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我們走在大路上(一)
洪憲十七年(1573),洪憲皇帝忽發心肌梗塞,在乾清宮駕崩。四十三歲的皇太子朱翊鈞繼位,新皇帝的年號為——萬曆!
齊王朱厚煒已經八十多了,徐倩倩、梅芳先後過世,他的三位妻子只剩下法蒂瑪這位波斯公主陪伴在他身邊,跟他這些年過着半隱居的生活,不問世事。沒想到,這兩年他的長子朱載康和次子朱載祺先後離世,雖然都是壽終正寢,但仍然讓朱厚煒感到無比的悲傷,對他打擊很大。
朱翊鈞登基前,沒有想到內閣一致通過了萬曆這個年號。“萬曆”這個年號重新出現了,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是繼位的皇太子名字也一樣叫朱翊鈞。儘管與原時空的萬曆皇帝不是同一個人。但這依然讓朱厚煒哭笑不得。這世界似乎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來了一個輪迴,彷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原始軌道。
他細想極恐,不知道這究竟意味着什麼?但他老了,不想再管這些事情,如果老天爺一定要讓歷史上出現大清,那他也只能聳聳肩,嘆息一聲罷啦!
年初的時候,小女兒維尼爾也出嫁了,嫁給了那個傻乎乎的軍官張浩,如今相隔萬里,想見上一面很不容易。張浩已經成為了少校,駐紮的地方已經到了裏海之畔,與土庫曼王國接壤。再過去就是波斯了,那是法蒂瑪的故鄉。至於妻子法蒂瑪公主今年也有三十八歲了,嫁到大明二十多年,已經完全的大明化了,兩個人,老夫少妻的倒也其樂融融。
朱厚煒不知道自己還能在世上活多久,不過按目前的狀況看,恐怕還有二三十年好活。反正他的身體依然很好,除了頭髮更加白了,身體還結實的像個中年人。看上去倒是仙風道骨,加上他身材高大,很有些在世神仙的模樣。
你還別說,大明很多老百姓還真就把他當做是活神仙,把他的雕像供在家中,希望齊老王爺能保佑全家平安,家族興旺。要不是朝廷阻止,恐怕滿世界都是齊王的生祠了。華夏的老百姓很實在,崇拜一個人是無條件的。
何況大明如今真真切切的國泰民安,說是盛世一點也不為過!對於締造這一切的朱厚煒,老百姓是感恩的。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大明帝國又回到了正確的道路上。而歐洲依然在黑死病肆虐的籠罩下,苦苦地掙扎。
1572~1573年的冬天,疾風苦雨敲打着威尼斯城的潟湖。天氣非常惡劣,糧價極高,城市破敗不堪。城裏還流行着鼠疫,即使是神父們也害怕傳染,放任病人不做臨終懺悔就死去。威尼斯在這場瘟疫中損失慘重。唯一的好處是,奧斯曼帝國也在爆發鼠疫,敵人的艦隊現在不會來進攻。
整整一年半過去了,歐洲可以算得上是哀鴻遍野。據事後不完全統計,整個歐洲基督教世界和奧斯曼以及北非有將近三千萬人死於這場瘟疫,一直到1573年初,這場人間的浩劫才告結束。
不過苦難是否永遠沒有盡頭!讓奧斯曼人沒有想到的是,剛剛從疫情中擺脫出來,神聖聯盟卻正在為海上遠征做準備。在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所有港口——巴塞隆拿、熱那亞、那不勒斯、墨西拿,士兵、物資和艦船正在做艱難的集結。
