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我們走在大路上(二)
鄭妃靜靜地聽罷,卻是嫣然一笑,淡淡地說道:“緣分都是天註定的。臣妾聽陛下這麼一講,覺得那句話說的好,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妾身能與皇上相伴,已經很滿足了。……唉……罷了,罷了!陛下既是來這御花園裏散心,就不必勞神苦思這些沒意義的事了!先到‘小天湖’那邊觀魚戲水,休憩一下如何?”
“好吧!”
朱翊鈞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下來,仍是背着雙手慢慢向前踱了過去。沒走幾步,他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向鄭妃說道:“對了!你記得要提醒一下朕,再過十幾天就是老王爺的壽辰了,到時候你和朕一起去為爺爺慶賀一下,爺爺不喜歡大操大辦。其他人就不用通知了。”
“皇后也不通知一下嗎?這不太合適吧。老王爺最喜歡一家人和和睦睦,還是一起去好一些。”鄭妃規勸道。
朱翊鈞猶豫了一下,想想還是點點頭:“好吧!還是愛妃考慮的周到。就依愛妃的,把皇后也叫上,對了!你別忘了把雲和公主帶上,爺爺最喜歡家中的女孩,朕的幾個姑姑從小就受爺爺的寵愛。雲和也肯定會受爺爺的喜愛,後宮的事你多操點心!”
“皇上!”鄭妃卻驀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裏帶着一絲隱隱的嗔意,“您又忘了:臣妾只是一介妃嬪,恭妃娘娘有位有德、居宮在前,似乎還輪不到臣妾來指令後宮之事啊!”
“哦……”朱翊鈞一怔,圓胖的面龐上慢慢泛起了一縷窘意。他避開了鄭妃幽幽的目光,將自己的眼神投在了鞋尖上,低聲說道:“知道了,朕待會兒吩咐陳矩傳旨給皇後去辦理這件事……”
是啊!朱翊鈞在心中暗想:恭妃只因生了皇長子,就在名分上似乎順理成章地被人看成了未來的皇后、未來的“六宮之主”。儘管她的才德遠遠不及“母儀天下”的標準。
然而,鄭妃再有賢德,再有才略,再有自己寵愛,她也只能屈居於妃嬪之位,始終不能公開站到六宮之首的位置上協助自己打理內外事務。一念及此,他也只得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當下無言無語,和同樣也是心事重重的鄭妃一道悶悶地往“小天湖”那邊踱去。
……
自從被稱為人的奇怪生物在地球上行走以來,幾千年,也許幾十萬年間,衡量在地面上前進的最高尺度無非是馬的奔跑、滾動的車輪、划槳的船或帆船。在那被意識照亮的、被稱之為世界史的狹窄範圍內,大量技術進步的成果並沒有明顯加速運動的節奏。本時空直至十六世紀中旬,地球上在東方交通的速度和節奏才發生根本變化。
在這個世紀的四十至五十年代大明帝國各地、各民族相互靠攏的速度比此前幾千年還要快;有了火車、輪船,一天就可以完成以前幾天的行程,幾分鐘、幾刻鐘就可以到達原先好幾個鐘頭才能走到的地方。然而同時代人無論如何興高采烈地感覺自有火車、輪船以來速度的新的提高,這種感覺畢竟還沒有超出可以捉摸的範圍。
火車和輪船這些交通工具只不過將迄今所知速度提高了五倍、十倍、二十倍,目光和心靈都還能夠理解它們,能夠對這一表面上的奇迹作出解釋。然而隨着五十年代電報電話的出現,就其影響而言,電的最初若干成就卻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還在搖籃時代,電就已經是一個巨人,一切法則都被推翻,所有人類已知的有效的標準都被這一神奇的通訊方式破壞。
作為後世人,我們絕難想像在十六世紀的大明人對電報機最初的成就是何等驚訝。就是那個小小的幾乎難以感覺得到的電火花,昨天還只能從閃電中看到它,現在卻一下子就獲得了跨越好幾個國家、山嶽和整個大洋進行通訊的神奇力量,既令人感到極其興奮,又使人瞠目結舌。
墨跡未乾的字句,在同一秒鐘就能被數千裡外所接收、所閱讀、所理解,那在細小的電棒的兩極之間振蕩的看不見的電流能越過整個地球,從地球這一端傳到地球另一端。中學的物理老師昨天還只能通過摩擦一根玻璃棒來吸引一小塊紙片的那個小玩意兒,今天已比人的肌肉的力量和速度高出百萬倍、萬萬倍,傳遞消息,驅動有軌電車,用電燈照明街道和房舍,像眼不可見的精靈在空中飄浮。
只是由於這個發明,大明帝國的時間和空間的關係才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具有決定性的變化。歐洲和亞洲的一些國家都知道大明帝國有這種神奇的技術,但沒有人能夠一窺究竟。這一分鐘在馬德里,在倫敦、那不勒斯和里斯本發生什麼事情,在北京城同時能夠知道,自從那時開始對於大明來說,世界就變了,完全變小了!
