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緋靛・遇 第二十章 語灰劍

西緣島洞穴中，孫影倩不停地抽泣。她坐在地上，拿着件衣衫時不時擦眼淚和鼻涕。

司徒昊見自己外衫被如此糟蹋，有點心疼。

那衣服也是要好些銀兩呢，居然被這姑娘拿來抹眼淚。不過他看孫影倩哭得如此傷心，便就不計較這些了。

孫影倩逐漸平復下來情緒，他小心翼翼問道，“你還好吧...“

她擦擦眼淚，倔強道，“本小姐好着呢，只是一時控制不住。“

司徒昊看她邊抽泣着邊說話，還想掩蓋自己鬼哭狼嚎的事實。這小脾氣真倔。

“那你可以同我說說，你為何哭？還有剛才你和那人對話我都沒聽明白。“

孫影倩含着淚瞟他一眼，司徒昊全身一哆嗦，抓着腦袋。

難道我說錯話了，可我真得好奇！

她托着腮，“其實這件事我也是聽爹爹說的。“

“恩？“

“那人口中的梓惠，便是我娘，我娘叫姜梓惠，可在生我時便難產去世了，爹爹一手將我帶大，但其實我並不是爹爹的孩子。“

“啊！“司徒昊驚嘆道。

“你冷靜點，大驚小怪。“

“這還不驚，那你真是見多識廣啊。“

“你還想不想聽下去！“

“想想...你說...我不語...“

“當年我娘是被迫嫁給爹爹的，在成婚當日，便於爹爹袒露出事實，說她腹中已有別人骨肉，可當時爹爹本一直愛慕娘，便須她身下我，還發誓定會如親生孩兒一樣對待。“

“孫家老爺真是痴情啊...“

“娘去世后，爹爹過幾年便續了弦，與那位續弦夫人生兒育女，但他對待我還是如同親生父親一樣，呵護着我，任由我使大小姐脾氣。

而有一日我無意發現我娘遺物中留下的書信，但不是給爹爹的，而是寫給另一個男子。

信中充滿相思之情，之後我便質問爹爹，他這才將實情告知於我。其實我親生父親叫穆平，就是曉躍兄的師父，穆大師。“

“什麼！！“司徒昊捂住自己嘴巴，掩蓋吃驚的表情。他甚至還懷疑自己的耳朵，“你是什麼？“

“我是姜家小姐姜梓惠與世稱第一鑄劍師穆大師的女兒。“

“天呢，你這...快和摺子戲裏的橋段一樣了。“

“哎，這我也控制不了啊...“

“不過聽上去，一個是世代鍛造家族，一個是世稱鍛造第一，在一起很配啊。“

“那也就你這麼想，我外祖父可不這麼想，這穆大師雖是鍛造第一，但和姜家被非門當戶對，他們以為逃到一偏僻處，私定終身便可長廂廝守，可到頭來外祖父還是找到了他們，並且威脅娘，如果不回去，就斷了穆大師的雙手。“

司徒昊倒吸口涼氣，“這也太狠了吧，雙手沒了可怎麼鑄劍...“

“所以娘最終還是離開了，帶着湘骨劍，回去後娘拚命將這劍鑄好，卻被外祖父偷偷變賣出去。娘一直將劍圖放在身上，當作唯一的相思物。爹爹告知我真相時，便把這劍圖給了我，后無意遇到，有人將此劍當作擂台彩頭，秦洛又幫我贏得此劍，我又一路跟隨，以為會終身見不到他，可最終還是碰見了，感覺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孫影倩見身旁不說話的司徒昊，“你怎麼不說話了？“

司徒昊靠在旁邊，感嘆道，“這愛情啊，千年以來，都未曾改變，實在是難。我現在才明白，那洞穴中的廢劍，是穆大師想鍛造出你娘所繪之劍，可一直無法成功，畢竟沒有劍圖，所以他就不停得鍛造，才有了剛才的景緻。“

