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陣寒意

第七章一陣寒意

看得出,那個神秘女子也是個喜歡保持房間整潔的年輕女孩。葛蕾不禁在心中浮現出這樣的形象:她拿着吸塵器清潔地板,拿出家庭木匠工具組中的起子拼裝組合傢具,用抹布醮汽油擦拭抽風機扇葉……

她實在不願認為,一個和徐芊芊用同樣方法做家務的女子會有什麼黑暗的過去。那個裝汽油的小瓶和光亮可鑒的抽風機扇葉,會做那種事的女子竟然有不得不逃避的往昔,她實在不願承認這一點。

背後傳來了細微的聲響,葛蕾的視線從相冊轉向身後——小鑫探着頭在看她。

“怎麼起來了?”葛蕾說。

小鑫沉默不語,用十歲小孩特有的方式扭曲着腿站着,一臉不悅地縮着脖子,委屈地看着地板。

“是要上廁所嗎?”葛蕾問。

見小鑫仍不說話,葛蕾壓低聲音道:“不高興的話就說出來聽聽,板著臉誰知道呢?”

良久,只能聽見小鑫濃濁的呼吸聲。一會兒,便用松鼠般聰明伶俐的表情面對着她,問:“今天去了哪裏?”

“很多地方。”

“這是什麼?”小鑫指着桌上的相冊。

“客戶放在這裏的東西。”

到剛才為止,她肯定一直躺在床上努力練習媽媽回家后她要怎麼數落。可是一旦開口后便什麼都忘了。

小鑫不滿地嘟着嘴問:“那個人好難找嗎?”

“嗯。”

“那人在相冊裏面嗎?”

葛蕾點點頭。

“我可以看嗎?”

她想看看那個讓媽媽破壞約定深夜才回家的人。葛蕾翻出相冊最後一張照片。“就是這個女子。”

小鑫端詳了好一會兒,說:“這裏是秋水廣場。”

“是的。”

“這個人長得很漂亮。”

“你也這麼認為?”

“媽媽覺得呢?”

“是吧。”

“那個哥哥應該覺得她很漂亮吧?”

“那是一定的。”

“他的女朋友跑了嗎?”

葛蕾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應該是吧。”

小鑫的目光低垂下來,開始搖晃起雙腳,似乎想甩開一些莫名的煩惱。“今天……”她突然開口。

“怎麼?”

“兔子家的流浪漢不見了。”

就像用訂書機連續裝訂文件時,突然沒針,打空了。葛蕾有那種感覺,趕緊搖搖頭,問:“你說什麼?”

“流浪漢不見了,晚上沒回家。會不會被人打死了?”小鑫光滑的臉頰上凍結着不安的表情。

流浪漢是兔子家養的一條雜種狗,大約三個月前被人遺棄在公園裏,兔子和小鑫把它帶回了家。或許因為兔子是鑰匙兒童,她媽媽滿足了她的願望,允許這隻取名為流浪漢的狗留在家裏。不過小鑫也經常帶它出去散步。

“流浪漢也長大了,難免一兩個晚上會不回家。”葛蕾試着安慰。

那是一隻雜交小狗,雖說已經長大,但瘦小的身軀一個大人單手就抱得起來。它還不怕生,對人沒有戒心,任何陌生人喊它名字,便搖頭擺尾地飛跑過去舔人的臉和手。不管颳風下雨都要在小區閑庭信步,所以取名為“流浪漢”。

這樣一隻狗,路上任何人經過都可能輕易帶走它。

“不用太擔心,再等一等。說不定明天一早就回來了。”說完,葛蕾才發覺或許小鑫是想跟她說這件事。小鑫當然擔心深夜未歸家的媽媽到處奔波,同樣也十分擔心行蹤不明的流浪漢,所以她想說出來,聽到媽媽的安慰。

“如果還沒有回來,我可以去找它嗎?”

“可以。”

小鑫笑嘻嘻地從椅子上滑下來,肘碰到了桌上的相冊,相冊應聲落在桌子下面。

這時,從相冊一角飄出一張照片,落在地板上,葛蕾拾了起來。是一張彩色照片,沒有拍攝日期。拍攝的主體是一個樓盤的預售沙盤。

“是什麼呢?”小鑫湊過頭來問。

一個漂亮的樓盤沙盤,很搶眼,小橋流水、綠樹花壇、精緻逼真的樓宇,再加上燈光效果,真可以說是美輪美奐。畫面前方有一名女子由右向左經過,好像突然發現面對照相機,對着鏡頭輕輕做出揮手的動作,大概是發現有人拍照,遂揮手致意。女子穿着玫瑰色的背心套裝,長袖白襯衫胸口打着桃紅色的蝴蝶結,大概是制服吧。

葛蕾再次檢查相冊,發現這張照片本是夾在封面內側的口袋裏。

那是用來收藏底片的紙袋,因為不透明,之前沒有發現。

小鑫回到房間后,葛蕾再度審視這張相片。

只是一張樓盤沙盤的照片,角落的女性是偶然被拍進去的,主體應是這個沙盤。如果是拍人,應該會等她走到更好的位置才按快門。

石川的未婚妻為什麼要保存這張照片?

是她工作過的地方?若那樣至少會是一個線索。可這是哪裏呢?

