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陳默在車裏的時候,梁初嵐完全沒有比她好受到哪裏去。
她看着陳默消失在辦公室的轉角,心突然就空了,好慌張,想要留住什麼,卻如同握在手裏的沙粒,握得越緊,流失地就越快。她硬生生地忍住要追過去的步伐,不知道是愛的不夠深,還是定力太好,即使整個臉色都已經蒼白了,還能忍住明明已經抬起要去拉住的手。
手指的指節握得泛白,指甲深深地欠進了肉里,梁初嵐卻感覺不出一絲痛楚。第一次感覺到心被深深撕裂的感覺,彷彿陳默每邁一步,刀尖就在心上狠狠地劃過一刀。活着這般年歲,梁初嵐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離去會讓自己的左胸腔有一種扯得全身筋骨都痛了的能力。
景騰看着梁初嵐,轉頭向那個已經只留下一縷清香的辦公室大門,那消散在空氣里的絕望,似有些領悟和熟悉,同時又更加迷惑了。他看回梁初嵐,寬闊的胸膛里,似有沉重的鐘聲在敲,卻抓不住那悠揚的規律,惱得景騰一遍一遍地自我暗示卻不得要領。
他愣了愣神,但終究在幾位老人的疑惑的注視下先反應了過來,鄭重地拿出戒指,微笑着拿起梁初嵐的纖纖玉指,詢問地看着梁初嵐。卻驚訝的發現,梁初嵐的臉色如同冰封的霜雪一樣,一點情緒的波動都再也看不見了。只是觸到她冰冷而顫抖的指尖的時候,景騰突然明了一種情緒,他抓不住的情緒。
梁初嵐絕望地回頭,對上景騰的眼神,卻沒有半分力氣去配合。她麻木地點了點頭,她是真的很累,累到無法再戴面具去欣然接受這枚戒指,那彷彿是對她感情背叛的見證,刺眼地要閃瞎自己的雙眼。所有的血液都逆流回了心臟,手腳都頃刻之間冰冷了,硬生生地收迴旋在眼眶裏的眼淚。
所有人都只當梁初嵐是天性如此,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已經一片片地凋零,她悄悄地關上了心門,她狠狠地咬着下唇,都快咬出血來。是自己傷了默默,反手一刃,也傷地自己遍體鱗傷。
彷彿走進了一個漆黑的世界裏,梁初嵐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這一次陳默不會原諒她了,這次離開,她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會允許自己的軟弱,理解自己的壓力。她選擇了成全,可這種成全卻讓梁初嵐連呼吸都覺得疼痛,心臟麻木地搏動着,帶着一種死氣還有一抹觸目驚心的恐懼。
梁初嵐絕望地閉上眼睛,感覺着指尖觸摸到金屬的冰涼,一絲絲如同地獄的陰冷氣息滲入心房,心裏有個念頭在不斷地說著,不要,不要!可身體卻入定了般任由那個環狀物體漸漸地從指尖順延至了根部。那種席捲全身的冰冷讓梁初嵐瞬間睜大了眼睛。
結束了嗎?一生一世都這樣被套牢了嗎?再沒有自己,再沒有他人。
梁初嵐是有恨的,恨老天為什麼讓她遇見陳默,如果沒有遇見,這一刻或許還能欺騙自己的心,還能欣然地接受理所應當的命運。可現在,曾經滄海,她怎麼能用平常心去接受成為別人的新娘。
她有一種想要拔腿逃走的衝動,可整個場面的節奏就像一根魔笛里吹出來的奪魂曲,梁初嵐彷彿中了邪一樣跟着所有人的情緒,做着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的事情,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靈魂和**已經分為兩半,而臉上居然還能掛上笑容,如果有鏡子,她就會知道,這一刻的笑甚至比哭還難看。
梁初嵐遊魂一樣,被身邊的人簇擁着下,準備去景騰早已定好的酒店慶祝,而結婚的事宜也需要兩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地討論。但這些梁初嵐都有些神情恍惚,她期待下的時候能看到那個火紅的身影,衝過來像平常一樣鬼馬地調戲自己,吃自己的豆腐。
可是沒有,人文學院的大廳里空空蕩蕩,連陳默的香水氣息都不曾留下一絲一毫,彷彿剛剛只是做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噩夢一樣。但手中明晃晃的戒指卻告訴着梁初嵐,結束了。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原諒你了。
她突然慌了,那種得到了又頃刻之間完全沒有準備的失去的感覺差點讓梁初嵐站不住腳。即使是使勁甩頭,也走不開這一出可怕的夢魘。梁初嵐不是陳默那種情感外露的人,也正因為這樣,所有的感情都化作了涓涓細流,混入血脈,這下卻要抽刀斷水。
梁初嵐像一個精緻的木偶,出入酒店,和景騰出雙入對,硬是憋着自己的情緒,遲緩而不在狀態。老人們善意地嬉笑着梁初嵐這待嫁女兒心,只有景騰有些擔憂又有些深意地看着梁初嵐,幫她擋去了很多問題。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梁初嵐心神不寧地說道,胸中似有萬千的委屈要傾瀉而出,眼角的淚痕就算死命咬着舌頭都無法阻止。她站了起來,卻不小心磕碰了一下,幸好景騰的注意力一直在梁初嵐身上,才扶住了失魂落魄的她。