這十幾年來,整個世界都想破解這裏面的秘密,然而大明帝國把這項技術最高等級的秘密捂的死死的,甚至錦衣衛有專門的機構負責這些技術的保密,朝廷也有專門的電話電報局專門負責經營電報電話的業務。總之,大明朝廷管控得很嚴。然而要實現電話跨洋通話,兩邊的人直接進行語言溝通目前來說還是不可能的。
怎樣使一根電線繞過浩瀚的太平洋這個無比遼闊的大洋,又不允許有一個中間站呢?即使是大明還處在電學的幼年時代,一切因素尚屬未知。海洋的深度還未經測量過,對大洋的地理結構只有模糊的認識,還從未試驗過在這樣的深海中安放的電線能否承受得了如山堆積的海水的巨大壓力。
甚至,即使技術上有可能在這麼深的海水中安全地鋪設這麼一條無窮長的電纜,哪裏有一艘這麼大的船能承載幾千海里長的銅鐵金屬線的重量呢?又哪裏有這麼強大的電動機,能把一道電流完好無損地輸送到如此遙遠的距離呢?乘輪船橫渡大洋至少也要兩三個星期。一切前提條件都不具備。更別說,也還不知道在大洋深處是否存在可能排斥電流的磁性漩流,還沒有足夠的絕緣材料,沒有靠得住的測量儀器,大明的科學家目前還僅只熟悉了電學的基本定律和原理,它們只夠使人睜開眼睛,走出無意識的幾千年沉睡。
“絕不可能!皇上異想天開!”當萬曆皇帝一提起橫跨大洋鋪設電纜的計劃,不少學者們便強烈反對。一些最敢幹的技術人員也只敢這麼說:“以後也許可能吧。”
即便是迄今對完善發報技術作出最大貢獻的科學院宋應星教授也認為這種計劃是前途難卜的冒險之舉。但他又預言道,鋪設橫跨太平洋的電纜一旦成功,他敢斷言“它將是本世紀最光榮的壯舉,將永遠銘記於史冊”。
一個人對奇迹的信念永遠是一個奇迹或一件美妙的事情能夠產生的首要前提。恰恰在學者們猶豫不決之時,一個固執己見之人淳樸的勇氣能把創造性的活動推向前進;在這裏,也像大多數情形那樣,一個簡單的偶然機緣使這一宏偉壯麗的事業獲得了推動力。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萬曆皇帝——朱翊鈞。他固執己見,一定要推進這個項目,甚至不惜拿出內帑也要完成這一偉大的事業。他雖然對電學一竅不通,甚至從來沒見過一條電纜。但是這位世界上最尊貴的人,天生就有掌控天下的雄心和富有強烈的冒險精神。
大明帝國國子監物理系的兩位資深教授領受了這項任務,其中一位是前面提到的宋應星教授,另外一位恰恰是鄭妃的父親鄭承憲,名義上也是位國丈。這兩位以難以想像的精力投入工作,他和所有專家建立聯繫,組成了一個專門的研究機構。有了萬曆皇帝這位大財主的支持,籌備工作進行的很順利。只不過,鋪設電纜的大致費用是在這項計劃付諸實施時唯一有把握的估算,但技術上究竟應如何實施,並無先例可循。
還從來沒有人設想過、計劃過類似規模的工程。在黃河和長江之間的狹長水帶下面鋪設電纜怎麼能和鋪設橫跨一整個大洋的海底電纜相提並論呢?
