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水夏
嚴澈慌了神地驚呼,讓藤子都壓下了那晚受傷的虛弱,很快地奔跑回嚴家灣,不多會兒就把灣里灣外下地幹活的青年壯漢叫來了近十個。
這些人一來就看見武少康吐在嚴澈身上的那口觸目驚心的鮮血,自然明白怎麼回事兒,二話不說,快手快腳駕好擔架,把武少康移到上面后,抬着就往鎮上跑。
說起來,這些年輕壯漢中,大都是武少康曾經教導過的學生,雖然他們念書不上進,多是中途就輟學下地的,自然感情都不及武少康與嚴澈的相處親厚。
但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些淳樸的漢子們總是比淡薄的城裏人做得好。
如今看見老師這樣了,他們也不比嚴澈少一絲一毫的擔憂與焦慮。
也不知道該說武少康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武少康的如今這個癥狀,鎮上的衛生所當然是不敢妄自接下,當下沒有半點猶豫,讓這些個人直接把武少康快速送去縣醫院。
前些日子在嚴家灣的草木中提煉出活性物質后,省里就拍了一個醫學隊下了吉兆縣,並在吉兆縣組織了一個臨時醫學究研組,藉著服務周邊鄉民的同時,也方便提煉研究。
聽說這次下來的有好幾個國內有名的醫生,與他們同時到達的,還有一批先進的醫學儀器。
因此,嚴澈一幫人剛出鎮衛生所,果然見到乘坐着白色救護車的秦老已經等在衛生所門口的廣場。
嚴澈和抬着武少康的青年壯漢一抬着武少康除了衛生所大門,秦老身後又出現一輛救護車,上面下來四五個醫生護士,七手八腳的讓這群青年壯漢把武少康挪到了救護車上。
為什麼秦老會親自過來?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當時嚴家灣沒有同意他的建議,而張嘗之所以沒反應,在秦老的想法裏,也是因為嚴家灣那邊沒點頭的原因。
這下好了,一聽說嚴家灣的人打電話過去,說是裏面有人生病了,秦老自是第一時間帶着兩輛救護車趕來……這可是和嚴家灣套好關係莫大機會啊。
靈渠鎮和吉兆縣的距離看似比較遠,其實在改革開放后,幾番翻修兩地間的公路,到了如今已經修了一條高速安全、能讓四輛車并行的寬敞柏油路。
若已以前的水泥公路來算,靈渠到吉兆需要一個半小時的話,如今的高速公路使兩地距離再次縮短,嚴澈一行從鎮衛生所出來,再到達吉兆醫院也就要了四十五分鐘。
武少康一被送進吉兆醫院,醫生護士一擁而上,直接送進了急救室,嚴澈一行也只能眼巴巴地等在急救室門外,默默地盯着急救室門上掛了窗帘的玻璃窗,眨都不帶眨一下。
武少康身體並沒什麼大礙。
用吉兆如今坐鎮,早前省醫院的第一把手陳醫生的話來說,那就是武少康身體上並沒什麼大毛病,身體素質比起一般同齡人,反而健康很多。更是為嚴澈介紹了身邊一位中年女醫生,並告訴嚴澈那位女醫生是心理醫生。
聽了那陳醫生的話,嚴澈一怔,很快就明白了陳醫生的話——武少康得的是心病,是精神上的問題。
藤子都沒聽明白兩人拐彎抹角的話中話,瞠圓眼珠子盯着嚴澈。
嚴澈白了藤子都一眼,拉着藤子都來到醫院走廊的拐角,才指了指胸口的方向,悄悄告訴藤子都:“武老師這裏頭有病。”
藤子都並不是極其愚鈍的人,當下也是頓了頓,腦子一轉,也大概明白嚴澈什麼意思:“那怎麼辦?”
嚴澈蹙眉,看了一眼已經被護士推出急救室的武少康,沉思片刻,道:“如今的醫院住不起,武老師也不樂意住這裏……不如觀察幾天,帶武老師回去靜養吧!”
