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一缽黃土掩風流
老祖宗將這次宴請當成了一個試金石，想試試京城各大名門世家的反應，由此也可以判斷出他們對甄府的信心指數。
可畢竟甄府現在仍處在最低谷，仍屬待罪之身，因此老祖宗和甄世弘研究賓客名單的時候，還是比較謹慎的，畢竟客人若是通通不買賬，那甄府的面子可就掉下來了，反覆斟酌，有意將排名最靠前和最靠後的通通排除在外，撿着與昔日甄府情況差距不大的官員，一共大概下了三十來張帖子。
請客的正日子如期到來，隨着京城九門提督的夫人第一個光臨甄府，老祖宗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放到了肚子裏；身為京城守衛的最高長官，官居正三品，他的夫人如此熱烈捧場，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看好甄府。
讓老祖宗更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面，不僅接到帖子的都來了，沒有接到帖子的來得就更多，其中不乏京城有頭有臉的官員，幸虧前院開的是流水席，重要的客人甄世弘臨時辟出了院子，親自招呼。
後院臨時搭了戲台，增加了看戲聽曲的戲碼，才不至於顯得太簡慢；幾乎所有的夫人都要求親自見見甄寶人，三天下來，甄寶人臉頰的肌肉笑的幾乎要勞損了。
見面當然不是目的，最重要的，是各種各樣的見面禮收了一大堆；玩賞的，佩戴的，奇巧的，幾乎每一樣都價值不菲，可見送禮的人都花了大心思來討好未來的安王妃，甄寶人心裏很清醒，可沒被這些阿諛奉承迷了心竅。
秋芝才不管那些夫人為什麼，這個財迷樂得嘴都合不攏了，每日裏最高興的事兒，就是往庫房單子上寫各色寶貝的清單，然後緊趕着送到甄寶人的小庫房裏去收起來，甄寶人被她的模樣逗得哭笑不得。
這次大考甄府得了一個滿分，老祖宗終於揚眉吐氣，甄世弘漸漸又重回昔日官場的交際圈裏，他甚至比甄寶人更希望安王早日班師，趕緊將甄寶人娶過門，他等不及想知道成為安王的親家，究竟是什麼感覺。
小皇子滿月的時候，雖然戰爭期間提倡一切從簡，太后仍是為遲來的皇長孫辦了滿月酒，由於皇帝尚未痊癒，她並未大宴群臣，但仍在後宮接受了三品淑人以上誥命夫人的朝賀，眉目間一片溫軟。
說來也是奇怪，當這個小孫子還在甄盼人腹中的時候，為了柴氏的江山，她甚至想過無聲無息地除去他；可第一眼看到那酷似大兒子小時候的修眉俊眼，黑葡萄似的眼睛，粉嫩的嘴角像初生的小鳥一樣，她心裏某個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
不過是這一眼，這個小人兒便填滿了她寂寞的心，這會兒說再有人要對他不利，她會第一個站出來滅了誰。
太後娘娘不僅將糯米糰子一樣的小人兒抱出來獻寶，接受大家的恭賀，並且當堂宣佈了一個重大消息，將親自教養小孫子，一如當年的三皇子。
大殿上正滿面春風接受大家祝賀的甄盼人聞言臉色一變，甄寶人有幸代表甄府參加了這次滿月宴，被安排在甄盼人下首，見她有些失態，連忙不動聲色在桌下拽拽她的衣袖。
宴后兩姐妹回到了關雎宮，外頭雖然冬寒森森，但殿裏燒着地龍，暖閣中架着兩個炭盆，裏頭堆着無煙的上等銀絲碳，燒得旺旺的，烘得室內溫暖如春。
案几上一盆水仙花就這麼應着暖氣開了，白色水靈的花朵散着絲絲清香，讓人聞着就精神一振。
秋蘭伺候着兩人脫下外面的大毛衣服，知道她們有話要說，上了茶便體貼地退了出去。
甄盼人進寢殿換了常服出來，室內熱，她僅穿了一襲大紅的衣裙，墨絲般的長發隨意挽起來，由一支白玉冰蓮簪固定好，粉黛未施；生產過後，更增幾分顏色，美目如秋波，肌膚勝霜雪，蓮步輕移，讓人移不開眼睛。