雄心勃勃又謹小慎微的腓力二世任命了新的聯軍最高統帥——奧地利的堂胡安。這是腓力二世父親查理五世的私生子。堂胡安時年二十二歲,相貌英俊、闖勁十足,聰明勇敢而富有騎士風度,雄心勃勃,對榮耀充滿渴望,秉性和他的異母兄謹慎的腓力二世截然相反。
這位親王在鎮壓摩里斯科人反叛的戰爭中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軍事才華,儘管腓力二世認為他過於魯莽和熱衷冒險。堂胡安曾親臨前線,頭盔被火繩槍子彈擊中,這令腓力二世頗為震怒。因此還專門去信責備:“你必須珍重自己,我也必須好好保護你,因為你有更偉大的事業要做,”
在1571年,根據哈布斯堡王朝的繼承法,堂胡安是腓力二世唯一的繼承人。因此他決心不能讓弟弟在戰爭中冒險。為了遏制他的衝動,再加上堂胡安沒有海戰經驗,現在無法管理好西班牙的軍隊。157一年年初,國王把他安排到了大明登菜的海軍學院留學兩年。正是這次留學,讓聖胡安大開眼界,他現在對整個歐洲和大明的差距有了更加直觀的印象,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留學期間,堂胡安寫給兄長的長信中隱藏着自尊心受到傷害的痛苦:“我謙卑和恭敬地大膽直言,假如陛下願意直接與我交流……我非常痛苦的想要告訴你,哈布斯堡王朝跟大明相比簡直是天堂和地獄,我們的國家等大明帝國相比,就如同印第安人跟我們相比一樣,我們顯得那麼的愚昧和落後……最讓我驚訝的是,這個偉大的帝國教育的普及率很高。大明的人民文盲率很低,說起來您可能不相信,就連田野里的農民也會閱讀報紙,甚至還會寫信……真主教創始人穆罕默德曾對他的弟子說:“學問雖遠在中國,亦當求之”,我懇求陛下派出國內的精英向大明求學……”
學成歸來以後,受到了刺激的堂胡安不遺餘力的在國內宣傳大明的強大,要求西班牙朝廷重視和加強與大明的關係,並且效仿葡萄牙王國,大批向大明派出留學生,腓力二世採納了他的意見,開始從西班牙貴族中間挑選年輕的才俊赴大明留學,當然,為此西班牙王國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這讓腓力二世多少有一點心痛,忍痛縮小了留學人數的規模。
此刻在腓力二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這次基督世界與奧斯曼帝國的決戰,腓力二世還為堂胡安親王配備了一群經驗豐富的參謀人員,包括小心謹慎的多里亞、路易斯·德·雷克森斯以及一位有經驗的航海家聖克魯斯侯爵阿爾瓦羅·德·巴桑。艦隊的主要目的就是把奧斯曼人從亞平寧半島附近趕出去。
堂胡安即將出征法馬古斯塔(基督教世界和阿拉伯世界對峙的前線),腓力二世堅持要求,必須在這三人都同意的情況下,才可以和敵人交鋒。國王認為這樣就有效避免了發生交戰的風險。他認為自己可以依賴多里亞投否決票。
基督教世界已經磨拳霍霍!而此時此刻在1200英里之外,即將與堂胡安對抗的奧斯曼艦隊司令正在準備劫掠克里特。乍一看去,穆安津扎德·阿里帕夏與堂胡安簡直是來自兩個世界的人。
堂胡安是歐洲王室的私生子,而阿里出身貧寒。他的父親是奧斯曼帝國舊都埃迪爾內(伊斯坦布爾以西140英里處)的穆安津,即召喚群眾祈禱的人。在能者為先的奧斯曼帝國晉陞體系中,阿里現在已經攀升到了第四維齊爾的高位,又被任命為位高權重的海軍司令,也就是偉大的海雷丁·巴巴羅薩曾經佔據的職位。阿里受到民眾的讚揚:“他勇敢而慷慨,天性高貴,熱愛知識和藝術;他言辭得當,篤信宗教,生活純潔,無可指摘。”