“是嗎？“

“你難道沒看出來嗎？穆大師看這劍那神情，我也是聽完你這故事，才恍然大悟，當年原來是為了情，他才宣告天下人不再為他人鑄劍，隱居山林，遠離紅塵喧囂。“

孫影倩擦乾眼淚，起身拍去身上塵土，嫌棄道，“你是想在這過夜嗎？還不快點走出這山洞。“

“你！我這好心陪你，你反倒嫌棄我了。“

司徒昊剛準備起身，便見她已離他好幾步之遙，“慢點走，等等我！“

同一時間在另一洞穴內，陌宸守在秦洛身邊，幫她擦去額頭汗水。

“爹...娘…不要…咳咳…“秦洛昏昏欲睡，還不斷說著夢話。

陌宸見她噩夢連連，內心酸痛不已。十年受盡折磨，怎會一朝一夕就能忘卻，還有父母的離去，讓她如何接受…她定是為這些，日日鬱鬱寡歡，病氣才致纏身。

陌宸撫慰着懷中秦洛，滿臉擔憂之情。

這時，秦洛無意間的咳嗽，也讓她慢慢蘇醒。

“你醒了，感覺身體可有好轉？“

秦洛扶着額頭，柔弱道，“恩。“

陌宸觸碰着她額間，感受着熱度，“退了不少。時辰不早了，我抱你下山，你再好好休息數日。“

“陌宸…“秦洛直起身子，發現離他頗近，心中一盪，下意識的避開他直視。“昨日之事…我…“

陌宸輕柔她髮絲，歉意道，“昨日是我考慮不周，有欠妥當。“

他握住秦洛手，“你可願意原諒我？我答應你不一意孤行，任何事都同你商量后再做。“

秦洛見他誠懇態度，感到意外。她昨日確實被陌宸舉動所嚇到，不想讓他已身赴險。

“陌宸，我已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如今也有能力保護他人，若今後還有什麼危險，讓我陪着你。你對我很重要。“她不經意握住雙拳。

陌宸聽這話，頓時一愣。

重要？那這算說明，說明她心中有我？如此在意，是因喜歡嗎？

“現在幾時了？“秦洛望着洞外，緩緩起身。

陌宸在旁扶着，“想是酉時了吧。“

“我居然睡了這麼久，得趕緊下山了。“

秦洛向前幾步，陌宸突然拉住她手，內心忐忑，他想問問，想問清楚些...

“洛兒，你如此在意我…是…“

“秦洛！“

“陌少！“

兩個熟悉的聲音打破陌宸和秦洛那微妙的氣氛。

陌宸望去另一洞口，那跑出來的兩人，但他現在很希望他們能..消..失..

孫影倩跑過去抱着秦洛，“秦洛你是不知道，剛剛我們在這洞裏遇到好多蝙蝠！真的嚇死我了！不過都被我殺掉了，還好之前你指點了我幾招。“

她喋喋不休的對秦洛講述砍蝙蝠的過程。

“陌少...“司徒昊不停的打哆嗦，“好冷啊...“

“你的外衫呢？“陌宸斜眼看着他問道。

“我苦命的外衫...哎...不說了“，司徒昊發現陌宸拿着自己外衫，便道，“你是不穿嗎？那你給我吧！我快凍死了。“

陌宸甩手抖着外衫，“誰要給你。“

他走到秦洛身後，將外衫披在她身上，溫柔道，“別著涼了，我們下山吧。“隨後便拉着秦洛出了洞口。

司徒昊見陌宸見色忘義那樣，也是氣極了，冷就冷吧，得趕快回去。

他同時還不斷得打着哆嗦。

孫影倩也緊跟隨後一起下了山。

黑暗把這地下池團團籠罩，而池上倒懸的人彷彿增加了幾位，周圍充滿血腥氣。

皎潔的月光透入其內，隱約見到一人站在旁邊，是赫燁，而他的眼神中沒有恐懼，沒有慌張，而是欣賞，欣賞着血腥畫面。“

“你做得很好。“赫燁對身後黑衣女子道，“現在四陰三陽，還差一陽，還是照之前一樣，在春鄴大會前二十的門派勢力中挑一個，便好。“

“是！“黑衣女子回應后便消失了。

西緣島山腹內，曉躍已經完成了他數十日的鍛造研究，現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雖費了些時日，來小兄弟，你的劍。“

司徒昊欣喜若狂接過劍，從劍鞘里抽出劍來，此劍劍身居然是黑色，上面則帶着銅色細線條紋路，劍格也被銅絲線紋包裹着上半部分。

“天呢，這劍真奇特，斷劍處痕迹一點也看不到，不愧是曉躍兄啊！“

“讓我看看。“孫影倩也湊近些觀賞一番，“哇，黑色劍面，這劍名字叫什麼？“

“劍名還沒取。“

“我來！我來取！“激動的司徒昊欣賞着此劍，“語灰劍！怎麼樣？“

“恩？你這取得什麼名字。“孫影倩嫌棄道。

“哼，就叫語灰劍！“

“本就是在原劍上鍛造的，名字就由着小兄弟取吧。“曉躍沒有異議回道。

陌宸偷偷側身與曉躍道，“你鍛造術見長不少啊，這斷劍只剩一半，你都可以修復？“

曉躍面帶微笑，咧着嘴細聲道，“斷成那樣，只有神仙才能修復的了。“

“那你....“

“當然是把劍身換了，有那時間修復斷劍，還不如再鍛造一劍身呢。“

陌宸見曉躍投機取巧那樣，暗自偷笑，“不過你鍛造的劍已比他之前好很多了。“

曉躍斜眼看向陌宸，“只是好很多嗎？“

“不，好太多了。“陌宸清了清嗓子，“司徒昊，以後你就不要再說是為救我，而喪失了把好劍，我可是還你了。“

“放心，不會啦，不會啦。“司徒昊得此劍和陌少的畫淵劍都是同一人鍛造，那也是沾光的呀，再精研下劍術，想有陌少一樣的威名還會遠嗎？

他暗自竊喜着。

曉躍往司徒昊身後看去，“秦姑娘，你的劍。“

秦洛接過劍，見破魂劍居然安安靜靜地待在劍鞘里。劍鞘外被黑色包圍，特別在燈火照耀下還透着銀色紋理。可破魂劍是不喜待在劍鞘中的，這也讓秦洛格外稀奇，“這劍鞘？“

“這劍鞘是用鴉玄石所造，我也只是猜想，可能這石一直在找尋能配上它的劍，如不喜便毀之，后被破魂劍一刀分為兩半，鴉玄石中的碎屑則沾到劍上，兩物就變得惺惺相惜起來。我便把這石打造成劍鞘，也算是讓破魂劍有個依靠吧。“

