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立場
這一天對顧歡意來說,格外漫長。
顧徽早上入府鬧事,母親驟死,她又去仁義坊鬧了一番,回來還跟李從心及兩位管家勾心鬥角,她幾乎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
此刻靜下來,悲傷再次湧上心頭。
她從未一個人吃過飯,家裏熱鬧時,父親、母親和哥哥,一家四口團團圓圓的坐滿一桌子,哥哥還會跟他搶菜,但每次都會被父親訓斥。
以後偌大的府里,就剩她一個人,再也不會有人跟她搶菜吃了。
李從心辦完手頭的事,見天色已暗,便到宋夫人靈前去上了一柱晚香。
路過靈堂旁邊的茶室時,他就看見小姑娘一個人坐在一盞豆燈前抹眼淚。
自下午跟顧歡意談了話之後,李從心就想好了要剋制自己,跟她保持距離,但看到此情此景,他又狠不下心。
說到底,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剛剛沒了父母兄弟,還面臨朝廷問責、族人欺壓的困難,她的世界如同天崩地裂一般,能強撐着活下去已是不易,用些小手段,他又跟她計較些什麼呢?
李從心抬步走進茶室,顧歡意聽到動靜,立刻擦乾眼淚,繃著臉看向他,一臉的不好惹。
李從心失笑道:“你這般模樣,倒好似是我對不住你了。”
顧歡意抿着嘴沒有答話。
李從心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不起顧家,更沒有對不起她。
但是他這個人太討厭了,總是在她難堪的時候出現。
她與湯氏打架時,母親去世情緒崩潰時,在外哭昏過去時,利用他反被拆穿時,還有現在一個人躲起來哭泣時……
短短一日半的時間,顧歡意覺得自己在李從心面前毫無形象可言,他連一點體面都不留給她,讓她怎麼下得了台?
李從心不懂小女孩心裏想着什麼彎彎繞繞,而是注意到茶几上冷透了的飯菜。
他掃了一眼冷盤冷碟,一幅不愉快的神情說:“我看苗嬤嬤還像是個體貼的人,以為她能照料好你的日常生活,她就拿這樣的飯菜給你吃?”
苗嬤嬤到底是顧歡意親近的人,她護短的說道:“不關苗嬤嬤的事,是我自己吃不下,放涼了。”
“涼了就別吃了。”李從心說:“我正要用晚膳,去我院裏吃吧。”
顧歡意細品品他的話,揶揄道:“世子大人!這裏是顧府,您住的院子、吃的飯菜,都是我顧府的,怎麼您好似一幅主人家的樣子?”
李從心說道:“主人家並不管我這個做客人的,吃飯也無主人家安排,沒辦法,只得反客為主了。”
顧歡意又被李從心懟得無話可說,她這個主人家,的確沒怎麼管客人。
理虧,又有求於人,顧歡意厚着顏面順着李從心給的台階下台,道:“家裏遭此大難,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世子體諒些。世子忙到這麼晚還沒用膳嗎,快請快請,我陪您一同用餐。”
兩人去書院用晚膳,顧歡意胃口再不好,也頂不住李從心吃飯太慢。她陪他坐着,為了打發時間,也小雞啄米般的吃了小半碗下去。
飯後,李從心突然同她說道:“我明日要出城一趟,你自己在家不要到外面走動。”
顧歡意看着他,怪異的感覺又從心底冒了出來。
不怪她總是忍不住占李從心的“便宜”,實在是李從心待她,太過親近又自然了。
他們明明相識不足兩日,但李從心的一言一行,就好似她的親人一般,盯着她吃飯,護着她不受欺負,順着她的意,出門還要跟他交代一聲。
就算是她親哥哥,也沒有這般細緻的。
他是聖使,來辦差的,不是來做善事照顧孤女的,他是不是搞錯了自己的位置了?
亦或者……他難不成真的喜歡自己?
顧歡意琢磨着,又覺得自己太過自作多情,心中警告自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切不要被李從心的美男計給騙了!
她清了一下嗓子,說道:“戰事未消,北夷敵寇還在城外流竄,世子這個時候出城,不太安全呀。”
李從心泰然自若的說:“無妨,有黑甲軍隨行。”
顧歡意追問道:“世子出城做什麼?是查我父親的事嗎?”
李從心點了點頭,沒有細說,直到:“需要去雪蓮山看看。”
顧歡意不禁皺了皺眉頭。
雪蓮山先後發生了雪崩和山洪,進山的路早就被沖毀了,現在那邊地形複雜,十分危險,萬一陷入泥沼或是被滾石砸到,可就不好了。
但她也知道,李從心這一趟是必去不可。
他需要去查清楚雪崩與山洪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只有查清楚,顧家軍才能早日洗脫干係。
在真相與安危之間,顧歡意還是選擇了真相。
她小聲叮囑道:“那……世子出門小心,祝您一路平安。”
難得見顧歡意如此乖順的模樣,李從心笑着多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會小心的,你去忙吧。”
顧歡意晚上還要在靈堂守夜,與李從心道別後,她先去假山藏寶洞裏將預言信拿出來又看了一遍。
再次確認信中說她嫁的是“賢王世子”,而不是明王世子,她一時間非常失落。
預言信中說,在聖上責問顧家時,是賢王出面救了她,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到明王,更沒有明王世子。
若賢王是她的救命恩人,那此時此刻出現在涼州的李從心呢?他在這件事中,到底是什麼角色?
一陣寒意從背後冒起,莫不是自己真的被他表面的好意騙了?他才是顧家獲罪的罪魁禍首?
顧歡意越想越怕,李從心若不是為了蒙蔽她,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好?她想不到合理的解釋。
惶惶不安的想到半夜,苗嬤嬤從仁義坊回來了,她在靈前跟顧歡意說:“顧徽原本是做菜販生意的,顧家軍里的伙食供應,都是他在做。小姐別小看這柴米油鹽的生意,顧家軍近十萬人,還有隨軍家屬,消耗量極大。這些年他掙了不少錢,又捨得出資修祠堂、侍奉族老們,所以他在仁義坊說話比較有分量,有什麼事,都是他牽頭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