但阿里和堂胡安一樣都沒有實際的海戰經驗,不過他們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曾去過大明留學,不過他所留學的地方是設在廣州的馬尾海軍學院。在奧斯曼帝國,也是少有的親華派和知華派,對大明有着天然的好感。阿里非常認可真主教創始人穆罕默德所說的“學問盡在中國”這句話,也在國內大力宣傳向大明學習,可惜的是並沒有得到當權者的認可。
1573年8月22日,堂胡安率領基督教艦隊抵達墨西拿,此時,奧斯曼的艦隊對此一無所知。9月初,艦船繼續集結,堂胡安決定召開一次作戰會議,以決定行動計劃。
堂胡安通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發現讓所有高級軍官都參加會議顯然是明智之舉;考慮到各派別的鈎心鬥角,堂胡安決定光明正大地行事。9月10日,七十名高級軍官聚集在“國王”號上,參加了這場決定命運的會議。
信奉進攻,深受大明海軍作戰思想影響的堂胡安提出了兩個進攻方案:尋找敵人與之交戰;或者按照堂加西亞的建議,“不去主動求戰,而是讓敵人來找我們,並抓住每一次機遇迫使敵人這麼做”。
毫不奇怪,會上大家又產生了分歧。教皇國艦隊和威尼斯人主張立即進攻;多里亞和西班牙艦隊主張小心謹慎。堂胡安直言不諱地宣佈,他打算髮動進攻,決戰決勝;這個提議在投票中得到一致通過。事後看來,這場戰鬥的勝利有些僥倖。奧斯曼人太大意了,他們被以前的勝利沖昏了頭腦。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基督徒成功地集結了一支龐大的艦隊。
為了鼓舞士氣,表示絕不退縮的決心。堂胡安還當眾宣示眾人,如果西班牙艦隊不肯參戰,他將率領教皇國和威尼斯艦隊單獨行動。幾十年來,基督世界不斷戰敗的刺激、教皇在宗教方面的巨大期待、歡呼的群眾、招展的旗幟和慶祝活動、堂胡安闖勁十足的宣示,都推動了遠征繼續進行。正如當時的一位觀察者所說,所有人“就像毒蛇被魔咒迷住一樣”。在其他人的無聲壓力下,多里亞和雷克森斯也投票主張積極行動。
“並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同意作戰,但都因為畏懼恥辱而被迫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薩伏依艦隊的司令官在他的日記里如此寫道。
分歧無處不在,包括副司令多里亞仍然記着腓力二世的御旨,希望能夠避免作戰。會議決定,抵達科孚島后再確定最終的目標。現在還有時間來阻止尋求交戰的衝動,但艦隊在墨西拿以東繼續前進,使得堂胡安親王的決策越來越難推翻。大軍群情激昂。
可靠的情報是至關重要的。堂胡安派遣馬耳他騎士希爾·德·安德拉達率領4艘快速帆船作為前驅和偵察部隊,搜集情報。三天後,安德拉達帶回了令人擔憂的消息:土耳其人進攻了科孚島,然後又返回了普雷韋扎。
大家都很擔心,奧斯曼艦隊或許正在分散,準備過冬。那天夜裏,整個艦隊的全體官兵掃視着夜空和黑暗的大海,目睹了一個天體現象,士氣大振。一顆極其耀眼的流星劃過夜空,爆炸分裂為三團烈火,拖出長長的軌跡。大家認為這是個吉兆。
但是隨後天氣惡劣起來;一連幾天,艦隊在暴風驟雨中艱難行進,風雨遮蔽了海平線,令艦船舉步維艱。不過好在安德拉達的情報是正確的:土耳其艦隊在一場極其成功的戰役後撤出了亞得里亞海。驕傲的土耳其人佔領了一些重要的堡壘,奪得大批戰利品。