前者只要從一艘普通輪船的露天甲板上卷下幾公里的電纜就行了,電纜就如同船錨離開絞盤那樣緩慢地一圈一圈沉入水中。在運河鋪水下電纜可以不慌不忙地等待一個風平浪靜的好日子,人們對水深處的情況了如指掌,隨時能觀察到兩岸的動靜,從而避免發生任何危險的偶然事件;只要一天就能順利完成。而在至少要連續航行三星期才能橫渡的大洋鋪設海底電纜,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海上天氣變幻莫測,長好幾百倍、重好幾百倍的電纜不可能一直放置在露天甲板上。此外,即使是大明帝國在這個時代也沒有一艘足夠大的海船有那麼大的貨艙,能裝得下由銅、鐵和橡膠製成的這個龐然大物,也承載不起它的重量。這至少需要兩艘主力船,並且還要有幾艘船隻隨航,以便準確地保持最短的航線,並在發生意外情況時給予救援。
為此,萬曆皇帝聖旨一下,將東海艦隊所有的運輸艦調撥給這兩人指揮。其中,微山湖號和洞庭湖號運輸艦是兩艘排水量超過6000噸的大型運輸艦,這已經是此時大明帝國能夠拿出來的最大型的運輸船隻了。但這兩艘戰艦本身都需要改建才能各自整齊地將那連接兩大洲的無盡的鏈條的一半裝進船艙。自然,主要的問題始終是電纜本身。對連接世界兩大洲的這一條巨大無比的臍帶提出了難以想像的要求。一方面,這條電纜必須像鋼索一樣結實、拉不斷,同時又要保持彈性,才能便於鋪設。
它必須能夠承受得住任何壓力、任何重量,又要像絲線一樣光滑便於纏繞。它又必須是實心的,又不宜塞得過於飽滿,既要堅固,又要精確,精確到能把最微弱的電波傳送到幾千多海里之外去。這條巨大的纜繩上任何一處有極小的裂縫、微不足道的不平整,都會破壞這二十多天航程路線上的信息傳送。看上去,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宋應星和鄭承憲知難而進!現在那些工廠日夜趕製金屬線,皇帝不屈不撓的意志推動着所有的車輪滾滾向前。呂宋島上整座銅礦、整座鐵礦都用來製作這條繩索,整座整座橡膠樹林的橡膠樹都為製作如此長的橡膠絕緣護層而流淌膠乳。
這根電纜裏面的金屬絲線總長六千萬海里,足夠繞地球三十三圈,連成一條線,也足夠把地球和月亮連接起來,僅這一點就足以形象地說明這個工程的規模是何等浩大。華夏自從秦始皇修長城、隋煬帝修大運河、正德皇帝修鐵路以來,還沒有哪個皇帝敢嘗試比這更宏偉壯麗的工程。
但萬曆皇帝就是橫下一顆心,要完成這一偉大的工程。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虛榮心,而是他看到了這樣做的好處,那就是更加有利於他統治這個華夏有史以來幅員最遼闊的帝國。尤其是祖家的案子,讓他察覺到了朝廷對於海外領地控制能力是不足的,一旦國內發生變亂,很有可能這些地方會脫離大明的掌控宣佈獨立,他也要為子孫後代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在萬曆皇帝的親自督導下,轟隆轟隆的機器聲響了兩年之久,電纜像一根細細的不斷的線繩從工廠出來纏繞到兩艘大船內部,終於,在纏繞了好幾千圈之後,兩艘大船每一艘都裝載了一半纏在線盤上的電纜。有制動閘和倒車裝置的笨重的新機器也已安裝完畢,這些機器是為了在兩三個星期內一口氣不停地把電纜沉入大洋深處而設計的。
包括宋應星、鄭承憲在內的所有最優秀的電氣師、工程技術專家雲集船上,以便在整個電纜鋪設過程中用他們的儀器不停地監控電流是否受阻。記者、電影攝製組蜂擁到艦隊上來,要用文字和影像描述這最激動人心的這一次遠航。
……
從正德到洪憲年間,憲政經過三十多年的改革以後,已經形成了一套全新的機制。大明已經發展到了文官政治的一個新的階段,國家管理的方式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皇帝只抓住了軍權和對政府的監督權以外,其它政務上的事情並不過多的干涉。