說這話的嚴徹底氣並不足,不是他捨不得錢,而是它如今確實沒什麼錢。再加上武少康的病情真的是陳醫生說的那樣的話,武少康肯定不會願意住在醫院。
遠的不說,就近而言,武少康為什麼一個人在鄔子盪一獨居就是二十多年?那情況還不一目了然的嗎?
藤子都自然是不明白嚴澈一瞬間就拐了這麼多道彎,思索了一會兒,這才吶吶道:“你和大家商量一下吧。”他的想法很簡單,送武少康來的路上他就弄明白了這群青年壯漢也和嚴澈一樣,是武少康曾經的學生。那麼,武少康的去留,還是和這些人商量一下,免得事後這些人嚼舌根。
聽到藤子都的話,嚴澈想了想,也點了點頭。
沒有理會秦老帶着一干醫生護士的極力挽留,下午三四點,武少康整個人徹底清醒后,還是讓嚴澈一行人帶着他原路返回了靈渠鎮。
原本還有人建議武少康在衛生所拿一點葯再回去,可是武少康擺了擺手,乾脆試着下地走動走動,發現除了虛弱一些外,並無大礙,直接在嚴澈與另外一個學生的攙扶下,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回了鄔子盪。
如今正值水夏,莊稼作物是最需要照看的時候,武少康不想因為自己而耽擱了學生們。
六月的天娃兒的臉,說變就變。
傍晚時分,春秋兄妹剛放學回家,下地鋤草的人還沒收活兒,天空已經暗沉下來,沉悶的轟隆聲更是由遠及近。
天低了,燥暑的空氣更是悶熱,使人透不過氣。半空中盤旋着密密麻麻的蜻蜓蚊子,家雀兒也驚叫着低空劃過,沖入山間,不再出來。
要下大雨了。
趁着大雨還沒來臨,嚴澈指使着藤子都去霧戌山和池塘巡視了一圈,並讓其去仔細地確定山背後的泉水裏,沒有沉澱髒東西,免得食用了那樣的泉水,一家人生病。
張超英由於白天灣里人來幫忙,山上的活兒也沒使太大力,早在嚴澈兩人還沒回來時,已經將院兒里又拾掇了一圈,就連小水溝里的竹葉也清理的乾乾淨淨。
這會兒見嚴澈進灶房搭理晚飯,為了不使自己閑得沒事兒干,張超英見春秋兄妹一做完作業,就撈了兩個小的就進了屋——打來半木桶涼水,擰了一暖水壺熱水,準備給汗津津的兩個小傢伙洗澡。
第一道悶雷落下時,嚴國強和嚴國盛已經扛着鋤頭進了遠門,藤子都也從池塘邊走了過來,順手就接過了兩人肩上的鋤頭,三人進了籬笆院兒。
灶房裏,嚴澈悶的蘿蔔排骨湯已經成了濃郁的乳白色。
從灶房裏探出頭,嚴澈跟嚴國強嚴國盛打了一聲招呼后,看藤子都已經將鋤頭歸置后,招了招手,藤子都屁顛屁顛兒地跑了過去。
嚴澈遞給藤子都一個小沙罐——是當初讓嚴釗做茶具時,另外製作的。
“這是幹嘛?”藤子都不解地看了看嚴澈,又盯着小沙罐瞅了半宿。
“這個給武老師煲的排骨湯,你趁着還沒下雨,幫我給送過去。”說話間,嚴澈擰着眉望了望越來越暗的天空:“送過去后你給我盯着,讓武老師喝完了再回來。”
藤子都委屈地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嚴澈一瞪,立刻咽了下去……接過嚴澈包着小沙罐的厚毛巾,頭也沒回地“噔噔噔”跑了出去。
看見這個時候藤子都還往外跑,嚴國強擔憂地眼神望了過來:“三兒啊,都要下雨了,你還叫小藤去幹嘛啊?”人還病着呢。
見自家老父親擔憂的模樣,嚴澈心底生出一股嫉妒,哼哼唧唧地道:“武老師病了,我今天買了排骨,讓他送過去點。”哼,每天跟着閑轉,不讓他做點事兒,難道讓他留下來做大爺?