土耳其人在科孚島劫掠了十一天,但在神聖聯盟離開墨西拿的時候撤退了,轉向南方,前往位於位於科林斯灣入口處的勒班陀基地,在那裏觀察戰局,並等待伊斯坦布爾的命令。到9月27日,基督教艦隊已經在科孚島港口下錨。現在是做最後決斷的時候了。
尋找敵人交戰,還是暫停行動。威尼斯人看到他們的科孚島的慘狀,心情更加陰沉。奧斯曼帝國陸軍的某些部隊因為不能攻克敵人的要塞,又為漫長的作戰而惱火,進行了放縱的施暴,並褻瀆破壞了基督教神龕,這讓意大利人的聖戰熱情高漲起來。10月初,神聖聯盟艦隊抵達了希臘海岸的伊古邁尼察。堂胡安對艦隊作了最後一次檢閱和調整。
事後證明,正是這次調整,改變了戰爭的結局。堂胡安按照從大明學來的海軍編製,將所有的艦隊重新編組,並進行了精確的調動。每名船長都完全掌握了作戰計劃。堂胡安在艦隊中穿過,仔細地查看艦船的狀況。他經過的時候,士兵們鳴槍敬禮。10月6日黃昏時,天氣轉晴。當晚天氣非常晴好。
“上帝給了我們晴朗的天空和平靜的大海,在春季天氣最好時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天空和大海,”基督徒們回憶道。
第二天,即10月7日(星期天)的凌晨2點,他們的艦隊正駛向帕特雷灣。在勒班陀港內,船錨的鐵鏈被叮噹作響地收起;奧斯曼帝國戰船一艘艘地穿過海灣入口,離開了岸基大炮的保護。凌晨五點半,兩隻龐大的艦隊遭遇,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海戰在帕特雷灣爆發……
10月19日,帕特雷灣大海戰的捷報傳遍了整個歐洲。鐘聲敲響,篝火點燃,教堂舉行了禮拜儀式。大街上,陌生人之間也互相擁抱。商店店主們在門上貼了“為慶祝土耳其人之死而歇業”的告示,停業了一周。當局打開了債務人監獄的大門,釋放因欠債而坐牢的人,並允許人們戴狂歡節面具,儘管這並不是狂歡節的季節。
人們在橫笛伴奏下在火炬光亮中跳舞。描繪威尼斯得勝的華美的遊行花車以及一長串身披枷鎖的戰俘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上經過。勝利的消息接踵而至,戰爭的各個主角對捷報的反應是不同的。根據傳說,喜訊傳來之前教皇就已經從上帝那裏得到了消息。
據說在阿里帕夏在甲板上倒下的那一刻,教皇打開窗戶,努力去辨認一個聲響,然後轉向室內的其他人,說道:“上帝與你們同在;現在不是處理事務的時間,而是向上帝感恩的時刻,因為此刻我們的艦隊得勝了。”
為了這個結局,沒有人比教皇更努力。使者送來捷報時,這位老人當場跪下,老淚縱橫地感謝上帝的青睞。然後對慶祝禮炮揮霍了太多火藥而哀嘆。對於庇護五世來說,他一生的使命完成了。
“現在,我主,”他喃喃地說道,“你可以將你的僕人帶走,因為我的眼睛已經看見了你的救贖。”消息傳到馬德里的時候,腓力二世正在教堂內。他的反應就像蘇萊曼在傑爾巴島戰役之後一樣冷淡。“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表情沒有變,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他的儀態完全和之前一模一樣,並且保持那個樣子,直到晚禱歌聲停息。”然後他莊嚴地命令吟唱《感恩贊》。
甚至遠至信奉新教的倫敦和信奉路德宗的瑞典,人們都在歡慶這場勝利。堂胡安一躍成為這個時代的英雄,無數詩歌、戲劇和報紙的主角。教廷甚至宣佈,從今往後,10月7日將成為玫瑰聖母紀念日。
