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恨海滔天
詔月國，王府地牢裏。
濃郁的血腥味兒傳出很遠，其中一間牢房的刑架上，鮮血源源不斷地往下滴淌，在刑架底下匯聚成一小攤。
饒是見慣了受刑慘狀的獄卒，也露出幾分不忍之色，對前方那頎長冷漠的背影多了句話。
“王爺，王妃她……怕是要不行了。”
男人冷冷笑出一聲：“是嗎？”
牢門被人打開，尹霜月抬頭看向那人，只不過是小小的動作，就牽動得全身都在劇痛。
只是她卻恍若未覺，嘴角還噙着一絲笑意：“人可找到了？”
走進來的男人，正是她的夫君，君離夜。
君離夜身着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面容更加俊美妖異，尹霜月看着他，輕笑道：“看來是找到了。”
“今天，是我和晴兒大喜的日子。若是你能撐得到我們禮成之後，我就放你走。”君離夜厭惡地看着她，聲音冷得似要結冰。
尹霜月又笑了笑。
好一個放她走。
當年她不顧父皇和母后的阻攔，執意從大理嫁到這敵國和親，她不顧一切地奔向他，幾乎拋下了所有，可就是為了等這一句“放你走”？
“原本你安安分分做你的王妃，本王不會動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派人追殺晴兒一家！她的全家都被你歹毒女人害死，若不是她命大，連她也要慘遭你的毒手！”
尹霜月低低笑起來：“那你何不直接殺了我？”
“晴兒心善，她說你只是因嫉妒失去了理智，她被你殺了全家，卻還含着眼淚告訴我，放你走！”
若不是那兩條穿了琵琶骨的鎖鏈緊緊束縛着她，恐怕這會兒尹霜月已經要笑彎了腰。
“哈哈……哈哈哈！她有那麼好心？”
那個女人，苦心計劃這一切，難道不就是為了讓她死？
君離夜一隻手掐上尹霜月的脖子，慢慢收緊，眼中帶着厭惡和仇恨：“你可知晴兒對我的重要性？三年前，沒有晴兒，也就沒有今天的我！像你這樣的賤·人，也配嫉妒我的晴兒？”
他掐得用力，尹霜月的臉色因窒息而變得通紅，卻還是一邊咳嗽一邊大笑：“哈、哈哈！我不配嫉妒岳晴？君離夜，你可知我這在世上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
君離夜冷笑：“嫁到詔月國和親？”
“不、不，還要更久遠些。”尹霜月前一刻還笑着的面容，下一刻，卻流露出蝕骨的恨意，和無盡的悔意！
“我最後悔的，就是我那年偷偷上了戰場，對敵國的皇子一見鍾情！我那麼傻，明知他穿的是敵軍的盔甲，明知他活着會對我大理不利，可我還是救了他……”
君離夜聽着，原本不屑一顧的眼神微微有些凝頓。
“他受了重傷，雙目失明……我將他藏起來，悉心照顧，他問我叫什麼。”尹霜月說著，又笑起來。
記憶彷彿回溯到三年前，那個溫暖乾燥的山洞裏。
“姑娘，謝謝你救了我。”躺在乾草上面容俊美，只是眼睛緊緊閉着的男人向她道謝。
“你傷了眼睛，又怎麼知道我是姑娘？”始終未曾開口的尹霜月終於忍不住好奇。
“姑娘身上，很香……”
話一出口，山洞中的二人都有些紅了臉。
“還不知姑娘叫什麼？”
尹霜月咬了咬唇，既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是敵國公主，也不想他不知自己的名字。
於是，少女笑了笑。
“月，你就叫我月姑娘吧。”
月姑娘……岳姑娘！
往事重新浮現在眼前，君離夜的一張邪魅俊顏忽地變得蒼白。
“這不可能！”他鬆開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踉蹌後退了一步。
尹霜月笑得彷彿聽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那一年，我跪在父皇的大殿上，求他讓我來詔月國和親。父皇說我瘋了，大理和詔月百年為敵，我去和親，如同飛蛾撲火……”
“可那又怎樣？我痴戀上敵國的皇子，那名皇子也說他一定會娶我。”
於是，一紙詔書，兩個月的顛簸。
她千里迢迢從大理來到詔月，一路上每時每刻，想的都是她穿着一身鳳冠霞帔，站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間。
可最後等來的，卻是他將一名民間女子帶回府里，百般寵愛的消息。
“三年來，你對我仇恨厭惡，從不肯多看我一眼！你說我是從敵國倒貼過來的廉價女子，和親是別有用心，你說我對你的愛，虛假得讓人噁心，一文不值。”
尹霜月笑得癲狂，笑得絕望！
“之後，你這名皇子，親自領兵滅了我大理，百萬將士，無數百姓，被你的鐵蹄踏進土裏！你用我的性命威脅我父皇母后，逼他們宮中自縊……”
尹霜月笑着笑着，眼中竟流下兩行血淚！
“你立下萬世之功，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定南王，你對岳晴極盡寵愛，她在府內雖然無名無分，可卻任誰都知道她比我這個正妃的地位還要尊貴！你之所以不給她名分，只是捨不得她當側妃或是侍妾，你要留着這正妃之位給她！”
君離夜早已被她的一番話震得渾身僵硬，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即便沒有追殺這一事，你也會找個理由廢了我，對嗎？”說到這裏，尹霜月睜着那一雙駭人的血目看着他。
她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她好怨，好恨！
原來三年的羞辱，一次次的踐踏，滅國之仇，都只是因為，他錯把當年救他的人認成了別人。
大理國的數百萬條人命，究竟是該背負在君離夜的身上，還是該背負在她的身上？
她好後悔，若是當年沒有救他，若是當年能聽一聽父皇母后的話，若是……
“君、離、夜！”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喊出他的名字！
曾經有多愛，如今，就有多恨！
“如果真的有來世，我一定會殺了你！我要喝你的血，食你的肉，寢你的皮！我要讓你永不超生！”
尹霜月說完，仰頭狂笑起來，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沫兒。
“不、不……”這一刻，君離夜終於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來人，來人，叫太醫！”
似是力氣終於用盡了，尹霜月睜着那雙駭人的血目，詭異地一笑。
“君離夜，我在地獄裏等你！”
說完，在他震驚錯愕的目光下，尹霜月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不！”君離夜看着那在刑架上死不瞑目的女子，一聲絕望的吼聲響徹整個地牢。
他是不是……永遠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