“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陪爸媽。”
梁初嵐搖了搖頭,找到了平衡,忍住最後一絲理智走出了包廂,卻在前腳剛邁出去,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燙地滴落下來。她快步走到洗手間的隔間裏,手裏緊緊地攢着手機,她從未感覺過那種如蟻噬心的焦急,陳默沒有一分一毫的消息,梁初嵐瘋狂的想要得知,卻又怕那是末日的審判。
流着淚,她終於忍不住,撥出了那個看了無數遍,刻進自己心裏的號碼,聽着手機傳來冰冷的人工服務,梁初嵐一次又一次不死心地撥打着,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她終於坐在了馬桶的蓋子上,咬着下唇,任由眼淚在自己的臉上縱橫,卻倔強地不發出聲響。
是自己不要陳默了,可為什麼心裏會有一種被遺棄了的感覺?這種每次聽到人工服務音就噬人心魄的痛苦,為什麼會這麼明顯?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過神來,鏡子裏的梁初嵐紅腫着眼睛,她從未如此傷心過,亦沒有看過自己如此失態的哭泣,那個人陌生的彷彿不是自己。胸中的抑鬱宣洩出來,所有的問題卻都沒有解決的辦法,第一次她感到那麼的無力,那麼的沒有辦法。
梁初嵐心如死灰地推開洗手間的門,卻看見景騰一臉嚴肅地站在不遠的地方,靠在牆上,很難得地點着一支煙,看到梁初嵐一臉疲態地走出來,遲疑了一下,才迎了上去。
“我沒事。”沒等景騰詢問,梁初嵐下意識自我保護地說出了口。
“我跟爸媽們說你身體不舒服,我帶你回家,我已經讓司機送他們回家了。我們出去逛一逛?“
景騰略有深意又有些無奈地說道,呷了一口煙,緊鎖的眉頭讓這個原本陽剛的男人平白無故地多了幾分頹廢。梁初嵐點了點頭,有些驚訝地看向景騰,卻沒有心思再去解讀景騰的異常,只是應允了下來。
夜晚的大馬路上,車輛卻並沒有因為黑夜的來臨而變少,反而閃爍着絢麗的霓虹更加活躍地存在着。有些冷意的風讓梁初嵐不自覺地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下一秒卻感覺到了景騰脫下的西服,覆上了她的肩頭。
梁初嵐並沒有躲開,卻更加地難過。景騰對自己越好,那種內疚和罪惡感就越強烈,身體出軌給不愛的人,而心卻出軌給不在一起的人。梁初嵐覺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賤的女人,身體的寒冷竟是多了一層衣服還是無法驅走的寒意。
相顧無言的行走着,實話說,從酒店到回家這樣一段路並不短暫,但沒有打破這種寧靜,景騰的煙一根接着一根,沒有停過,而梁初嵐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只是跟着潛意識將這條路走到頭。
“我們多久沒有這麼走了?“景騰有些無奈地說著,像自言自語,也像在問梁初嵐。“好像從期中之後我們見面的次數就越來越少的對嗎?”
“……”
“初嵐,就算不是丈夫,我們也可以是朋友,我心疼你這樣子什麼都放在心裏,明明有話想說,卻裝作什麼都沒有的樣子。”
景騰低頭,認真地看着這個自己愛了整整六年的女人,沒有轟轟烈烈,卻也細水長流。他一直沒說,但他心裏清楚,梁初嵐是不愛自己的,如果有一個值得她愛的,開啟她真正的愛情世界的人,梁初嵐會離開自己的。
只是,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兩個人一直都還在一起,讓景騰都忘記了,都差點以為其實這樣子就是要永遠了。可是今天的求婚,讓他重新想起了這個自己遺忘了的東西。
他從梁初嵐的眼神里開到了不願意和深深的排斥,還有那個反應如此失常的女學生,他不想去猜測,也不想承認。但直覺卻在告訴他一個在他的價值觀里完全屬於顛覆類型的事實。他在等待,等待梁初嵐給自己一個答案,不管好壞,不管是什麼。
“對不起,……我,不,愛,你。”
梁初嵐停下了腳步,看着景騰俊朗的面龐,想了很久,終於一字一頓,好像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說出了這個最最真實卻最最傷人的話。
降至冰點的氣氛,空氣瀰漫著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因子。一句話而出,梁初嵐甚至沒有考慮過後果,但衝動混合著理智,就讓自己順從自己的心一回。
不想後悔,也不想再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