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險行平梁山
嚴澈有些意外藤子都居然主動提及小金小銀的同時,心裏也生出慚愧。
說起來,小金小銀這兩個傢伙是他帶回來的,也是他不顧兩個傢伙的“反對”,執意將它們送走的,雖是分別之前口口聲聲承諾很快就來接它們,然而,家裏事物一忙起來……嚴澈還真有些忘記了。
有些彆扭地“嗯”了一聲,嚴澈在一群人進了屋后,跟在了抱着大膽準備去“醒酒”的嚴國強身後,逃也似的躲開了藤子都的眼神。
他,心虛了。
三天後。
午後一陣匆匆來去的雷陣雨後,藉著被雨水吸走大部分炎熱,稍微有些涼爽的當口,嚴澈拿出了這兩天偷偷備下的行頭,佯裝若無其事地拉上了藤子都,跟嚴國強打了一聲招呼,就準備進山。
起初嚴國強不是很同意,畢竟這個天那麼熱,不說中暑吧,單單是炎熱的天氣里,山裡老林中少不了乘涼的蛇蟲鼠蟻,運氣好也就是被沒毒的蛇咬一口,或者是被蚊蟲叮一身包……運氣差一點的話,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悉知山裡這個季節危險的嚴元照也順着嚴國強的話,一通說明下,滿滿當當的不同意。
嚴澈有些發愣,他還真沒想到長輩們的反對,打招呼也只是設想的單純打招呼,還以為一聲招呼后,他就能和藤子都去平梁山找小金小銀……嗯,說不準再見到當初正值發情期的兩個傢伙之後,他們身邊已經跟了一大群妻兒……因此,嚴澈想到的只有有家有室的小金小銀會不會跟自己回家,卻沒想到出師不利,遭到長輩們的反對。
好在得知兩人是去接小金小銀回家,張超英想了想,好久不見兩個大貓,還真的有些惦念,於是,在嚴國強和老爺子一口咬定不給去的時候,已經麻利地拉着嚴國盛轉回了他們的家,再過來時,手裏多了兩套前些日子女兒讓女婿捎過來藍色帆布工作服和兩雙高筒雨靴。
把東西往桌上一擱,嚴澈立馬兩眼彎曲,嘴角上翹。
看到了張超英放上來的行頭,老爺子不說話了,嚴國強嘀咕了一陣,嚴澈二人還是得以“釋放”,前提是——穿上這一套行頭才能出門,不然,休想!
這麼熱的天兒,嚴澈藤子都二人當然不可能真的穿着那一身行頭出門,如若不然,還沒等到他們到平梁山山腳,就已經因為中暑半途栽倒了。
所以,他們是拿着張超英準備的行頭,還拿了一些嚴兆林帶過來的驅蚊蟻,避蛇鼠的土方土葯,聽說這些東西都是當年他老人家進山時的必備物品,好幾次因為準備了這些東西,才得以安全地回到家。
好在嚴國強在聽到嚴兆林的講述后,心裏發憷,卻礙於老爺子的肯定的話,終究還是咽了一口唾沫,連帶到了嗓子眼兒反對的話也一股腦兒咽了下去:三兒自己有主張,應該……不會出事。
經過這麼一阻撈,嚴澈二人出門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后的事了。
為了避免要留在山裏過夜,嚴澈牙一咬,擰着小身板的快速消耗,還是跟上了藤子都快得變態的速度,半跑着疾步向平梁山走去。
半路不帶休息的二人,用了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就趕到平梁山下休息。
剛在山腳一塊青石上坐下,嚴澈就發現右眼猛抽抽地不停亂跳——不安、心慌,臉色也有些發青。
藤子都看到嚴澈的神色不對勁兒,詢問是不是要先回去算了,小金小銀下次再來接。
擺了擺手,嚴澈灌了一大口軍用水壺裏的涼白開,道:“沒事,走吧!”他覺得這都是走得太快,趕得太急的後遺症,並沒太往心裏去,於是開始拿出張超英給的工作服,遞給藤子都一套后,就着往身上套。
藤子都倒是躊躇了一陣子,但是看到嚴澈並沒什麼太大狀況后,這才連忙換上了工作服,緊趕慢趕地跟上了嚴澈的腳步……開始進山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
就當他們頂着如滴水一般的汗水攀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平梁山上空飄過來黑壓壓的一片烏雲,天,頓時就暗了下來。
不到十分鐘,隨着天空一聲悶吼,密集的雨點夾雜着豆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就砸落下來。
這樣季節的雷雨天裏,顧及人身安全,嚴澈還是有些常識地不敢帶着藤子都往大樹下鑽。
