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相片里的線索
葛蕾帶着相冊回到家已是深夜。白天的疲勞如今一起釋放,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她在家門口停了一下,開前院木頭門時也停了一下,好讓雙腿得以喘息。
意外的是家裏大廳燈火通明,剛開始葛蕾並沒注意,走進院子才發覺。這時屋裏傳來了腳步聲,徐芊芊來到門口從裏面幫她打開了防盜門。
“原來是你來幫我看家。”
“因為康健應酬回來得晚,我一個人在家等也無聊,就來跟小鑫一起看電視。”徐芊芊有些靦腆地解釋,但想必是小鑫又哭又鬧,她不忍心放小鑫一個人在家。
“真是不好意思。”葛蕾低頭致意后,輕聲詢問,“小鑫那孩子是不是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徐芊芊搖搖頭,然後輕輕用下巴指着樓上的方向,說:“已經睡了。還交代我說:媽媽回來的時候,千萬讓媽媽不要叫醒我!”
“她還在生氣,這傢伙,她打了幾次電話,要求我九點鐘前必須回家。”
葛蕾不禁苦笑,徐芊芊也露出笑容,但沒有發出笑聲。徐芊芊關掉電視,在明亮的燈光下,擺出一副裁縫觀察客戶身材的表情,仔細盯着葛蕾。
“你好像很累。”
“是啊,事情變得有點棘手。”
葛蕾把相冊放在桌上,徐芊芊微側着頭問:“喝點咖啡嗎?”,說著走進了廚房。現在她沒有穿圍裙,可是面對着煤氣灶、餐具櫃的背影卻家政專業十足。
徐芊芊住在小區20棟的兩室兩廳里,只有夫妻倆一起生活。她今年正好滿四十歲,但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卻顯得更老一些。她丈夫叫康健,比她大一歲,但看起來不過三十五六歲的樣子。
康健也是法律專業畢業,現和朋友一起做些小生意,從早到晚全年無休地忙碌。兩人沒有生小孩。
徐芊芊本是一家以裝潢為主要業務的建築公司的職員,曾是該公司老闆的愛將,十分受信賴。
然而老闆猝逝,其子接管公司,成了新老闆。新老闆是個連跟客戶寒暄都做不好的年輕人,卻趾高氣揚。在這個連壁紙也不會貼的年輕老闆的帶領下,公司很快破產了,原因好像是因為他討厭繼承家業,居然玩起了看上去風光無限的股票期貨。
作為具有真才實學的技術人員,徐芊芊並不擔心找不到工作。但是天外卻飛來橫禍,年輕老闆竟毫無根據地控告公司實際經營者徐芊芊貪污瀆職……這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原本就是無中生有的誣告事件,稍作調查就能釐清真相。徐芊芊馬上就被認定無罪釋放了。公司的負債幾乎都是因為年輕老闆自己揮霍浪費所致,到這種結局也很自然。只是年輕老闆從小就被教育“所有的過錯都是別人犯的”,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於是一再使出其他花招來糾纏徐芊芊,自然也對徐芊芊之後的工作造成了影響。倒不是說她的品行或為人受到懷疑,而是像經常被警方傳訊、必須找律師商談之類的事佔去了工作時間。
還好丈夫康健的事業很順利,兩人也各自擁有積蓄。徐芊芊和丈夫商量之後,本想等這件煩心事結束之前,暫且先待在家裏,當個家庭主婦。持續兩三個月後,徐芊芊發覺自己頗為適合做家政,便決定以此為業。
目前除了葛蕾家,徐芊芊還跟其他幾戶人家簽約了鐘點工。
葛蕾和他們夫婦熟識,正好是在徐芊芊被貪污誣告鬧得最凶的時候。那時其實已到最後的階段。警方已經愛理不理,聘僱的律師也宣佈放棄,實在找不到其他手段可使的年輕老闆,竟然雇傭黑道打手來襲擊徐芊芊家。
黑道打手揮舞着鐵棒用力敲打徐芊芊家門邊的窗戶,落了滿地碎玻璃,發出巨大的聲響。
伴隨着玻璃飛濺的碎裂聲的,是徐芊芊的尖叫和男人的咆哮。
徐芊芊當時一個人在家,但她毫不畏懼,舉着菜刀跟那幾個打手應戰。葛蕾現在還會常常想起她齜牙咧嘴地舉着菜刀沖向打手的狠樣,甚至覺得當時的她比起平常盛裝微笑時都要美麗許多……
“小鑫說你剛接的案子很奇怪,她很生氣。”正背對着葛蕾泡咖啡的徐芊芊說。
葛蕾靠在沙發椅上,雙手搓揉着臉,笑道:“的確是件怪事,我都覺得腦袋快出問題了。實在是超過了偵探社的事務範圍。”
在日常生活上,從柴米油鹽到接送小鑫上學、放學和晚上相陪,都是他們夫婦一手包辦。可以說,葛蕾和小鑫的生活能夠如此井井有條,全靠徐芊芊夫婦的幫忙。因此到現在為止,家裏許多事她們都是這樣商量着解決的。日益增加的友情也加深了彼此之間的信賴。
“什麼怪事?聽說是找人。”徐芊芊將兩湯匙砂糖放進咖啡攪拌,問道。
葛蕾點了點頭:“說是未婚妻跑了——我看石川真的是被逃婚了。”
“真可憐。不過要把人找出來,恐怕將大費功夫吧。”
“剛開始的時候我可不這麼認為。”
“年輕女孩子的話……還是放砂糖更好。”徐芊芊制止了葛蕾拿起咖啡杯的企圖,繼續說,“疲倦的時候放砂糖好,我常常跟康健這麼說。說什麼要減肥不放糖,累了就喝紅牛飲料什麼的提神,難怪精神老是緊張不安。那種做法太不合理了。累了就加砂糖,這是最好的方法。”
葛蕾聽從推薦,喝完一杯香甜的咖啡,雖然不可能立刻消除疲勞,但感覺上心情倒是輕鬆了許多,果然不錯。
“整個情況變得好像在玩什麼奇妙的遊戲一樣。”葛蕾一開口,徐芊芊便將手撐在桌子上,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什麼遊戲?”