“七妹妹，天下哪有這個理兒？我的兒子，不僅不讓我帶，平日裏竟然還不讓我看，如果不是滿月宴，這些天我想見一面都難，真是......”六姑娘一拍桌子，一想到太後娘娘今日當眾宣佈親自教養孩子，眼神兒便沉下來，透着一股陰狠。
“嗨，六姐姐，這算什麼大事兒呢？自你進宮那天就該明白，皇家無父子兄弟，我倒覺得，太后愈是寵愛孩子，與你卻不是什麼壞事兒呢！”甄寶人微微一笑，勸慰說。
“這話兒怎麼說的？”六姑娘懨懨地，端起茶杯又放下，明顯心情煩躁。
“後宮的女人，依仗的無非就是子嗣，所謂母憑子貴；太後娘娘當年之所以穩居四妃之位，靠的可不是先皇的寵愛，不就是因為她生了兩個兒子嗎？”甄寶人聳聳肩，話裏有話地說，“就算太后親自教養又如何？你總是他的親母，誰又能改變這個事實？”
所謂“母憑子貴”的前半句，那可是“子憑母貴”，那是在皇帝在位時，哪個女人位分越高，她生的兒子地位就越高，在繼承人的排位上自然就佔優勢，所以皇帝的女人們為了提高位分，就拚命邀寵，互相傾軋。
一旦皇帝一命嗚呼，那就看後宮哪個女人位分高，從皇后、皇貴妃、四妃及九嬪就這樣排下去，位分最高女人的兒子，不出意外基本就是新皇的人選。
其實，自從兩人第一次見面，兩人談到皇帝的健康以後，後來兩人再也沒有交流過；但兩人都心知肚明，那就是皇帝指定不行了或者早已不在人世，只不過，因為事關重大且十分敏感，大家都忌諱莫深。
皇帝根本就只有這一個兒子，毫無競爭，若再是得到太后的教養，自然對他繼承皇位是大大的有利。
六姑娘自然是聽懂了，愣了好一會兒，突然略帶悵然地說：“七妹妹，你知道嗎？不過前幾日的事兒，聽說魏凝香她......毆了！太後為了掩人耳目，並不肯發喪，只讓人拉到亂墳崗，卷張草席，直接給埋了......她倒是當過貴妃，生過兒子，也當過太后了的，結果呢？說實話，她雖是我的仇人，可不知道為什麼，聽說她是這個下場，我不僅不快活，反而更難受了！”
“這些話，六姐姐在宮裏，還請慎言才對......”甄寶人驟然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一時也是無話可說，一顆心驟然間堵得厲害，她的感覺並不比甄盼人好到哪兒去。
“七妹妹，說句真心話，我可不想像太后那樣......活一輩子，我只想守着我的兒子，平平靜靜過日子......”甄盼人略帶迷茫地說。
她的意思甄寶人聽懂了，甄盼人昔日是有一些野心的，可經歷了一場戰爭，再加上失去了丈夫，終於有了一個兒子之後，她不再貪戀宮裏的繁華，只想做一個普通的母親，親手將兒子帶大。
可是一個平凡人隨隨便便就能擁有的，與她們而言，卻是一個奢望。
當甄寶人出宮時，恰好又碰上一場瑞雪翩然降臨，整個皇宮都彷彿躺在天鵝的翅膀之下，一片潔白安詳。
雪后的空氣格外清冽，引得宮人們紛紛出來散步，舒散筋骨。
甄寶人的馬車從東華街拐出來，發現有路人提着孔明燈到河裏放燈，她心裏一動，便吩咐馬車也去河邊。
當她來到河邊，發現這裏有不少人在放孔明，秋芝跑去買了好幾個，和甄寶人在河邊一起放。
孔明燈用一種薄薄的淡紅色的紙張做成，外形不似一般的孔明燈那樣呈筒狀，而是肚大頭圓，裏頭的火光點染之後，整個燈籠散發著明亮的紅光，像是一個大橘子。
甄寶人捧着它站在河邊，嘴裏念念有詞，等到手中的大橘子一個勁兒地向上沖時，便鬆了手，看着大橘子飄飄搖搖地緩緩升空，像是一朵不消不散的煙花。
她眼前浮現出魏貴妃那張神采飛揚的俏臉，未語先笑，氣度泱泱，道不盡的文採風流，卻被一缽黃土掩去，這是多麼悲哀的事兒！
甄寶人不自覺地和它揮了揮手，低低說了一聲“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