嚴澈一說,嚴國強這才記起早上那會兒藤子都去地里叫人的事,趕緊問:“武老師沒什麼事兒吧?怎麼不在醫院住着?這麼早就回來了?”他可是聽說武少康吐了一口血來着……轉而,又想到那天夜裏藤子都也吐了一口血,繼續道:“三兒啊,你們去醫院的時候,小藤有檢查一下沒有啊?”
老父親這麼一說,嚴澈又是一愣:啊,好像藤子都也吐血了……
這一夜。
轟轟隆隆下了一整夜的瓢潑大雨。
好在竹樓建造初期,嚴澈就想到了竹樓冬暖夏涼的便宜外,也考慮到下大雨的情況。
屋頂除了密密麻麻鋪滿十幾層精挑細選的麥秸外,還在每層麥秸間鋪了一張完整的防雨隔熱氈,如此一來,鋪了幾層扎得緊實的麥秸,就鋪了幾張防雨隔熱氈。
這鋪了麥秸屋頂,也並不算完工。
嚴澈詢問了一下嚴佳美,花了錢請人從隔臨市買來一大批粗壯的楠竹。
在麥秸屋頂完工後,嚴澈就讓人將買來的楠竹一節一節的鋸開,再按照1/3的比例剖成兩瓣,用來代替瓦片。
這樣的竹片一上一下,規律地對扣,一層一層由高及低的鋪展開的同時,更用了堅固的尼龍繩將竹片穿孔,有序地串聯成一整片。
如此一來,這樣的屋頂絕對堅固之外,冬暖夏涼是必須,排水透氣是必然,更不會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裏下小雨的後顧之憂。
因此,這一晚,竹樓的人都伴隨着雨打竹片的嗒嗒聲中,安然睡了一個涼快的好覺。
第二天。
嚴澈起來后,推開修葺好的竹窗,一股清新濕潤帶着涼爽的空氣迎面撲來。
窗外的一切依舊綠意盎然外,又多了幾分讓人更加愜意的翠意。
頓時神清氣爽的嚴澈,心情大好,站在竹窗前,伸了一個大懶腰。
不用想,經過一夜大雨,霧戌山肯定有翠郁的幾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再出現山體滑坡的現象。畢竟,在過去嚴家灣歷年來,幾乎每一年下大雨,周邊的山上總要衝刷下一大堆的泥土。
好一些的,能說是給田地里增了土;壞一點的,那可是泥石流,要出人命的。
出了房間,並沒有早些年聽到的焦急,反而是院裏唧唧喳喳的沈春的聲音愈發脆糯,挺得嚴澈精神又好上幾分,腳步也輕快起來。
到了院兒里,果然看見張超英正在給沈春一邊傳外衣,不安分的沈春小手兒亂動,就是不安分,還時不時地給張超英講述學校的趣聞趣事,逗得張超英又是無奈,又是愉悅。
沈秋還是乖巧地在張超英身旁,乖乖地打了一盆泉水,仔仔細細地清洗着自己的小臉兒……看見嚴澈站在門口衝著自己笑時,沈秋也毫不吝嗇地給了嚴澈一個燦爛的笑容:“三叔。”
“啊,三叔。”沈春聞言,掙脫張超英的懷抱,一如往昔地飛撲進嚴澈的懷抱,開始撒嬌。
“三兒,起來啦?”張超英拿着沈春還沒穿好的鞋,笑眯眯地看着在嚴澈懷裏亂蹭撒嬌的沈春。
輕輕揉了揉沈春嫩嫩的小臉兒,還有亂蓬蓬的柔軟頭髮,嚴澈接過了張超英手裏的鞋,給沈春穿好:“嬸兒,我嗲我叔他們呢?”