跌跌撞撞幾次后,自打到了嚴家灣,身體就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的藤子都,這個時候一手用背包給嚴澈擋着雹雨,一手橫在嚴澈的腋下,半攙扶半摟抱地帶着明顯有些氣虛的嚴澈,開始尋找能夠避雨的岩石山洞。
被雨水再次調潤的山路,泥濘與亂石屑黏膠在一起,即便穿上了雨鞋,也能清晰地感覺到爛泥里亂石扎得腳底板生疼……這些,兩人此刻已經無法計較了。
在嚴澈憑仗記憶的指揮下,兩人一滑一拐地終於來到了當初救下藤子都的地方,這裏石頭比較多,而且石塊比較大,樹木比較少,是這樣雷雨天山裡避雨的最佳位置。
在大石頭下頂着雹雨穿梭沒兩下,果然讓兩人找到了一個敞口極大,深凹山壁的乾燥山洞。
嚴澈想也沒做多想,臨時爆發了莫大潛力,拉着藤子都就往裏鑽。
因此,匆忙的兩人並沒發現這山洞周圍,除了嶙峋地亂石,幾乎是……寸草不生。
一進山洞,裏面果真如嚴澈想像,山洞並不是一般的土石洞,而是一個在山壁上的天然石洞。內里極為乾淨寬敞,地面鋪了一層被風刮進來的干樹葉,踩上去軟綿綿的。
這山洞裏高口低,越往裏面走,越能感覺到大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居然出現了好幾根岩溶石柱,從洞頂沒入地面……隱約地,還帶着不同於此刻外面潮濕悶熱空氣,一陣涼爽濕潤地微風從深處吹刮而過。
兩人走了十來分鐘,這山洞依舊蜿蜒無限深入。
嚴澈靠着涼爽的洞壁舒緩了一口氣,抖了抖已經滴水的工作服,彎腰就準備將沉重悶熱的雨靴脫下來。
手還沒伸到小腿,就被藤子都攔了下來。
嚴澈眉頭一擰:“很熱,一會兒得捂出腳氣了。”
即便嚴澈這麼說,藤子都依然沒有鬆開嚴澈的手,反而抓得更緊。
感覺到藤子都的異常,嚴澈抬眼一看,這才發現藤子都帶着濃郁的警戒,神色嚴肅地四下張望。
有些好笑地看着藤子都的表情,嚴澈打趣道:“你這是怎麼了,搞得唔唔唔……”好像猛獸要吃人似的。
嚴澈話沒說完,藤子都伸手一把將嚴澈往懷裏一拉,沒等嚴澈反抗就已經捂住了嚴澈的嘴,壓低聲音在嚴澈耳畔輕道:“嚴澈,有點不對勁兒啊。”
被藤子都這麼一拉一抱,再清晰感覺到藤子都不同尋常的緊張使得全身緊繃的身體,嚴澈頓時也冷靜下來,順着藤子都的目光,開始是昏暗中凝神戒備起來。
這一謹慎之下,嚴澈還真的在洞內涼爽的空氣中,感覺出了一些異象,也沒有理會此刻兩人緊緊抱在一起的姿勢,秀氣的眉頭緊緊擠在了一起。
因為,嚴澈在這濕潤的空氣中,感覺到了一股似有若無地——腥臊味。不是動物的尿便味,也不是動植物屍體的腐爛味,而是……常年來,積攢下來血液的凝重腥味。
突然之間,嚴澈的腦海竄出了那次雞冠山上巨蛇與巨龜的樣子,心下一個寒顫,無意識地更緊地貼在了藤子都身上。
兩人的身體,此刻貼合得密不見縫,即便隔着寬鬆的帆布工作服,卻能明顯地感覺到藤子都的XX好巧不巧地埋在了嚴澈的臀縫中。
不過,兩人毫無察覺,他們此刻正經受着一種死亡來襲的危險窒息感之中。
“嚴澈,別出聲,腳放輕點,咱們……”藤子都輕聲在嚴澈耳畔說著,卻感覺到嚴澈明顯地身子一顫,身體上那股藤子都熟悉的香氣變得濃郁起來,而他的……也頃刻間,有了感覺,硬^挺挺地站了起來,更深地嵌入對着嚴澈的臀縫中。
藤子都不敢動作,腦子有些發懵。
“怎麼了。”緊張中的嚴澈並無察覺,只是被藤子都在耳畔吐氣弄得有些心神恍惚外,卻也沒有忘記此刻的環境,藤子都的話戛然而止,嚴澈無意識地自然問詢一句。
聽到嚴澈的聲音,藤子都心底暗咒一句:什麼情況了,還胡思亂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息了那股邪火之後,藤子都繼續壓低聲線:“咱們先退出去,這裏,實在太不對勁兒了。”
微微頷首。
嚴澈也同意藤子都的主意,無意識地任由藤子都牽着走,步步為營,準備退出這個到處瀰漫著死亡氣息的山洞。
不同於藤子都,嚴澈在得到天元珠之後,對自己家鄉的那些神秘早已帶上了謹慎,畢竟,他遇上了太多用科學根本無法解釋的東西了。
他不敢擔保,這神秘危險的平梁山老林之中,沒有存在着雞冠山遭遇的那兩種巨型動物。
平梁山明顯比雞冠山大太多,原始老林廣袤太多,而且,平梁山的傳說,那可不是一日兩日流傳下來的。所謂無風不起波,如若沒人親眼見過,或者感受過,怎麼能將故事說得那麼的活靈活現?
