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江山美人
饒是安王再好的定力,此刻也忍不住心情激蕩,嗓子眼有些發哽,擱在身側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握緊,好半晌,才緩緩鬆開。
“各位臣工,你們的心意本王已經知道了,大家快快請起吧!”半晌,他站起身來,抬起右手,讓大家起身。
“王爺……”跪在最前面的許文儒忍不住出聲哀求,他對安王太過了解,敏銳地感覺到主子並未改變心意。
他身後一排黑壓壓的頭頂紋絲不動,傳遞出王爺你不答應我們就跪死在這裏的決心。
為了那把天下人皆夢寐以求的椅子,史上不知爆發了多少戰爭,不知有多少人為之前仆後繼,不惜父子、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殘殺,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今日自家主子卻可以唾手而得,而且得到萬民擁戴,可建立不世功業,他卻棄天命於不顧,令天下人情何以堪?
“陛下盛年西去,雄才大略不得施展,本是國之不幸;慶幸上蒼給了大周一代新君,在思銘看來,此乃天意使然,我等皆應順應天命,諸位之請思銘愧不敢受。但有一點可以答應諸位,銘有生之年,必將克勤克己,全心全意輔佐新君,以開創大周之太平盛世為己任,以期不辜負各位之厚望!”安王起身離坐,來到眾人之前,抱拳拱手,神情肅然。
許文儒一咬牙,雙手扶地,“砰砰砰”又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頭,大聲高呼:“幼主軟弱,群狼環伺,為我大周之百年社稷,我等願冒死進諫,懇請王爺收回成命!”
在安王手下這一幫兄弟們看來,他們是在為萬民請命,呼喚一位百年不遇的明君,所以不惜跪諫到底,就算人頭落地也毫無怨言。
“我等懇請王爺收回成命!”文儒身後一群人異口同聲,皆雙手伏地,紋絲不動,安王眼前能看見的就是一排黑壓壓的腦袋。
看樣子這些人今日既然來了,就打算跪諫到底,直到安王改變主意。
屋子裏一時寂靜無聲。
安王緩緩走到寬大的書案前,一雙鳳眸從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龐上掠過,臉色一沉,天生的那股肅殺之氣頓生,他一字一句地說:“當年本王離開京城去西北從軍時曾立下誓言,這一生一世誓為大周之臣子,無論誰繼承皇位,均絕無二心,如若違背誓言,當如此案,爾等要思銘行此不忠不義之事嗎?”
話音未落,他猛地拿起上朝前擱置在書案上的隨身佩劍,右手一拉,“哐啷”一聲長劍出鞘,眾人只覺眼前一泓秋水一閃,厚厚的檀木書案立刻少了一隻桌角。
一直豎著耳朵在門縫裏偷看的路長生聽到這裏,嘆了口氣,心說得了,還沒見過王爺發這麼多大的火呢,居然把自己的書桌都砍了!
雖然主意是自己出的,但說好了要把握火候見機行事兒的,文儒這個老狐狸怎麼忘記了?這哥幾位鍥而不捨,非得勸王爺當皇帝,已觸動了王爺的底線,再這麼僵下去,難道真的不要命了么?
想到這裏,他一咬牙,一伸手將門推開,嘴裏還振振有詞地說:“王爺,廚房裏給您煮了桂花……哎呦,老哥幾位這是幹什麼呢?怎麼跪了一屋子,快起來,快起來,誰不知道咱家王爺最是禮賢下士,有話站着說就行了,是不是,王爺?”
安王凌厲的眼風往他身上一掃,路長生情不自禁地在心裏哆嗦了一下,他一轉身假惺惺去扶許文儒,根本不管許文儒是否願意起身,一把就拎起來,“許大哥,你得帶個頭,你不起來,誰敢起來呀?”
“你不要命了,那些人難道都不要命了么?”貼近許文儒的時候,路長生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然後趕緊站到一邊。
許文儒頹然長嘆一聲,不過短短片刻,似乎就老了十年,他對身後各位兄弟長身一揖,“各位同仁請回吧,我等既效忠王爺,無論王爺如何定奪,我等誓將追隨就是!”