與之相反,慘敗的消息送抵時,塞利姆二世正在埃迪爾內。根據史學家賽蘭尼克的記載,塞利姆二世起初極為悲痛,一連三天沒有睡覺,也沒有用膳。人們在清真寺內祈禱,伊斯坦布爾大街上的畏懼幾乎已經到了恐慌的邊緣。人們害怕,現在艦隊被摧毀了,敵人會從海上進攻伊斯坦布爾。
這對蘇丹來說是個危機時刻,但他在索科盧沉穩的指導下果斷做出了回應。塞利姆二世匆匆趕回了伊斯坦布爾;他在索科盧陪伴下騎馬穿過街道,似乎穩住了局勢。就像當年查理五世不得不接受在阿爾及爾的海難一樣。塞利姆二世也不得不接受這次失敗,但他的雄心並沒有放棄。
“勝敗乃兵家常事,”塞利姆二世宣稱,“事已至此,也是真主的旨意。”
很快,新的奧斯曼艦隊開始重建,他們大量的從大明採購武器和戰艦。奧斯曼的軍工廠也開始加班加點。海戰中的倖存者烏盧奇·阿里將軍被任命為新的海軍司令,這並非他有多麼的能幹。而是因為能夠爭奪這一地位的其他競爭者都已經命喪黃泉。
烏盧奇·阿里想盡了一切辦法,在返回伊斯坦布爾之前已經在沿途拼湊了八十二艘帆船,以壯大聲勢,並升起了繳獲自馬耳他騎士團的旗幟,作為戰利品。這個排場取悅了塞利姆二世,還給他贏得了一個榮譽稱號。
此後他就被稱為“克里奇·阿里”,“克里奇”的意思是利劍。馬耳他騎士團的旗幟被懸挂在聖索菲亞清真寺,作為勝利的象徵。奧斯曼帝國政府現在處於新任命的索科盧首相無可爭議的控制之下,這是一位實幹家,他立即開始大幹特幹起來。1571~1572年冬季,奧斯曼帝國所有的造船廠得到擴建,首相命令在兩年內必須完全重建了整個艦隊,恢復海軍的實力。這個努力可以與海雷丁的偉業媲美。
克里奇表示擔憂,認為奧斯曼帝國沒有這麼多錢生產這麼多軍艦,也許在兩年內無法對船隻進行適當的裝配。然而,索科盧首相給了他一個斬釘截鐵的回答:“帕夏,整個帝國的財富和力量都為你服務,如果需要的話,完全可以給你提供白銀的船錨、絲綢的纜繩和錦緞的船帆。不管你的艦隊需要什麼,只消提出來。”
沒辦法,真主和上帝的子民都太好戰了!戰爭的陰雲依然籠罩在地中海的上空。這樣的狀況,大明外貿銷售經營額像坐了火箭一樣又快速飆升。這樣大明的經濟快速成長起來。齊王朱厚煒聽到錦衣衛的報告后,非常滿意地球另一邊的混亂。他現在很安心,這說明大明還有更多的時間發展起來。
至於年號,“萬曆”就“萬曆”吧!如果這麼好的國內國際環境還被朱翊鈞玩壞了,那大明帝國活該滅亡。不過朱厚煒對萬曆皇帝還是很有信心的,這傢伙從小就在他身邊,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應該不會讓他失望。他已經扶持了大明的三代人,也該退出舞台了。
……
萬曆三年(1576)農曆三月廿六,轉眼已過了穀雨,眼瞅着馬上就要立夏了,北京的天氣也越來越暖和了。大清晨的皇宮的御花園裏,疊着嵯峨的怪石,種着一簇簇的奇花異卉。草坪上,兩隻天竺進貢來的孔雀正展開了屏翎爭奇鬥豔。一溜兒的桂花樹下吊著各色籠子,裏邊的珍禽異鳥們正一聲接一聲地淺唱低吟着。
萬曆皇帝朱翊鈞剛剛鍛煉完身體,換了一身休閑的衣服,正負着雙手,正慢慢地在花間小道上散着步。他今年四十三歲,身體有些開始發福。前段日子去齊王府時,老王爺朱厚煒見了他說朱翊鈞近來身體有些發胖,若不多多走動走動,難免會有膏粱之疾。
朱翊鈞聽取了爺爺的建議,每天都要抽出半個時辰到宮中的花苑林廊里鍛煉半個小時,然後散心漫步。說實話,他特別羨慕爺爺的長壽,八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壯實的像個壯漢,而且最難得的是從不生病。這也許是和爺爺長期堅持不懈的習武有關吧,他也很想做到這點,從小他就把爺爺朱厚煒當作了自己的榜樣,只不過前段時間有些惰性,成了皇帝后,事情太多,這幾年有些懈怠啦。
