着出風頭。誰不知當年蔡府千金出嫁,哭的那叫一個慘,不是哭爹娘,反而一個勁的喊永寧王,羞的建興郡守夫婦一個月,都不好意思出門。
聽了蔡嫣言語,葉星璨倒未理會有人記惦永寧王這茬,只是被“王妃”兩字羞紅了臉,雖然小時候大家也會這般稱呼,但這次醒來,再聽這兩個字,總是沒來由的抗拒,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謝過,賞了蔡嫣一隻碧玉鐲。
接着,一屋子人都揀好聽好玩的說,逗得葉星璨也有了笑顏,倒是和樂融融。
突然一個聲音壓低了,故意道,“我聽說啊,王妃可沒生病,兩年前是與人私奔了,也不知誰這麼厲害,拐了永寧王妃。”
說罷,又有人直接否了私奔一說,說是還未走過門禮,未來的王妃便懷了身子,又有老王爺過世,再遇道宗駕崩,不好明說,只能待在王府休養,據說小王爺已經半歲了。
雖然說得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又偏讓每個人都能聽清。
葉星璨咀嚼着這“私奔”,“小王爺”,竟有些愣怔,不知該怎麼解釋。
有人議論,若是不駁斥,便以為是怕了、認了,懷着小心思的人們更是肆無忌憚,總想在這和美下戳出一個窟窿來。
更何況,永寧公主葉灀過世后,便是葉星璨以女主人之姿代為處理王府事宜,幼年時便時常隨着葉曜拋頭露面,及笄禮后,不但未成婚,兩年多來,反倒再未出現在大家視線中,也難怪傳言滿天飛了。
特別是之前沐將軍來為沐馨兒提親,竟都未見葉星璨露面,加之道宗過世,廳中貴婦貴女多少也都明了,所謂道宗退位病逝之說,分明是逼供被害,只是當年,王爺不但未出兵勤王,未來的王妃、道宗親女竟也從未出現。
要說兩人之間沒問題,誰肯信,就算不是與人私奔了,永寧王留着一個先皇之女,特別是被逼自殺退位的先皇之女做正妃,不合適,也不合理。
是以,建興官吏、將門都在等着,哪家可以先把女兒送進王府,這口子便是撕開了,至於所謂永寧王與星耀公主,現在是憫長公主的婚約,又有幾人當真?
身側之人,說的愈發放恣,一言一語激在葉星璨本就恍惚的心間,竟無還手之力。
楊傳將軍的夫人溫氏從小看着葉曜和葉星璨長大,怎生也聽不下去了,站了起來,橫眉看向最先開口的女子,原是建興州牧的小女兒吳雙雙和風騎參將張闖的妹妹張青蓮。
溫氏拿出將軍夫人的做派,一字一頓道,“王妃素來身子弱了些,皇家近年又多事,悲傷過度,病又重了一重(chong),一休養便是兩年。有些人如此妄議王妃,不怕王爺廢了你家爵位?”說罷又看向那兩個女子。
那兩人卻是淡定,永寧王府女主人位置空懸已久,眾人本就是藉著這個機會一探虛實,即便是溫夫人出手,張青蓮也只是福了福身,“公主請見諒,小女並無冒犯之意,只是覺得奇怪,這才脫口而出。”
西北女子,哪個春閨夢裏不曾思過永寧王,吳雙雙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芳齡十六,正是“二八佳人細馬馱,十千美酒渭城歌”,永寧王妃做不得,側妃總可以一拼,再奈何,侍妾也是夠資格的,又是聽聞了那些傳言,更是覺得葉星璨配不上王爺,甚至還是個可能帶來朝廷之怒的罪女,只覺得王爺是抹不下面子休了她,這才幾年都不願帶出來見人。便更是大膽,直直看向葉星璨,笑的嫵媚生姿,“為何如今還未成婚,王妃您……當真不知?”
這句“王妃”叫的百轉千回,滿是不屑。
葉星璨就這般坐在主位,聽她們一方唱罷一方登場,不知為何,竟又恍惚起來,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坐在這裏。
看着自家小姐被人如此欺侮,竟還神遊在外,便是心急,生於鄉野,長於洛淵的侍女本就不拘禮節,更不會在意這些貴女身份,更何況,誰的背景能有王爺大,任她們如何搬弄是非,王爺對小姐的情誼,靈香最是清楚。便是上前一步,厲聲喝道,“王爺心裏只有我家小姐一人,豈容你們挑撥覬覦!”
只是,葉星璨本就恍惚着,又有誰會在意這個說話奇奇怪怪的陌生侍女,王府侍婢只用“公主”和“王妃”的稱呼,“我家小姐”又是什麼稱呼?吳雙雙更是示意身側侍女上邊,推向靈香。
靈香豈是好欺負的,楚先生雖未教於侍女們太多功夫,但防身的本領還是有的,一個側身便避了過去,又是一拽,本要將那侍女推出,抬頭卻見一襲紫金王服出現在門邊,便是藉著勢,與那侍女一起摔向廳中,更是突然抹了眼淚,放聲大哭,驚得眾人一愣。
聽得哭聲,葉星璨也總算回過神來,見靈香被推倒在地,神色一正,嬌俏溫柔的眸子透露出肅殺之氣,語調卻是平淡,“誰人放肆!還需要本公主請你們跪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