一眾人等在安王積威之下,見他發火,早已膽戰心驚,路長生和許文儒既然都這麼說,自然不敢再堅持,不一會兒便散了個精光。
路長生最後一個出去,離開時對許文儒使了個眼色,那意思老先生你還不走,等什麼呢?
許文儒黯然回身對沉默不語的安王彎腰一禮,正打算退出去,安王突然開口說:“文儒請稍候!”
路長生立刻乖覺地帶上門,十分自覺地又將耳朵湊到門上偷聽。
“文儒可是對本王的決定失望了?”安王信步踱到窗前,遠處迴廊的紅色燈籠在夜色里格外醒目,在這寒冷的夜裏顯得格外溫暖。
“是!”許文儒沉默片刻,不怕死地說。“王爺之才經天緯地,又心懷家國天下,如何能不知主弱臣強,長此下去,非治國之道?如今朝堂上下矚目王爺繼位,乃人心所向,甚至太后也不得不順應民意,乃王爺之最佳時機,如何能放棄?”
從跟着安王那一天,許文儒就盼着這一天,在他的心目中,驚才絕艷的安王註定應是大周之主,必將建立千秋不朽的功業,造福無數百姓。
“正如文儒所言,夜深人靜,我也曾無數次問過自己,就此錯過是否會有後悔的一天?!”安王一向犀利的雙眸蒙上一層陰翳,聲音有些飄忽起來,“你是知道的,當年父王最疼愛我,幾次萌生立我為太子的想法,卻被母后勸阻,當年她屬意三哥……最後我決定放棄,當母后的面立下誓言,今生永不染指皇位,永遠效忠皇帝,從此遠赴西北,本以為能置身事外,可我能離得了嗎?迄今我依然無法忘記大哥被賜死的消息傳到西北的那一刻,我酩酊大醉,親手摔碎了大哥送我的聽雨琴……一個是我最敬愛的兄長,一個是我嫡親的三哥,我當何以自處?再想一想我的叔叔誠王的下場……我這一生,再不想有人為了那把椅子流血,再不想親人自相殺戮,你懂么?”
許文儒後背已是冷汗潺潺,就憑聽到這一番話,他都可以死十次了,安王這一番話,可以說是肺腑之言,也道盡了他身在皇室的血淚和悲哀,他是了悟了,所以才決定放棄。
到了這一刻,許文儒終於明白,安王留自己下來,並不是需要自己說什麼,也許是這些事憋在他心裏太久了,他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發泄出來。
“文儒,你絕想不到,前兩天曉白找到我,你知道他說什麼?那小子居然直統統地說,表哥你一定是個好皇帝,應該繼承皇位;可甄七姑娘是個倔強性子,又是個愛吃醋的,只怕不願入宮,請您將她賜婚給我,我會一輩子對她一個人好!”安王苦笑一聲,雙拳漸漸握緊,“這還不算,今日在兵部,東平侯魏銘秀居然願意拿魏家百年來掌管暗衛神機營的虎符,來交換我對甄七姑娘的賜婚,口口聲聲他曾在自家梅園救過她一命,從此便再難忘情……”
“王爺為何……”許文儒脫口而出,所幸理智尚存,在緊要關頭閉上了嘴巴。
天啊,這是何等誘人的條件!百年難遇的機會!!
神機營的虎符,如果安王接受了,那就等於手握了一隻看不見的軍隊,且絕對效忠於自己;大周多少代皇帝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一件事,江山永固可不是一句空話了。
“是啊,多麼好的機會,趁機將神機營收入囊中,霸業可成!”安王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俊美的面頰輕輕抽動着,猛然睜開眼睛,看着許文儒,痛楚地說:“可只要一想到我得親自賜婚,眼睜睜看她嫁了別人,別的男人……我受不了,就算有了那個位置又如何?就算我成為一代明君又如何?我雖富有天下,卻永遠得不到她,我這心裏,永遠是空的,要這天下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