曉躍這歷年與劍相伴，對劍如同孩童一般。破魂劍不願待在劍鞘一事也頗為明白些，此劍也只想找尋性情相投的劍鞘，寧願劍身暴露在外經歷風吹雨打，也不願將就與普通劍鞘中。

秦洛也甚是喜愛這劍鞘，恭敬道，“那就謝謝曉躍兄了。“

陌宸見事情處理的差不多，“曉躍兄，我們已在此地打擾數十日，明日我們將啟程回去。“

“恩，明日天氣甚好，是返航的好時辰，我就不送你們了，一路保重吧。“曉躍說完便走進他書房，繼續研究鍛造術。

第二天，風和日麗，碧空萬里，陌宸一行人，正走向海岸路上。

“啊，這時間過得真快。“司徒昊不停把玩手上的劍，依依不捨道。

陌宸則說道，“你還想住在這不可？“

司徒昊抿着嘴，“這雖清凈，但不適合我，我還是喜歡有點人煙的地方。“

四人一路談笑嬉鬧，最自在的也便是這數十日了。此時山上，穆平則遠遠望着他們。

曉躍走到他旁，遙望他們歡聲笑語着，“這四人如今是一人一把劍，兩把我所造，一把破魂，一把姜家所造，四劍一出也夠震懾江湖的了。“

穆平緊盯那把湘骨劍，如今他只想多看幾眼。

曉躍見穆平目光，一直停留在孫影倩佩劍上，“孫姑娘佩劍形態也是我初次所見，想是孫姑娘母親姜氏，也對鍛造術研究頗深，才會創出如此新奇之劍。“

穆平聽此言，有些疑惑，“孫姑娘母親鍛造？“

“恩，那姜氏便是孫姑娘生母，怎麼了？“曉躍很詫異，穆平也是難得對鍛造者感興趣。

“姜梓惠，早在二十三年前因難產死的。“

“她是什麼時候走的。“

“荷月上浣，六月初十。“

穆平回憶孫影倩的言語，他那時被告知梓惠已死，傷心不已，無心它事。可如今再回憶起，姜梓惠和這姑娘有何關係？為何會把當年他們一起鍛造的劍贈於外人？

可剛剛曉躍說她與梓惠是母女...

梓惠是六月初十離世的，是因難產，而離開他時正好事隔半年，難道...

穆平兩眼睜大，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梓惠走時已經懷了我的骨肉...所以這姑娘是我的孩子？“

“恩？？“

曉躍不知師父在講些什麼，想問個明白，可被眼前的情景一驚。

穆平眼中淚水不斷涌動，那傷情的眼神，讓曉躍不知所措。

“師父，你怎麼了？“

“梓惠原來...你...“

穆平哽咽着，他內心無法平靜。他親眼見到自己與梓惠的孩子，如今已長大成人。他想到這些不經意流淚，但他不敢相認。

他遠遠注目着那個孩子，如此天真浪漫，又何必給她徒增煩惱...

四人穿梭在林間。司徒昊時不時看向孫影倩，悄聲道，“那日在洞穴有些慌張，有件事還沒問你，你為何不與親生父親相認？“

孫影倩聽此言，露出與往常不同的神情，“其實我聽說要來西緣島，腦海中也浮現過相認的場景。想着那時應該如何說？這親生父親又會如何做？但我還是沒這勇氣，畢竟我對他十分陌生，娘本就不想讓我知曉，所以才讓爹爹隱瞞。那就隨我娘心意，過去的一切，都隨娘的去世而消散吧。“

司徒昊聽這意味深長之言，那開朗活潑的孫影倩今日像是沉穩許多，“恩，你這沉穩的樣子，果然和我相處多了，多少還是被感染到的。“他裝出一副老成的姿態道。

孫影倩見他得瑟樣，這手上的拳頭早已蠢蠢欲動，“你還沉穩！蒙誰呢！我看你很久沒有被人收拾了！“

“你可別動手！我可有曉躍兄鍛造的劍，小心傷着你！“

“正好！我倒要看看，是我姜家鍛造的劍好，還是曉躍兄鍛造的好，比試比試吧！“說完，孫影倩就拔劍追過去。

司徒昊被她追着四處亂跑，邊跑邊嘴硬，“我不和女子打！“

“沒事，我把你當作女子不就行了？“

陌宸和秦洛兩人在前走着，見他們那鬥嘴畫面，都沒有人向前勸阻。

看來這場面已是家常便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