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塘砌山

掘塘砌山

走出鄉長辦公室的嚴澈興緻特別高,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多了一抹令人挪不開的風情。

似乎看出了嚴澈為什麼這麼高興的黃生群,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悄悄遞上去一盆冷水:“嚴澈,這個所謂四十年買斷的所有權,是省委為了扶持咱們枝城市經濟發展,而特例開的綠燈,給出的特權,嗯……這個嘛,我覺得你在外讀書這麼多年,朋友網一定不小吧?你最好是找人去辦個名正言順的什麼文件,不然以後……上面(黃生群指了指天)有事下來,你的麻煩甩都甩不掉。”

黃生群在嚴澈耳邊悄悄說完這樣的話,就借口要回辦公室做事,也沒介意當場陷入沉思的嚴澈沒跟自己打招呼,笑眯眯的喊了聲“嚴四叔,我先回去工作了”后,背着手往辦公室走去。

清楚感覺到兒子情緒變化的嚴國強,在回家的路上幾次想開口問兒子到底怎麼了,卻都被嚴澈抿緊了嘴,皺的老高的眉頭生生憋了下來。

不由得,嚴國強的眉頭,也被嚴澈傳染了。

於是……一路走來,經過的人都能看見一大一小兩個漢子都皺眉不展,一副沉思的深沉模樣。連一些準備上前打招呼的熟人也被爺兒倆這個樣子嚇得繞道而行,唯恐這爺兒倆遇到什麼煩心事,別一上來就點了“火藥包”。

對於這個現象,爺兒倆根本是毫無知覺。

其實吧,嚴澈也就是被黃生群給堵了一下。

怎麼說呢?

原來嚴澈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能力居然失靈了。

本來以為是鄉政府出了小紕漏,自己不小心鑽了這個紕漏的空子,回頭就能佔大便宜。誰曾想,這所謂的“紕漏”,原來是上面為了“勾/引”他們這些水魚上鉤而拋出來的香餌。

並且,這“香餌”並不是“綠色無公害”,相反的,這個“香餌”是經過無數能致人死命的“化學合成營養素”捏了團,沾了糖衣的“毒藥”。

如此一來,嚴澈的心情哪還高興得起來啊?

回到家裏,嚴澈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深深嘆了一口氣。

堪堪回了神,一臉愁容的嚴澈心裏不禁憤憤咒罵道:靠,你們上面原來就是這麼糊弄我們百姓的,難怪咱吉兆縣窮得叮噹響,原來就出在這些條框上面啊!

不過,嚴澈這時也想到了黃生群最後告訴自己的話,默了默,嚴澈沒有立刻深信不疑的執行黃生群的建議,而是走出堂屋,站在院子中央掏出了手機,查看手機信號。

於是乎,經過嚴家這個院子的人們就看到這麼一副景象。

嚴老四家的狀元兒子嚴小三兒手裏舉着一小塊白呼呼,巴掌大,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塊狀物體,在院裏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眉頭深鎖。

嚴小三兒身後呢?

一隻老母雞,昂首緩步,慢慢悠悠地“咯咯咯咯咯咯”唱着人類聽不懂的歌曲,不緊不慢的跟在嚴小三兒背後大約兩尺遠的安全距離。

而老母雞背後,跟了五六隻剛出毛的小雞仔,“啾啾”叫着,一邊跟緊雞媽媽的步伐,一邊不忘邊走邊在地上跑着小石子吃,神情十分歡愉自在。

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的嚴澈,終於在自己圈起的“迷你小菜園”旁邊,尋找到了兩個信號,眉頭稍稍展開一點。

在手機里翻了翻,嚴澈找出一個號,帶上藍牙耳塞,撥了過去。

聽着一串震耳欲聾,四年不變的“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在耳邊反覆翻唱,看着手機屏幕上的“老宅”二字,嚴澈眉頭又皺了起來。

終於,《紅高粱》變成了人的聲音——一個冰冷的機械化的女聲:“對不起,您撥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sorry,youdialtheuser……”

盯着手機上的“通話中斷”,嚴澈咬咬牙,低聲咒罵了一句:“死老宅,居然不接電話,哼哼……”