雖說是在散步,但朱翊鈞此刻的心情卻並不平靜。一想到前幾天,自己剛才在紫光閣里拍板決定對修建跨洋電纜的事情,他的心中便是激蕩不已,如果這個偉大的工程成功了,大明就能夠直接和巴拿馬、墨西哥以及金山等所有的海外領地直接通話,這可是人類由此以來的偉大壯舉啊!想到這裏,朱翊鈞竟忍不住臉上露出了笑意,嘴裏哼起了時下流行的電影《正德皇帝》中的插曲《四方來賀》。
“皇上好興緻啊!”一個溫婉動聽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朱翊鈞急忙回頭一看,原來竟是他的寵妃鄭淑妃。他的臉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燦爛的笑意。這鄭淑妃二十一二歲,生得窈窕大方、體態秀逸,尤其是眉棱間於端莊沉靜之中透着一股隱隱的清靈之氣,宛若冰峰蠟梅一般高潔明艷,只是讓人覺得有些不敢接近。
鄭妃見朱翊鈞回過頭來,便裊裊婷婷地施了一禮,柔聲道:“都是臣妾不好。打擾了皇上的雅興,還請皇上恕罪。”朱翊鈞走過去攙扶住她,哈哈一笑,道:“呵呵,淑妃何時竟也變得這般多禮了?平身,平身!朕有要事和你談一談。”
鄭淑妃是三年前選秀進的宮,父親鄭承憲是登萊理工大學電力工程的教授,其祖父鄭庚鄭伯承祖藉江蘇南通,舉人出身。乃當年齊王府典薄,后又擔任過山東知府,算得上是最早跟隨齊王的心腹之一,算得上是書香門第。這鄭淑妃從小就在煙台長大,登萊這個地方民風開放,女人的地位很高。
鄭淑妃之所以能贏得萬曆的歡心,並不僅僅只是因為她的美貌,更多的是由於她的聰明機警、通曉詩文等他人少有的才華。而是她在登萊養成的與人相處的習慣,換句話說,這是一位很有後世現代意識、性格獨立的女人。如果專恃色相,則寵愛絕不可能如此歷久不衰。鄭妃透徹地看清了作為一個異性伴侶所能起到的作用,應該怎樣以自己的青春熱情去填補皇帝精神上的寂寞。
相對於別的妃嬪對皇帝百依百順,心靈深處卻保持着距離和警惕,唯獨鄭妃是那樣天真爛漫、無所顧忌。她敢於挑逗和諷刺皇帝,同時又能聆聽皇帝的傾訴,替他排憂解愁。在名分上,她屬於姬妾,但在精神上,她已經不把自己看成姬妾,而朱翊鈞也真正感到了這種精神交流的力量。
她不但不像別的妃嬪一樣跟皇帝說話時低首彎腰,一副奴才相,反而公然抱住皇帝,摸他的腦袋。這種“大不敬”的“野蠻”行為,在這個時代,除她這位登州女郎之外,是無人敢做的。也正是她表現的不同,萬曆才把她引為知己而更加寵愛,不到三年就把她由升為淑妃。雖然是這個帝國最尊貴的人,但朱翊鈞作為皇帝其實內心是很寂寞的。只有在那位體態嬌柔、情投意合的鄭妃面前,他才感到作為一個人的真實存在。鄭淑妃大明皇宮中唯一一個可以不經通稟便能直接見到朱翊鈞的妃嬪。
宮中的內侍和宮女們都知道,這是因為朱翊鈞太過寵愛她了,以致祖宗家法都被這位青年天子拋到了腦後。而鄭妃剛剛進宮便與朱翊鈞互有肺腑之交,多年來寵愛不衰,早已視朱翊鈞的恩遇為平常,聽了他的吩咐,便站起身來,離他二尺開外立定,靜聽他的發話。
“朕今日在紫光閣里跟申總理、工部大臣們議定了兩件大事……”朱翊鈞便將自己決定鋪設跨洋海底電纜之事細細說給了鄭貴妃聽。鄭貴妃靜靜地聽完了朱翊鈞的話,歪着腦袋,沉思了片刻,伸手指了指腳下的花間小道,輕輕說道:“皇上,請和臣妾一道邊走邊談,好嗎?”