換句話說,首相的權利越來越大,但責任也越來越大。最明顯的特徵是包括首相在內,文官們在行政過程中是要看政績的,沒有政績,想爬上首相的位置,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很多有志於競爭首相位置的大佬,都千方百計的想要干出一些成績出來,當然,這些成績必須得到皇上的認可。
還過一年,首相申時行的第一個任期就要結束了,按照大明的慣例,首相的每個任期走五年,可以連任三屆。其中一個最大的考核標準就是政績。畢竟有《大明考成法》在那裏監督,這可是懸在文官頭上的達摩斯利劍。
一般來說,首相只要不出現重大失誤,為了維持政權的穩定,皇帝不會輕易更換首相人選的。但如果政策上有重大失誤,或者出現了民亂這樣的案件,首相是會被要求引疚辭職的。申時行執政的這一個任期里首先是北美出現了金山民亂,不過說起來還情有可原,畢竟是鞭長莫及,朝廷主要是委託北美總督府管轄。
但萬曆五年即1572年8月23日四川發生的一個轟動全國的大案,一下子把申時行頂到了風口浪尖。這件大案的過程是這樣的:主犯姚文元是宜賓當地姚氏中族的族長。從正德四十四年開始,姚家就以姚氏商行為掩護演了一大批打手,以商養黑、以黑護商。
姚家通過巧取豪奪、私挖濫採的方式涉足當地水泥、煤礦、桑蠶等行業,姚家的勢力和經濟實力得以迅猛發展;姚家在縣衙擔任縣尉的姚文元主要負責以暴力手段排擠打擊競爭對手,以黑護商;而舉人出生的姚孟源則負責與個衙門打交道,為姚氏宗族尋求非法幫助,已經成為了當地的一霸。
而四川巡撫曾明全與姚孟源乃大學同學,正是在他的包庇和縱容,姚家才會變得如此的囂張,盤踞在宜賓稱王稱霸六七年,當地的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廉政公署接到舉報,查處這件案件后,整個四川官場有三十六名官員涉案,涉案的非法所得竟然超過十億龍元。
更讓朝廷驚訝的是,姚家竟然眷養了三百六十九名打手,這些人不僅配備了火槍和炸藥,涉及的人命案竟然多達三十多起,這其中甚至包括當地的廉政官員,這也可以看出姚家有多麼的囂張。這簡直是要造反的節奏啊!
這件案子立刻引起了萬曆皇帝和總理申時行的重視。於是,廉政公署配合錦衣衛、東廠在全國的大徹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1574年初截止到現在,一年多來,全周共偵辦不法宗族勢力六十一個、非法社團201個,破獲刑事案件7620件、7151人。
自從查抄非法宗族勢力啟動以來,全國共查處作惡多端的宗族勢力3291個、涉惡犯罪10418起,破獲刑事案件364309件、410974人;全國打掉資產在億元以上的涉黑企業453個、資產高達308億元,全國1887名公務員以及官員成為了這些宗族勢力的保護傘,因此而鋃鐺入獄。
一系列的大案要案接連發生,首相申時行也因此成為了御史和言官的攻訐對象,這段日子一直被架在火上烤,要求首相辭職的呼聲也越來越高。而一些想要取而代之的人也蠢蠢欲動。這其中就包括出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預機務的張四維。
……
張四維今天窩了一肚子火,從總理府回到家來,更過衣后,管家張順請他用晚膳,可他胃口全無,只讓張順吩咐廚下調了一碗蜜汁蘭花膏給他服用,自己悶坐在書房裏,還在想着下午自己與申時行的爭吵。
事情的緣由很簡單,為了拉動內需,國家通過售買國債的方式在大明各地進行基礎建設投資,戶部、工部從中得到了最大的好處,而禮部這個清水衙門也很想從中分一塊蛋糕。張四維本身就覬覦首相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
但如果沒有政績讓皇上看到,想要上位那是難上加難。在他看來,當今皇上雖然英明神武,但有些好大喜功,也比較講究享受。而且這位皇上跟皇后並沒有什麼感情,又特別寵愛鄭妃,皇后雖然生了皇長子朱常洛,但他由於是早產兒,生下來就身體羸弱,並不是一個合適的繼承人。因此,皇長子今年雖然二十多歲了,萬曆皇帝卻遲遲沒有加封他為太子。