好在嚴澈並沒計較太多,沒打通電話,嚴澈把手機往口袋一揣,繼續讓其充當“手錶”,走進了堂屋。

坐在堂屋的木桌旁喝下一碗溫開水后,嚴澈依舊沒等到嚴國強的回來,估摸着嚴國強在嚴國盛家聊上了。

想了想,嚴澈起身換下了腳上的皮鞋,換上了一雙平日裏嚴國強下地的解放膠鞋,轉身出了門。

嚴澈決定到霧戌山上走走看看,不管如何,先去視察一番自己的“領地”。

霧戌山。

當地人也稱其作“狗兒山”。

其名源於薄霧天氣里,遠遠觀望霧戌山,就彷彿看到一條堅守本職,看守家門的忠犬靜坐在那。

當然啰,霧戌山也被嚴家灣人稱為看門山。估計嚴家灣人認為這“大狗”看的門,看是自家所在的嚴家灣。

嚴家灣三面環山。

背靠雞冠山,雞冠山後是海拔兩三千米的齊王山,相傳在齊王山上埋着一位舊時的王爺(其據不可考),因此得名齊王山。

東側是比齊王山略微矮一些的帽兒山,因為山頂一塊與帽子相似的巨石,得名“帽兒山”。是四座大山裡,水土流失最為嚴重的一座山。山上光禿禿一片,除了一些雜草野灌木僥倖長在石縫間,基本上是看不到太多的綠色。美人坡就在帽兒山山腳下,坡上開了耕地,開了春,那一片就是帽兒山最顯眼的一點綠斑。

鄔子盪,其實就在帽兒山山腳下的美人坡後面。

嚴家灣跟前有條小河,土名兒叫做豌豆溪……呃,其實它原本叫挽頭溪,當地人叫久了,就成了豌豆溪。

挽頭溪源於比齊王山還大幾倍,屬於富源鄉,乃至吉兆縣最高山脈平梁山山上的幾眼泉,從山上匯流而下,流經林家溝、鄔子盪、嚴家灣、雙河村……等山村,與十幾裡外的玉嶺河在燕子口匯合,而後輾轉山嶺千萬里,穿溝越壑萬千道注入長江,再匯入大海。

這挽頭溪溪水清澈無濁,常年細流不斷(哪怕當地旱情最嚴重的季節,挽頭溪也能保持住基本的周圍千萬人的用水流量),養育了類似嚴家灣這樣的村子千千萬萬的子孫。因此,挽頭溪也被當地人稱為娘娘河。

而剩下的那座閘坡山就在河對岸,與嚴家灣背後的齊王山兩兩相望。關於這閘坡山,在本地還流傳着一個故事。

相傳當年齊王山還沒有埋葬齊王時,齊王就住在這邊。齊王是戰敗的一個皇子,被登基的皇帝兄弟下放到了這裏。

一天,心情鬱悶的齊王出門散心,在路上遇上了一個漂亮的女子,並深深被其吸引,誓要娶為妻子。

不料,這事不知怎麼被遠在京城的皇帝知道了。齊王的這個皇帝兄弟,向來霸道,打小就有爭奪齊王所喜歡的一切東西的習慣。這次也不例外,皇帝下令將這個女子強勢收回皇宮,充做後宮的一個妃子。

你想啊,齊王都被皇帝鬥成這樣了,如今還要被皇帝搶老婆,齊王怎麼可能甘心?

於是齊王召集身邊僅剩下的十多個家丁,準備和前來搶奪女子的皇帝來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結果,這個皇帝太厲害了,居然請來了神仙幫忙。

神仙衣袖一揮,就從天降下一座山,生生攔在了齊王眾人面前,擋住了齊王追逐皇帝的路,也擋住了齊王出來的唯一出口——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牢房,桎梏齊王在其中。

這座山,就是如今的閘坡山。(……囧,這不是茶憑空編的,是真的有這麼一座山,這麼一個傳說,不過被茶改了名字而已。)

呃……扯遠了,扯遠了。

嚴澈一路慢慢爬上了霧戌山,站在不算高的山頂,將嚴家灣盡收眼底。

當然,嚴澈也看到不遠處嚴國強每天細心照顧的自家的菜地,以及美人坡後面那片翠竹下的鄔子盪。

閉上眼,張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

嚴澈雖然感受不到書中所謂的“一覽眾山小”,卻發現站在這裏,心情異常舒坦,頗有心曠神怡的意味。

霧戌山雖然不大,座山面積或許還沒嚴家灣大。

轉過頭,看着山背面的情形……此時此景,嚴澈露齒笑了。嚴澈覺得選擇承包霧戌山,真的是明智的選擇。

哪怕這四周都綿延的山,山外還是山,但是……嚴家灣灣前有流經的挽頭溪,雖然霧戌山距離挽頭溪有些遠,背對嚴家灣的山的另一面卻是面朝柳家潭的方向。

而柳家潭,正好處在各村往去靈渠鎮,富源鄉唯一一條水泥公路旁。

看到霧戌山周圍的這一切不算太有優勢,卻又有着不小優勢的環境位置,嚴澈靈機一動,急沖沖地跑下了山。

嚴澈剛一進院,就看見嚴國強和嚴國盛兄弟倆坐在堂屋談話。

許是看到嚴澈回來了,兄弟倆的對話一頓,都看着滿臉激動得泛粉的嚴澈,不明所以地對視一眼:這孩子怎麼了?

