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馬執風
()蕭楠走了之後,蕭宏慢慢收斂了頗有些寵溺嘴角的笑容,抬頭望向窗外,天空如水洗過的碧藍沒有一絲雲彩,漸漸開始變成金黃的銀杏在微風中輕輕的搖晃着葉子。
已經是夏末秋出,涼風起於天末,虧得他火爆性子的弟弟能挺到這個時候才來找他算賬。蕭宏從桌子後站起來,慢慢的踱到窗前,伸手將窗戶完全推開,院子裏中的美人蕉依舊盛開,但是梔子花已經完全謝了。
如意噙着淚進來,把太子身後案台上的香爐里加了幾朵蜜釀桂花,炭火的熏烤下,那桂花慢慢地綻開,淡淡的桂花香氣悄悄的散開。
太子的身體已經開始慢慢展開,中原人特有的修長溫文,濃密黑綢一般的頭髮梳了個髮髻用一個綴着東珠的發簪簪了,身上乾乾淨淨的湖鸀鍛袍,細細的綉着銀色的龍紋,在秋高氣爽金色驕陽下,有一種清爽的靈秀。
蕭宏負手站在窗前,他知道燕十九是人中龍鳳,自然也不忍折斷他的羽翼,可...他已經很努力了,難道他還能讓他結交天下,給他把斬馬刀,讓他再把東臨攪得天翻地覆么?
蕭宏嘆了口氣。
如意悄悄摸了把淚水,剛剛韓王一拳打中他的肚子,可疼死人了。如今主子一臉憂愁,不由勸到
“主子,陛下日前給您尋了匹馬,聽說是.....”
蕭宏的眼睛又雲遮霧繞起來,他有一種如意看起來十分奇怪的笑容,篤定地說
“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寶馬”
烏黑的眼瞳帶着些許無法言說的隱痛,在金黃色的陽光中波光一閃,如意還以為太子眼中有淚。蕭宏卻笑了
“去看看它,你不必隨着了”
蕭宏閉着眼睛都知道它在哪裏,能日行千里的馬不少,可是能以死待他的馬卻不多,它和他的飛魚營一般無二,都是他心裏的隱痛,碰不得。
蕭宏伸手摸了摸馬頭,被毫不客氣的甩開,還得了一個不屑的眼神兒,蕭宏笑了笑,展開左手心,是一把蜜釀桂花,執風嚴肅的思考了一下,謹慎的看了看,一口舔了。
吃人嘴短,勉強就讓抱住脖子。
蕭宏將臉埋在執風脖子裏
“執風,執風,我有時候都分不清,這是不是我失去知覺瀕死那短短的時間裏,做的長長的一個夢,是不是在我的夢外,我的山河我的子民我的宗廟我的親人都在地獄裏掙扎,是不是生靈塗炭,是不是我和我的飛魚營都躺在故國的城牆外慢慢的腐爛,執風,執風,你是真的還在....是不是?”
驕陽里執風安靜下來,一人一馬靜靜的依偎,渀若那種溫度的傳遞能夠帶給流下眼淚的少年確切存在的證據。
函園裏的燕十九坐在樹下靜靜地抬頭看藍天,他,文不驚人,武不壓眾,不論心裏怎麼渴望去求知,都要忍耐,他不想失了太子的關切。
儘管太子如今的關切早已經定格在一個位子上,他不再喜怒無常的對待他,不再微微的側着頭微微的垂下眼睛去避免看他,不再皺着眉頭忍住怨氣。
他烏黑眼睛像是被什麼遮住了,正對着看向他的時候,平靜的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他握着他帶他寫字的時候也不再皺着眉頭。
燕十九卻寂寞了,可即使這樣的關切,他也還是需要的,也許太子曾經對他太多的喜怒哀樂給了他太多,令他有了奢求,成了習慣。
燕十九靜靜的想,太子今天又變臉了,和所有的情緒不同,這一次就像是一朵迅速乾枯凋謝的花,他走得太過迅速,躲避着什麼一樣,甚至沒有看見他迅速放下手中心儀已久的斬馬刀。
燕十九閉了閉眼睛,想,這一次,他沒看見太子眼中趨於平穩的情緒,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不小的函園裏若非必要沒有人會走到他身邊來,又到秋天,母親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甚至連託人捎一句話兒,都沒有。
燕十九貼着樹,慢慢的滑下,躺在地上,定定的看着藍天。
梧桐墨鸀的葉子在頭上嘩嘩作響,記得太子說,梧桐一葉落,而天下知秋。
燕十九慢慢的閉上眼。
白小濁跳牆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十九一個人靜靜地躺在樹下,就像他第一次趴在牆頭上看見公主府里的十九一個樣子,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漂亮的人總是要受到這種待遇,他不也是皇親國戚么?難道就因為身體裏一半的血液就要受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侮辱,難道這是他的錯么?他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出生?
白小濁憤憤不平的想,走得近些,白小濁衷心迷戀的望着燕十九,切切的喚
“十九...十九?”
燕十九沒有張開眼睛,只是淡淡的說
“你走吧,別讓人看見”
白小濁氣憤,尖刻的說
“怕太子看見?”
燕十九皺了下眉,他不喜歡白小濁提到太子那種語氣,白小濁不屑道
“你還道他待你好?他不過是想把你困在這皇宮裏!他不過是看中了你的美色!連你母親都對你不聞不問,天下還有誰像我這樣對你好?!”
燕十九猛地張開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你走,我當作什麼都沒聽見”
白小濁咬了咬牙,雙眼通紅
“十九,你等着,我一定想辦法帶你走,你等着我”
白小濁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燕十九躺在原地,直到暮色四合又有人走到他身邊,不用張開眼睛就知道這個人是蕭宏,他站在原地良久,慢慢的彎下腰,摸了摸燕十九的額頭,淡淡的道
“天涼露重,回房去睡”
燕十九離奇的一動不動,蕭宏伸手挑開了他散落在額頭的曲卷碎發,這孩子在自己的院子總是不束髮,烏黑的發鋪了一地,英俊非常的臉上鐫刻着深深的寂寞,燕十九張開眼睛,蕭宏被那種純凈的如同天空的顏色撼動,剛想要撇開視線,誰知燕十九開口
“殿下,你會攆我走不要我么?”
蕭宏頓了頓,坐在他身邊
“不會”
“為什麼”
“一諾千金,孤答應過你母親”
燕十九落寞的笑笑
“殿下,母親有問過我么?”
蕭宏點了點頭
“有過,是孤太忙了,忘了告訴你”
燕十九眼神木然的勉強笑了笑
“我想母親她就一定問過我的,當年在....在漠北,...我在沙礫上躺着不回家,每到這個時候她就一定會來尋我.....殿下...娘是喜歡我的是不是”
蕭宏閉了閉眼,溫和的回答
“是,娘都是疼兒子的,哪怕她嘴上不說,一輩子也是把你放在心裏的”
燕十九那天顛三倒四的說了很多,蕭宏不知道的,他和母親在漠北相依為命的日子,就像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心,堅定的相信這世界上是有個人堅定不移的愛着自己,思念着自己。
說到最後燕十九泣不成聲,蕭宏坐在草地上懷抱着這個少年,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