皇次子朱常漵乃鄭淑妃所生,雖然才四歲,卻活潑可愛,深得皇帝的喜愛。基於以上分析,張四維決心投石問路向皇上表示忠心,他上書皇帝,請萬曆皇帝早立儲君,然後極力推薦皇次子朱常漵,以博得皇帝的歡心。
萬曆皇帝收到這份奏摺以後,並沒有表態,也沒有駁回。看來很有成功的希望。他自以為摸准了皇上的心思,暗自高興之餘,又開始琢磨更大的行動,為自己加分。然而,今天他卻被首相申時行叫到總理府,並嚴厲斥責他違反《大明憲法》中的皇位繼承法,開了很不好的一個先例。
申時行強調:一旦這件事情得逞,必然會為大明的皇位傳承埋下了禍根,將來很可能導致其他的皇子爭儲,導致內亂,從而破壞大明國泰民安的大好局面。他張四維必將成為大明的罪人。一席話,把張四維說的面紅耳赤,只能老老實實承認自己的錯誤,這才讓申時行放了他一馬。
張四維入閣之前,他本來也是一個敢作敢為說一不二的干臣,他年紀比申時行要大。但是,他那幾刷子比起申時行的行事老道來說,卻是小巫見大巫。加之,自從憲政改革以後,朝廷是總理負責制。任何人入閣的都是“隨元輔入閣辦事”,已註定了他的身份就是隨班,張四維審時度勢,便將自己的政見主張盡行收起,總之,一切唯申時行馬首是瞻。
隱忍了這麼久,幾年下來,他在士林中的形象竟完全改變,官場中無論是清流還是循例,兩樣人都視他為庸碌之輩。除了在申時行面前藏拙,唯唯諾諾,對鄭淑妃也是百般巴結。他知道得罪了這位娘娘就是得罪了皇上。
但自從國內連續爆發大案要案,申時行的執政政績蒙上的污點以後,他的心態漸漸有了一些變化。他認為取而代之的時機來了,立皇太子不過是他投石問路的一種手段,他後面還憋着大招沒有使出來呢。總理是由皇上任命的,他要想取得皇上的信任,就必須有所表現,也就是說,要讓皇上看到他與申時行的不同之處。
正在張四維獨自待在書房裏如坐針氈,浮想聯翩之時,忽見管家張順推門進來,上前稟道:“老爺,李植御史大人到了。”
“啊!”張四維迷瞪瞪地揉揉眼睛,剛起身準備到客堂相見,轉念一想,忽又改變主意,對張順吩咐道,“你將他領到書房來。”
沒過去多久,張順領了一個身穿五品白鷳官服的中年官員進來。只見他瘦得一根竹篙似的,小眼睛,塌鼻樑,高顴骨尖下巴。這副長相實在不敢恭維。說實話,倒像是京城當鋪里那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朝奉。
他便是在都察院供職的監察御史李植。李植一進門,立忙恭恭敬敬,把官袍下擺一撩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口中大聲稟道:“門生李植叩見座主大人。”
張四維臉上帶着和藹的笑容,親熱說道:“不必多禮,快快起來,張順,給李植看座。”
李植半邊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奉事唯謹的樣子。他是正德四十年的進士,那一年會試的主考官是呂調陽,副主考使是張四維。呂調陽正德四十二年病逝,這一年的進士便都奉張四維為座主。
根據大明帝國的慣例,總理有負責組閣的權利。如今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員,十之八九都是總理申時行親自詮選。張四維雖然當了次輔,這些當道大臣沒有也不可能有一個肯聽從他的調遣,畢竟組閣是總理的權利,雖然提名必須獲得皇帝的批准,但一般皇帝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為難自己任命的總理。畢竟政通人和才是政府執政的基礎。不過每一名老官僚手下都會有一群人形成一個小小的利益集團。
比如張四維的門生中,就有不少人聚集在他的麾下,這很正常,皇帝也樂見其成。有位老人家說的好:黨內無派,千奇百怪,放在這時代也是真理!這李植便是最得張四維信任的門生其中之一。李植雖然長得丑,但屬於那種一按渾身都有消息兒的人,一肚子鬼點子多似天上繁星。
因此,他就格外得到張四維的青睞,逢有難以決斷的事,張四維便會將他找來商量。此時,待張順退出把書房門掩上,張四維便一改座主的尊嚴,迫不及待地說:“李植,知道老夫為何召你來嗎?”