順便說一句,前任總理高拱已經退休致仕,離任之前他向剛登基的皇帝朱翊鈞推薦了張居正,就在人們以為張居正會擔任總理時,沒有想到,戶部尚書申時行竟然像一匹黑馬殺了出來,被朱翊鈞看重,直接任命為新的一屆總理大臣。呼聲很高的張居正依然擔任澳大利亞總督,這讓當時很多看好張居正的大臣大跌眼鏡。
朱翊鈞“嗯”了一聲,便陪同鄭妃沿着鋪滿了七彩卵石的花園小道慢慢向前踱去。
“陛下的英明神武,臣妾實在敬佩,”鄭妃緩緩前行了數步,轉過身來,一臉真誠地對朱翊鈞說道,“小時候,曾聽我爺爺說,齊老王爺經常說道路是國家的鎖鏈,保持信息通暢、政策能夠及時的上傳下達乃是治理國家的保障。皇上可以說是深得老王爺的真傳。大明能有您這樣的英主賢君,實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
“溢美之詞、溢美之詞啊!”朱翊鈞呵呵一笑,連連擺手說道,“朕哪裏當得起?老王爺學究天人,朕不過才領悟一些皮毛,還差的遠吶!不過嘛,無論是什麼樣的溢美之詞,在愛妃口中說出來,朕都會覺得心花怒放……但是,今天在沒有預先準備的情況下,朕就決定了鋪設海底電纜這件大事……不瞞愛妃呀!是海底電纜能不能成功鋪設,朕的心裏還是頗有幾分忐忑的……這畢竟是件勞民傷財的大事,你父親鄭教授是這方面的專家,朕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是啊!請恕臣妾直言:臣妾也覺得皇上這麼快就下決定,有些輕率了!”鄭妃略略拿眼瞟了一下朱翊鈞,也是毫不隱諱地說道,“在登萊有句話這樣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皇上對海底電纜這件事的難度並沒有仔細調查過,如此輕率的就下了決心,萬一……”
“這……”朱翊鈞身形一定,面色一滯,停住了腳步,緩緩說道,“你說得對,朕有些太急了!不過呀,朕今年四十多了,正德皇爺在這個年紀就已經開疆擴土,為今天的大明奠定了萬世之基,而父皇在我這個年紀也平定了英倫三島,還兵不血刃地將哈薩克王國納入我大明版圖,朕已經登基三年,卻無碌碌無為,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成績,朕心裏不甘啊……”
“皇上有雄心壯志,有遠大的理想,不愧有明君之風,”鄭妃微微含笑,抬眼正視着朱翊鈞,深深贊道,“說句心裏話,臣妾最敬服您的就是這一點。”
被自己心愛的女人這麼誇讚,朱翊鈞的臉頰“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子。他感到自己的心彷彿在半空中猛地虛盪了一下,似乎有些飄飄然起來。然而,這樣的感覺只是在他心底一掠而過。他一瞬間便定住了心神,恢復了平靜。
沉默了片刻,朱翊鈞才悠悠說道:“愛妃一向博學多才,深明經史,今日可有什麼諍言裨益於朕的嗎?”
“皇上,朝中自有申總理、許閣老、石尚書、宋侍郎等重臣輔弼,政令通達,”鄭妃急忙辭謝道,“臣妾焉敢壞了宮中‘婦人不得干政’的祖訓來越矩進言呢?”
“這有什麼?太祖高皇帝還有孝慈高皇后時時拾遺補闕呢!”朱翊鈞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道,“愛妃有何建言,但講無妨!”
“欲速則不達!其實要想建成海底電纜網絡並非一朝一夕之事,皇上大可不必過於性急。”鄭妃玉容一斂,靜思片刻,正色說道,“陛下若真是要完成這史無前例的大工程,可以先易后難,循序漸進。比如先在台灣,琉球和海南島選一個地方做試驗,這樣投資少,見效快。也可以讓咱們的工程技術人員慢慢掌握其中的關鍵技術,即使失敗,也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都說打江山易,守江山難。皇上既然打算延續這大明盛世,就不能夠心急,做一萬件事,不如踏踏實實的做好一件事情,您說呢?皇上,知易行難啊!很多事情是急不來的。”
“你……你……”朱翊鈞沒料到鄭妃年紀輕輕,竟有這等明智果斷的見識,倒是大吃一驚,心道:可惜這鄭妃身為弱質女流,倘若她是鬚眉之輩,只怕那些袞袞諸公的器識也難望其項背。唉!她雖有這等賢才,卻因時運不濟,也只得最終滯留於貴妃之位,終難“母儀天下、總領六宮”啊!
一想到這裏,朱翊鈞在心底便深深嘆了口氣。他抑制住自己心情的浮動,將思緒拽回到鄭妃剛才所講的那番話上,細細思忖了起來。“怎麼?臣妾剛才的話講得有些不妥嗎?”鄭貴妃見朱翊鈞沉吟不語,不由得微一蹙眉,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問道。
“沒有……沒有……”朱翊鈞急忙搖了搖頭,緩緩開口肅然說道,“愛妃此言甚是。朕在想另外一件事情,朕與愛妃相見恨晚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