嚴澈衝進堂屋,端起嚴國強跟前的大水碗,就着裏面的水,咕嘟咕嘟就喝了下來。

碗見了底兒,嚴澈抹着嘴,噙着欣喜的笑容,喘着粗氣:“嗲,國盛叔,我……我……咳咳……”

見到嚴澈這個樣子,嚴國強不由皺了眉,伸手拍了拍嚴澈的背,替他順着氣:“慢點說,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還是忙跳跳的。”

嚴國盛也不說話,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這一副慈父嬌兒的畫面。

“嗲,嗲,我想到咱們的山怎麼弄了。”稍微調和了氣息,嚴澈深深吸了一口氣,興奮地抓住嚴國強輕拍自己脊背的大手:“嗲,咱們請人。”

“請人?請人做啥?”嚴國盛率先問出了嚴國強的疑問,兄弟倆這會兒都斂下了笑容,神色認真。

“嗲,這事兒咱爺兒倆弄不下來,得請人幫忙。”嚴澈拍着胸口,順了順氣,繼續道:“工程不算太大,卻也不小。所以得請人來幫忙。”其實嚴澈沒說出口的是:嗲年紀大了,做下來怕身體受不住。至於自己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更不消指望了。

“三兒啊,你說清楚些。”嚴國盛使勁撓了撓肩膀,一臉迷糊。

“呃……”嚴澈這才想起,自己說了半天,主題還沒告訴兩位老人,難怪老人迷糊,暗自鄙視了自己一番:“國盛叔,嗲,是這樣的……”

原來,嚴澈看到霧戌山下那片空地面積很大,而且,承包合同上不是註明了:只要不是農耕地,都屬於霧戌山的範圍么?

因此,嚴澈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那就是——掘塘砌山。

不是說山上泥土流失不少么?成,那咱就挖了下面那些山上滑下來的泥巴放到山上去培着,那麼大一片空地,挖出來的土總夠給整個山鋪一層了吧?!

本來那片空地上的土壤就是霧戌山上滑落下來的,基本把空地上的土挖出,搬上山,算是把流失的土壤“完璧歸趙”了吧?!

哈?你說那山下的空地怎麼辦?

嘁……

到那個時候,空地早就被挖成了大坑。

大坑,知道吧?知道有什麼用處么?

對了喂,挽頭溪離得近,咱可以抽挽頭溪的水注入大坑裏,把大塘培成現成的池塘。

池塘拿來幹嘛?

要是你連這個都想不到的話,一會兒找塊豆腐去。

池塘可以養魚,還可以栽種蓮藕,兩樣可都是創收的絕好方法啊。

嚴國強嚴國盛一聽完嚴澈的話,兩人都楞得你看我,我看你。

最後,嚴國盛猛地一拍膝蓋:“呔,我們怎麼就沒想到呢?”看了看嚴澈,嚴國盛又笑彎了眼,對嚴國強說:“四哥,我看啊,三兒這辦法好。”說完拍了拍嚴澈的肩頭,一臉感慨:“三兒,果然還是讀過書的腦子好使,我跟你嗲擔心了半天,被你這麼一說……咳嗯……呵呵,白瞎了。”

嚴澈一愣,看了看嚴國盛,又看了看嚴國強,臉上還沒消下去緋紅,更添深一層,眼眶也熏得熱乎乎的:“嗲,您別操心,三兒一定會弄好的!”

嚴國強這會兒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腰桿兒也挺得老直:“國盛,咱就這麼做吧!”

狠勁點了點頭,嚴國盛說:“四哥,反正現在是農閑,也別花那些個錢出去請工來做,咱就賣一次老臉,喊人搭把手,不就是管幾頓好吃好喝的飯菜么?咱們是農村人,誰還去計較你這些啊。四哥,你看這樣成么?”

想了想,嚴國強看了嚴澈一眼,眼底柔和的讓嚴澈覺得心裏酸酸澀澀,澀澀甜甜的:“成,國盛啊,四哥嘴笨,這事兒你就幫着三兒去張羅吧!”

嚴國盛哈哈一笑,道:“四哥,三兒是我侄兒,我不幫他誰幫他?是不,三兒?”說完,嚴國盛笑眯眯地問着嚴澈。

嚴澈也學着嚴國盛狠勁兒點了點頭:“國盛叔,我要吃炸小魚兒。”

“成,回頭我去逮幾斤,讓你嬸兒炸給你這個泥鰍貓吃。”

嚴澈心底有了計較。

山既然已經承包下來了,這個責任已經從公家落到了我個人手裏。

即便如此,還有一些條款文件不得不簽署搞掂……不光是要辦一些重要的證明,以防後患。更主要的是,不能因為這些原因就這麼把山空置荒廢了。

畢竟……

這可是自己所有的心血投入,而不是一時衝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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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園箬笠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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