“哦,這不下了一場好雨么,都下地了。”說話間,張超英望着遠處自己地的方向,微微蹙眉:“這雨一下,怕是地里的稗子草也要瘋長了。”
嚴澈迷惑地望着張超英,張超英無奈地看着這個不諳農事的侄兒,解釋道:“你以為地里莊稼種下就能吃了啊?施肥除草一樣樣也不能落。這不,一大早的,你嗲跟你叔就帶着小藤下地鋤草去了……唉,就拿咱拿蔬菜大棚來說吧,你是不知道,嘖,那裏面的稗子草長得跟瘋了似的,別提多嚇人。”說著,張超英誇張地喳喳嘴,又道:“每天都要分派一撥人去拔一早上,第一天拔完了拔乾淨了,可到了第二天,嘿,咻咻地又長出來了……哎,看着菜長得快,長得水靈,這些稗子草咋也一樣樣地啊?要是咱地里的莊稼也長這麼快,那該多好啊……”
嚴澈嘴角幾不可聞地抽了抽,暗討:好嘛,我居然忘了這一茬兒,好在沒人懷疑。
張超英又嘀咕了一大篇。
嚴澈心虛,將沈春的一頭雞窩交給了張超英搭理,在沈秋的跟隨下,爺兒倆鑽進了灶房。
嚴家灣乾地多,柳家潭就相反。
柳家潭地勢比較低,不同嚴家灣的乾地,柳家潭因此大多是稻田。
因此,嚴澈送春秋兄妹上學時,柳家潭的人大多都彎着腰在田裏扶正被雨打倒的秧苗,順便扎了田豁口,不讓田裏的水溜走。
剛上柳家潭的水泥公路,嚴澈就遇上扛着犁耙的柳建華,身後居然跟着同樣扛着犁耙的柳建國。
這堂兄弟倆看見嚴澈送倆小孩兒上學,也就地停住了腳步,柳建華更是毫不生疏地招呼:“嚴澈啊,這是送孩子上學吶?”
嚴澈微微一笑,看了看這堂兄弟倆肩上的犁耙:“啊,建華哥你們下田啊。姐夫,你也在這吶。”
憨實地柳建國難得地笑了笑,點着頭道:“建華家忙不過來,你姐讓我停幾天三輪,回來幫下手。”說著,又想到嚴家灣的岳父岳母:“三兒吶,你家那邊的地忙得過來么?”
柳建國一問,柳建華就笑了:“哥,你是咸吃蘿蔔瞎操心,小藤干起活兒來,你是沒見過,估計咱兄弟來都比不過。”
嚴澈迷惑,柳建國也疑惑:“啊,就是四叔家的那個帥小伙兒?”
柳建華笑着點頭:“可不是,上次一起幹了一會活兒,好傢夥,那小子的力氣勁兒可不是蓋的。”
閑聊了兩句,柳建國雖然不信柳建華說的那麼誇張,還是看到了嚴澈一手一個背着書包的孩子,這才催促嚴澈趕緊送孩子上學,別遲到了。
嚴澈也沒說什麼,只是在心底思討着:一會兒回來的時候,該去看看姐了。藤子都不是要弄個車隊么?姐夫雖說是在幫着運蔬菜,怎麼也是給外人做活兒,不如讓藤子都帶着姐夫一塊兒幹得了。
嚴澈一路帶着春秋兄妹走過,看到的無一不是一夜大雨之後,趕着下地的忙碌庄稼人。
也在這個時候,嚴澈隱約地有些明白了什麼,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出個一二三。
只是這一路走來,心底因為自己老被老父親拘着不下地,嚴澈也覺着着實不是什麼好事兒。當然,為什麼不能下地,不讓他下地,他還是有着自知之明的。
順着這個理兒一想,嚴澈也就釋然了。既然下地幫不了忙,保不齊還幫倒忙,嚴澈雖慚愧,卻也有了他自己的想法——不能下地,那就多在家裏做點事。
再說,如今武老師身體不好,大家都忙着下地,要是他嚴澈也不管不顧,為了那點小念頭跟着去瞎搗亂瞎幫忙,武老師那邊真要出了什麼事,就真沒人照看,那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