思討間,嚴澈更緊地抓住了藤子都的手——他也會害怕的。
幾分鐘,或許是一年,幾十年,幾百年,甚至上千年。
那麼冗長,那麼逼仄。
這段時間裏,嚴澈感覺到他的精神受到了一次水與火的淬鍊,不,直接就是生與死的洗禮。
那種那麼接近死亡,卻要在死神肩上跳舞的感覺,逼得精神幾欲潰裂。
好在。
沒事了。
等到完全退出山洞的時候,外面的大雨已經停歇,空氣依舊悶熱潮濕,兩人卻覺得徹身冰寒,猶如身在嚴冬臘月,冰涼的汗液沁濕了兩人內外兩件衣服,淺藍色的工作服也變成了深藍色,走路的雨靴發出格嘰格嘰的聲音——裏面全是濕漉漉地汗水。
——老天爺啊,活着,真好!!!
退離山洞洞口十餘米后,嚴澈回頭,看到藤子都也正扭過頭,兩人目光對視,還沒來得及呼出胸口那口急悶的濁氣。
這時,突然一聲振聾發聵的悶吼從他們面前的山洞中,猶如奔雷一般由遠及近。
藤子都想也不想,一把抱過嚴澈,身子一拋,兩人一同跌入旁邊兩米處,仿若的一堵三米大牆的巨石后。
嚴澈神智被驚得有些脫離時,聽到一聲悶哼,安全着陸。
“藤子都,你怎麼了?”
嚴澈趕緊起身,這才發現自己之所以沒有感受到疼痛,完全是因為藤子都“墊了底兒”。
心裏暗罵一句“要你好心”后,嚴澈毫無掩飾的慌忙也一顯無疑。
只見身下的藤子都一手還放在他腰上,桎梏着嚴澈緊貼在他身上,不會受到撞擊,一手捂在蒼白的臉上,一縷縷紅絲從指縫間溢出。
看着嚴澈的緊張,藤子都突然覺得就是死了,也值了。
然而,身旁的環境容不得他太過感嘆,藤子都咬着牙,站了起來,死死捂住嘴,一把拉住嚴澈地手,也不顧不管路況惡劣,拔腿就往山下跑。
藤子都心裏只有一個想法:跑,而且就算跑死了,也不能停在原地。
如果他的天馬猜測沒錯的話,山洞裏極其危險,裏面肯定有着什麼兇殘猛獸,因此,哪怕知道被嚴澈的體重與地面的亂石一擠壓,他又再次“嬌弱”地吐血了,也不能有半絲馬虎——血腥味,可是最招猛獸的。
半個小時的山路路程,還是天氣晴朗,路況乾燥的情況下的速度距離。
極度緊張的精神壓力下,兩人只花了十多分鐘,便已安全地跑到了平梁山山腳下。
連着被藤子一直牽着的手,雙手撐在了膝蓋上,面上有着急速運動的詭異緋紅,還有這極度驚嚇后的可怖蒼白,兩色驚悚地出現在他的臉上,嚴澈毫無意識,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急促呼吸着空氣,好似在呼吸着人生最後一口氣,也好似呼吸着人生第一口氣。
劫後餘生,這就是劫後餘生。
噗通——
藤子都華麗麗地噴出一口血雨,仰面朝天,屍體一般,暈倒了。
嚴澈一個踉蹌,隨着聲音也被拽倒在地。
愣神片刻。
嚴澈也顧不得地上的稀泥,翻身跪坐地上,一把抓起藤子都雙肩的衣襟,毫不忌諱地摟在懷裏。
看着藤子都那張蒼白的臉色與嘴角殘留的血漬,嚴澈顫抖着手,小心地伸了過去,為其擦拭。
“藤……藤子都,你,你別嚇我啊。”藤子都的眼睛緊緊閉着,嚴澈的顫抖,從手轉移到了心臟,出口的哀求都帶着顫抖:“喂,醒醒,別,別嚇我啊……不,不帶這麼整人的。”不要再這麼玩我啊!
