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犬女 - 1

第1章 ·犬女 - 1

“阿依!快跑!活下去!”

她噌地坐起身。又是這個夢。

幾乎每一天她都是被這個夢驚醒的。撕心裂肺的呼喊,表情慘烈卻又五官模糊的臉,以及濺了她一臉的熱血……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驚悚。

儘管在夢中還是會被嚇得魂飛魄散,冷汗涔涔,但醒來,就完全不在意了。

她抬了抬眼皮,感受了一下天色,嗯,該起來了。她半闔着眼皮地伸左手揉了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毛茸茸嗚嗚了兩聲,迅速地睜開眼,迅速地站起來,舔了舔她的手心。

她又伸出右手,推了推另一團亂糟糟的東西,亂糟糟哼哼了兩聲,翻了個身,捲走她身上的半條充當被子的爛布塊繼續睡。

於是毛茸茸便跳躍着去咬亂糟糟的耳朵。毛茸茸跳來跳去地咬,亂糟糟滾來滾去地逃,鬧成一團。

她不去理會毛茸茸和亂糟糟,舉起雙手想伸個懶腰,手剛舉到一半,忽然停住。她皺起眉頭,低頭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不耐煩地扯了扯胸前的衣服。

最近胸部長得很快,這衣服又要穿不下了。真是麻煩!

她側頭看了眼歡跳着的毛茸茸,心想還是它好,自帶皮衣,只要吃飽就萬事不愁了。亂糟糟也不錯,身形比她略小一點,她穿不下的衣服正好可以給亂糟糟。而自己卻還得想想再去哪兒弄件大點兒的衣服。

亂糟糟終於被咬得受不了,嗷嗷叫着坐起來。毛茸茸得意地跑回她面前,搖着尾巴邀功。

她伸手揉了揉毛茸茸的頭算是表揚,毛茸茸滿足地嗚嗚叫了兩聲,尾巴搖得更歡了。

她站起身,對毛茸茸和亂糟糟嗬嗬叫了兩聲,就朝大路上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會不會說話,反正她從來沒覺得有這個需要。她和毛茸茸、亂糟糟之間互相能明白就夠了。

果然,毛茸茸立刻跟上,亂糟糟哼哼了兩聲,終於也爬起來,跟了上去。

老屠戶家的後門邊已經聚集了十來條野狗,都在等着老屠戶開後門。

老屠戶家的後門是這鎮上所有流浪狗的食堂。鎮上的人只吃羊肉不吃內臟,每天早晨,老屠戶宰了羊,都會把沒人要的內臟從後門扔出來,多年如一日。鎮上所有的狗都知道,早晨等在這裏,一定能飽餐一頓。

不過現在,老屠戶扔出來的內臟越來越少了。她記得鎮西頭的那棵歪脖子梨樹開滿白花的時候,老屠戶每天都會殺五六頭羊,扔出來的內臟能堆個小丘包。那時候她每天都吃得很飽,個子也長高了不少。她那時還想,等歪脖子梨樹結了梨子,她要用水梨就着羊肝吃,一定特別美!

可是,自從天漸漸熱起來就不再下雨了。村東頭的小溪乾涸了,聽說連十幾裡外的孔雀河也幹了。地里的莊稼都死了,歪脖子梨樹也死了。鎮上的人越來越少,老屠戶每天宰的羊也越來越少,扔出來的內臟自然也就越來越少。有時候兩三天才出來扔一次。即使是這僅有的一次,也不再有羊心羊肝這樣上水,甚至連羊腸羊肺這樣的下水都很少遇見。三天前扔出來的,就只有四隻蹄子、兩隻角和一些帶着羊毛的碎羊皮。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老屠戶的後門還是沒有動靜。毛茸茸繞到前院去打探了一番,回來沮喪地嗚嗚叫了幾聲,圍着的野狗們此起彼伏地哀嚎了一陣便都散了。

老屠戶搬走了,再也沒有定時供給的羊內臟吃了。

驕陽似火,肆意地炙烤着大地。放眼望去,千里平川,只剩白茫茫的一片。陽光照在乾涸的土地上,反射出白花花的光芒,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傳令兵從中軍縱騎追到隊伍的最前端,向領頭的兩位少年將軍拱手施禮,道:“二位少將軍,元帥令:天氣炎熱,就地歇息。等過了中午的暑熱再繼續行軍。”

傳令兵口中的“元帥”,便是大魏國的成周公,名將萬度歸。這前軍的兩位少年軍官中,年紀略長的是萬度歸長子,成周公爵府世子,前將軍萬致寧。十九歲。紅袍金甲,身姿挺拔。周身散發著幹練果敢的氣概,劍眉朗目間更是透着與其年齡並不十分相符的沉穩和內斂。

年紀稍幼些的那個是萬度歸次子,射聲校尉萬致遠,今年剛滿十六歲。白袍銀甲。眉目也是生得疏朗英氣,此時雖然被如火的烈日晒得臉頰通紅,卻也不減從頭到腳那風發的意氣。只是如果細瞧他那雙黑亮的眸子,還能隱約看見被他刻意隱藏在沉着冷靜之下的青澀稚嫩。

萬致寧點了點頭,舉手示意大軍停止前進。一面翻身下馬,一面從馬鞍上扯下一隻水囊,扔給弟弟。

萬致遠接過水囊,並不急着喝。手搭涼棚四處望了一會兒,似是在自言自語地嘟囔:“這是什麼鬼地方,走了一上午了,竟連一片綠色的草葉都沒看見!”

萬致寧交代身後的副將去安排哨兵輪崗,回身走到銀甲少年身邊,道:“這裏已是鄯(shàn)善國①境內。”他舉着馬鞭指着一個方向:“從這裏向前十幾里就是鄯善國曾經的都城。”

“都城?”萬致遠正在喝水,聞言一嗆,不敢相信地問:“是傳說中的樓蘭古都扜(yū)泥城嗎?”

“正是。”

萬致遠更覺得不可思議:“書上說扜泥城東臨羅布泊,又有孔雀河穿城而過。水草豐盛,多葭葦、怪柳、胡桐、白草。有驢馬,多橐騾。②堪稱西域萬里荒漠上的一顆明珠,怎麼竟會是這樣一番衰敗沒落的景象?”

萬致寧搖了搖頭:“遠了不說,就是三年前我隨父帥策應高涼王征討吐谷渾、來鄯善國受降時,此處還不是這個樣子。大路兩邊或是農田,或是草場。百姓或耕或牧,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只是近年來此處雨水漸少,今年更是自春入秋滴雨不下。別說孔雀河早已乾涸,就連昔日煙波浩茫的羅布泊,如今湖面也縮減得只剩下三年前的十之一二,萬頃湖泊只剩了寸草不生的鹽澤。鄯善國人隨畜牧逐水草,自是不會死守在這裏等死。而鄯善國自降順了我大魏,如今的鄯善王韓拔本就不是鄯善國人,對這樓蘭城也沒有什麼過多的故國情懷,棄了這舊都,另覓水肥草美的新址建都也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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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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