“有一種遊戲,把眼睛遮起來摸東西,然後猜摸到的是什麼。有時還會在摸的東西上面蓋着箱子或一塊布。”
徐芊芊歪着腦袋想了一下,然後用力點頭:“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讓人摸什麼項鏈、魔術方塊、小物件之類的猜謎遊戲吧?”
“沒錯,就是那種。眼睛被蒙起來的人不管摸到什麼,心裏都會很不舒服,大驚小怪的。”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她催促葛蕾說下去時,眼角仍堆滿笑意。
葛蕾也一臉笑容地繼續說:“我現在也覺得很奇怪,或許是因為眼睛被蒙住的關係。整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這時最忌諱大驚小怪,打開蓋子說不定出現的就是事實。只不過目前所接觸的感覺——似乎不是很舒服就是了。”
葛蕾說得很慢,同時也整理一下思路。徐芊芊不時點頭,聽得很認真。
“可是……居然冒用別人的名字。”徐芊芊摸着纖細的脖子,感嘆道。
“不只名字,連身份都假冒了。這種案例過去也有,已經很久了,想不到現在也會發生。”
“時代不一樣了。”徐芊芊對着空氣皺眉,“這年頭,什麼事情沒有?”
也是……葛蕾想。
停止撫摸脖子的徐芊芊看着葛蕾,問:“石川的未婚妻是不是不知道劉惠宣告過個人負債?”
“可能。恐怕她自己最為吃驚。”
“而且辦理信用卡過程中,假冒身份的事實也會跟着被調查出來,會讓人發現她不是真正的劉惠,只好趕緊逃跑了。”
“而且跑得很慌張。”葛蕾補充說。
“慌張的樣子讓葛偵探感覺不太對勁?”徐芊芊確認般地說得很慢,表情顯得有些認真。
“我覺得情況真的很不對勁。”
“從她的電話記錄入手,或許有用。”徐芊芊說。
“早查過了,是個黑戶手機號,就是不用身份證登記的號碼,通話記錄只有石川和她現在服務的公司,一無所獲。”
徐芊芊坐了很久才離去。葛蕾還沒有睡意,便拿出那本相冊仔細翻閱。
似乎石川和他未婚妻都不太喜歡拍照。印象中,是兩個人親密交往之後才開始拍照,那麼應該保存有這一年半的相片,但相冊里卻只塞了個半滿。還是說……葛蕾停止翻閱,陷入思考。
石川的未婚妻自從開始以別人的身份、別人的名字進行欺詐,或許便本能地產生了戒心,不留下照片,也不遺留下痕迹。
她被石川質問不過才一天的時間,就能將公寓收拾得一乾二淨,自己也消失無蹤。通常總是得先有一定程度預知後果,才能夠消失得如此漂亮,不是嗎?儘管不希望出現這種後果,也不願多想,但萬一自己並非劉惠的事實敗露,就必須能當場逃逸……
所以她的交友範圍狹窄,從這點來判斷也就不難理解了。她隨時都準備從前線撤退。
葛蕾想起她放在公寓置物櫃裏的那一小瓶汽油。家務活交由媽媽一手處理的石川似乎不太清楚它的用處,但葛蕾一看便知。因為徐芊芊也曾做過類似的事情。
那瓶汽油是用來擦拭抽風機上的污垢的。難怪扇葉光亮可鑒。
逃離公寓時,她應該沒工夫連抽風機都擦拭乾凈。因此,她平常就打掃得很仔細,這從房間內的樣子也看得出來。這只是因為她很愛乾淨?僅止於此嗎?
不留下蛛絲馬跡?
可如果就這樣跟石川結婚,建立了家庭,又該怎麼辦?深深紮根之後才敗露出過往的行跡,她該如何是好?還是一樣會逃逸嗎?
難道她有不得不逃逸的理由?
收在相冊里的最後一張照片,很偶然地,是她的一張面部特寫。
左耳邊隱約可見打了燈光的秋水廣場噴泉。大概是兩人到秋水廣場玩時拍的。時間是晚上,或許就是去年的聖誕夜或除夕夜。她開懷地笑着,露出美麗的牙齒,沒有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