李植眨了眨兩隻小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聽說老大人被申總理下午叫到總理府訓斥了一頓,不知可有此事?”李植知道此事,張四維倒不覺得驚奇,還是隨口問了一句:“你聽誰說的?”
“黃際。”
“哦,難怪,這件事還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內閣成員,恐怕知道的人不會很多。申總理並不想把這件事傳揚出去。這對誰都不好!”
“嗯,你說的有道理。”
黃際是張四維的書辦,跟李植的關係不錯,兩個人又是隔壁鄰舍,透露給李植聽也不奇怪。張四維今天郁了一肚子的悶氣,終於找到一個人一吐為快,於是將下午在值房裏發生的事備細說了。
李植一聽,縮脖兒一笑,說道:“座主大人,其實如今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句話,如今正好用在您的身上。”
“此話怎講?”張四維不解地問。
“大人當了四年次輔,卻一直裝聾作啞,唯總理之命是從。現在輿情洶洶,申總理當政期間,出了這麼多亂子,人人都看得出來,申總理的首相之位岌岌可危。如今想要上位的人舉不勝舉,不過真正合適的人就那麼幾個。這時候正是您驚雷劈空利劍出鞘之時。”李植雲山霧罩的答道。
張四維眉毛一蹙,回道:“瞧你興抖抖的樣子,說話高一句低一句不着邊際。什麼利劍出鞘?”
見到張四維不悅,李植趕緊挪正了座兒,再不敢弔兒郎當打野岔,而是斂了笑容一本正經言道:“依卑職猜測,眼下皇上並非沒有立皇次子為儲君之意,只是皇次子年紀尚幼,況且沒有從軍的經歷,並不具備擔任太子的資格,所以卑職認為現在提出來,尚且為之尚早。不過大人的心意,皇上應該是領會到了。”
“你怎麼會這樣想,有何依據?”張四維問。
“大人還記得萬曆元年,申總理臣請皇上立儲之事嗎?“李植舔了舔嘴唇問道,然後又自問自答說,”皇上當時給出的理由就是,皇長子沒有從軍的經歷,因此否決了申總理的提案。兩年前皇長子雖然從了軍,如今還在服役期間。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位皇長子根本受不了軍中的訓練,沒有一項能夠通過考核。所有的事情都只是走走過場罷了。“
說到這裏,李植舔吶舔嘴唇,繼續說道:”皇長子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皇上卻遲遲不肯立儲,就很說明問題。咱們這位皇上已經埋下了伏筆,他在等着皇次子長大呢!時機到了,皇上也需要一位大臣將這件事擺上桌面。其實您並不虧,雖然被首相訓斥,但在皇帝那裏絕對是加了分的,皇上心中有數,對您是百利而無一害。”
張四維覺得李植的話的確有些道理,說道:“不過這也不能保證老夫能夠取而代之呀!畢竟皇次子今年才四歲,等到他成年還是十幾年以後的事情呢?禮部畢竟是個清水衙門,拿不出像樣的政績,想要上位,並非簡單的事情呀。”
“這就是癥結所在!想要出政績其實並非難事。”李植兩道稀疏的眉毛一陣顫動,身子朝前一俯,覷着張四維,神秘兮兮地說,“據說皇上這些年經常去承德遊獵,每次都只帶鄭淑妃伴駕,雖然住着民房,卻一住就是一個月。大人,這裏頭的奧妙,叫人不得不深思啊!”
“你是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