然而,藤子都緊閉的雙眼依舊沒有睜開,就連眼皮也不帶動一下。
嚴澈心悸未愈,一下子剛恢復血色的臉,再次唰地一下從頭頂煞白到了腳底,那熟悉的冰寒之意,再次席捲全身:不會,不會死了,死了吧?
“啪啪——”
伸手,五指併攏。
嚴澈執掌,狠狠地在藤子都的臉上左右閃了兩巴掌,除了在蒼白的臉上留下兩個觸目的,暗紅清晰的手掌印外,藤子都的眼皮依舊動也不動一下。
“喂,喂。”前後的驚嚇,嚴澈已經有些精神潰散,狠狠地揪着藤子都的衣襟,用盡全力使勁搖晃着……藤子都毫無知覺地,隨着嚴澈地搖晃,死,了一般,搖晃着。
“藤子都,不許死,你醒醒。給我醒醒。”嚴澈被無盡的死亡認知籠罩着心神,腦中塵封的記憶再次蘇醒。
“大哥,娘怎麼了?”漂亮羸弱得好似女孩兒的少年依偎在一個精壯的青年懷中,漂亮的眼睛盯着屋裏屋外一片白色,以及,屋裏那具直挺挺躺在門板上,他最為熟悉的身影。
青年緊了緊雙臂,緊緊地將少年摟在懷裏,青茬的下巴在少年額上輕輕摩挲:“三兒,餓不餓,哥給你做飯去。”
“大哥,娘……”青年要抱着少年出去,而少年的目光直愣愣地還盯着屋裏門板上一動不動的身影。
“三兒,乖,跟哥一起玩兒,哥帶你去鎮上買糖糕。”青年強硬地掰過了少年的小臉兒。
於是,少年看見了院兒門口毫無生氣,一臉蒼白,一臉橫淚的中年漢子癱坐那裏,完全無視身邊一群人一張一合的嘴,只是望着天,茫然而絕望地望着天。
“大哥,嗲怎麼了?怎麼坐在地上?”少年掙扎着,想要下地,想要去到中年漢子身邊。
“三兒乖,不鬧。”青年緊緊地拉住懷中掙扎地少年。
無奈。
少年還是掙脫了青年的懷抱,一把撲進了地上坐着的中年漢子懷中。
“嗲,怎麼坐地上,一會兒娘看見了要罵你。”少年依進中年漢子的懷中,只是,中年漢子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將他高高舉起,只是用着比青年更大的力氣一把將少年抱在懷中。
一聲一聲猶如受傷野獸的嘶吼從中年漢子的口中發出,少年驚得一臉蒼白,無措地望着青年,望着四周一圈的人,可是他們全都撇開了頭:救救我,娘,救救我,嗲,救救我,大哥二哥,救救我,三兒好怕,三兒好怕啊!
“娘,救救三兒,大哥二哥救救三兒!”終於,少年的聲音從嗓子裏爆發出來,歇斯底里,垂死掙扎:“娘,嗲好可怕,好可怕!”
“啊——”
中年漢子抱着少年,仰頭衝天一吼……整個山村都寂靜了。
少年猶如被點了定身法,小嘴兒張着,目光怔着,掙扎也頓滯在中年漢子懷中。
“老天爺,你不公平,為啥就獨獨帶走我婆姨?那些挨千刀,點天燈的畜生怎麼不去死?為什麼死的是我婆姨?”
死。
是了。
躺在門板上,擱在屋裏的那具,就是他娘的屍體。
他娘,是死了啊!
少年微微回神,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掰開中年漢子抱住的手和臂。
然後……
一步一步,沉穩地走向堂屋。
途中,似乎有許多人來阻攔,試圖將他攔下。其中有青年,還有和青年極為相似,卻年輕很多的另一個青年……
他們都沒能將少年攔下,少年一步一步地,終於走到了堂屋,走到了那塊門板前面。
嗵——
看清了門板上雙目緊閉的那個熟悉的女人的面容,少年一聲也沒吭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