康健送來“劉惠”的戶口本複印件,是次日上午十點左右。

“你確認一下。”

葛蕾沒有馬上拿起。康健微微點了點頭,確認道:“有很詳細的戶口記錄,這人的戶口就在中山路派出所。”康健撥弄一下像是剛剃好的短髮,微微一笑,不是那種愉悅的笑容,而是用來緩和氣氛的。“昨天聽芊芊說,你有種不祥的預感。”

徐芊芊洗完手,邊用圍裙擦乾邊走出廚房。她探頭看了一下複印件,問康健:“是不是很麻煩?”

“一點也不。”

政府的私隱權管理和法律不夠完備,才會產生很多的社會弊病。

徐芊芊坐在旁邊,大概是想起了昨晚的話題,臉上浮現出一絲緊張。

康健問:“她搬到中山路是在2014年4月,根據昨天聽到的情況,同一時期她剛好換了工作。”

葛蕾翻閱着戶口本複印件,點了點頭:“就是泰昌公司。”

在這本戶口上,當然只列了劉惠一人的名字。

她在兩年前的1月25日拜訪周律師之後,沒過多久便從別的居住地搬到了這裏。這樣就能知道這個女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冒用劉惠的姓名和身份。

2014年4月。

葛蕾將戶口本複印件拿在手上,立即就發現了自己想法的錯誤。

“她不是轉出戶籍,而是另立戶籍。”

“你說什麼?”徐芊芊探過頭來問。

“出生地在新余的劉惠,籍貫就是履歷表上所寫的‘新余’,所以我以為她是將戶籍轉了出來。但是你看這上面寫的,並非如此。她是另立新的戶籍,她將戶籍建立在中山路上。”

籍貫南昌西湖區中山路16號

戶主姓名劉惠

戶籍事項2014年4月1日登記

上面只記載了這些。

葛蕾的視線來回徘徊在羅列的漢字上,突然感到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常會發生這種情況,迷迷糊糊看過的東西,心中感覺有些不對勁,結果真相竟然令人難以想像。直到視線對準了焦點,才恍然大悟。

“說不定是我的大膽假設……”康健小聲說。

“怎麼?”

“我是這麼認為的。看見這份戶口本,我覺得石川的未婚妻不只利用了劉惠的戶籍,她其實是想完全取代這個身份。”

“才會故意另立戶籍?”

葛蕾心中也有同樣的想法,才會感到一陣寒意。

別人的戶籍。別人的身份。

是用錢買來的,還是……用其他方法侵佔來的?不管是哪一種,那個“劉惠”確實作了萬全的準備轉換成別人的身份。

“可是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就能變成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呢?”徐芊芊不寒而慄地縮着肩膀表示意見。其實她應該不會感覺寒冷,陽光燦爛氣溫很高。她是有些毛骨悚然。

“的確沒有那麼簡單,但是只要抓住訣竅,也不是不可能。”葛蕾說。

“可是……就算戶籍沒問題,只要上班的話,就必須投保勞動保險、養老保險吧?”

“勞動保險嘛——首先,以企業為單位的社會保險,根據任用時的履歷表填寫的姓名、地址等資料就能投保。只要上面寫的沒問題,就不會露出馬腳。社會保險局依全市的行政單位分級管轄,如果從前一個公司離職了,在離職的當時就會自動從保險工會退保,也必須繳回保險證。所以——這只是我的假設,基本上不太可能會發生重複投保的問題,自然也沒有嚴密進行交叉調查的必要。”葛蕾說。

徐芊芊一副質疑的神色看着康健。康健點點頭,說:“這些業務的確不是要求得很嚴格。”

葛蕾沉默着,似乎是在認真思考有什麼空子可鑽。

想了一下,葛蕾搖頭說:“最近的保險幾乎都是從銀行賬戶扣款吧?這樣,只要賬戶里確實匯入了保費,就沒人起疑,而且滿期后的自動續保也不會有問題,根本不需要跟業務員見面。尤其如果保的是十年、十五年滿期的簡易保險,到時候再厲害的業務員也不可能記得客戶的長相吧。”

康健在一旁點頭稱是:“一旦覺得危險,就乾脆解約算了,這很簡單。當然,業務員會喋喋不休地希望不要解約,可是只要拿着保單到保險公司的客服櫃枱,立刻就會受理,連身份都不用確認。”

徐芊芊聞言長嘆一聲,說:“怎麼感覺越來越恐怖了。”

“所以說,她的確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葛蕾看着康健。

康健看着徐芊芊,突然輕聲說:“昨天聽你說完后,我心中有個不好的想法……”

徐芊芊注視着他:“什麼?”

“是指兩年前的事嗎?”葛蕾問。

康健黝黑的額頭上現出細密的汗珠,他點頭說:“劉惠的母親不是過世了嗎?”

徐芊芊吸了一口氣:“不會吧?怎麼可能……”

“可她不是領了一筆保險金嗎?”

“你說是為了錢?”

“不,不只這些,不只是錢的問題。”葛蕾收拾好文件,從椅子上站起來,“劉惠家只有她們母女倆。只要媽媽死了,就沒人關心劉惠的生活了。”

這樣,冒用其戶籍和身份簡直再適合不過了。說是偶然也未免太湊巧了。葛蕾從昨晚起就一直在想這一點:先是除去其家人,接着恐怕就是消滅——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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