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府門
天安二年,風譎雲詭的東京城內,氣勢恢宏的太師府於城中繁華地段拔地而起,磅礴正門前兩座金身石獅一正坐直視一仰頭卧地,一左一右守護在依星宿而建的二十八階白玉石台階兩旁,神態威儀凜然令宵小之輩不敢輕易來犯。
上了白玉石台階以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太師府飛檐斗拱的正門,金燦燦的“太師府”三字書寫蒼勁字體工整,高高懸挂於紅漆大門之上,而大門兩側巍然屹立着代表吉利的七根紅石柱,每根石柱邊又各自守着帶刀武衛,包括守在大門邊面色不善的門房夥計及屋頂幾行來回交替、手持弓箭的秘衛,實在是銅牆鐵壁,壁壘森嚴,這種架勢下甭說是人,恐怕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而由這浮誇的外表所見,其內府雕欄玉砌,金碧輝煌的程度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就在這豪門幽深的宅院之中,此時氣氛卻是異常壓抑,眾人的視線亦紛紛匯聚於一處……
蓬頭垢面的小小少女昏迷中仿若有所感知般,躺在冰涼的地面上緩緩睜開雙眼。
視線尚未凝聚,便隱約見到有個頭戴黑色巾幘,褐眉白須的老頭伸出一隻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姑娘……小姑娘?能瞧見嗎?”
老頭的聲音極為可怖,像是聲帶受過嚴重損傷,勉強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如枯死多時的樹枝慢慢刮過黑板般尖銳刺耳。
剛剛睜開雙眼的葉凌漪微微皺了皺眉頭,並沒有回答老頭的問題,不過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卻隨着老頭的手左右轉動。
見狀,老頭停止了揮手,又將大拇指和小拇指彎曲相扣,剩餘三根手指放在她面前:“小姑娘,你可認得這是幾?”
葉凌漪微不可見的挑了挑眉梢,望向老頭身後。
逐漸清晰的視線里,只見一道頎長的人影立在不遠處,身上仍然是那件墨青色長袍,雖然看不見那張隱藏在面具底下的容顏,但從緊閉的淺紅色薄唇卻能看得出他此時的嚴肅。
與赫連澈齊肩並立的是赫連褚和赫連塗兄弟,二人均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另外,這幾人的身後站着一幫低着腦袋的奴才,包括赫連氏三兄弟,紛紛簇擁在一個身姿挺拔的中年人身邊,呈八字排開。
看上去,中間那中年人不過才四十齣頭的年紀,一身穿戴華不可攀,雖然富貴生活讓他滿頭青絲尚且烏黑,目光炯炯,可容顏間還是難掩滄桑的影子,歲月彷彿一柄鋒利的刀子,無情劃過原本俊朗的一張容顏,使他變得深沉而冷漠。
葉凌漪的目光繞過眼前老頭,就這麼落在他們幾人身上來回打量。
覺察到她的視線,中年人微微仰起下顎,狹長的眼中迅速流過一絲疑色,還未開口說話就被褐眉白須的老頭打斷了:“丫頭?”
葉凌漪依舊未吱聲。
老頭望向面色凝重的中年人,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聲,回頭再次道:“小丫頭,你若是能瞧見,那就告訴老朽,這是幾?”
為了切斷她的視線,老頭將三根手指放在她的眼前來回晃動。
葉凌漪回過神,有些不耐煩地答:“三。”
“哎呀!”
老頭倏地咋呼一聲,面上欣喜,連忙回身朝中年人拱手道:“回稟太師,這孩子並不眼瞎,也無痴傻之症,不過常年生活在天寒地凍之地加上尚且年幼,缺衣少食的日子已然讓她的身體虛弱到了極點,縱她有股蠻勁卻不長久,若是要為朝中所用,恐怕尚需養好身體為先,以免貽誤大事。”
老頭說完話虔敬的伏地叩首。
中年人聞言微挑眉頭,臉上的表情閃爍不定。
立在身旁的赫連褚一瞧父親似有不滿的樣子,連忙厲聲呵斥道:“好你個老怪物,你既身為太師府下人,又是家醫,那就該守好本分,如今你卻如此膽大包天,敢在我父親面前僭越,難道你不知道就連當今聖主梁太后都得給我父親面子嗎?你算得上哪根蔥,也敢在父親面前胡說八道?”
赫連褚的目光越說越狠厲,最後乾脆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老頭渾身一個激靈,沒命般給赫連氏磕起頭來:“大少爺說的都對……是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小人該死,小人就不是個東西,求太師和大少爺饒命!”
“沒用的廢物!去和閻王求饒吧!”
赫連褚三步並做兩步上前,長劍往老頭的方向猛地送去。
老頭面色煞白,在他渾濁的眼中長劍泛着森寒的光芒猶如一條毒蛇正吐着鮮紅的蛇信子氣勢洶洶朝他而來,老頭嚇得身子一歪,頓時如一團散沙般癱倒在地。
就在這危急關頭,方才精神還有些恍惚的少女眼神驀地變的凌厲,隨即身體後仰雙手撐地,仰面抬腿踢掉了赫連褚手裏的佩劍。
隨着“咣當”一聲,赫連褚手裏的佩劍在眾人矚目中就這麼砸在了地上。
“你個狗奴才!”
赫連褚氣得面色鐵青,咬牙切齒的瞪着地上正收回腿的葉凌漪。
殊不知葉凌漪自己都被自己剛才這舉動嚇了一大跳,剛才她只是腦袋裏想着要去阻止赫連褚,這具身體便遵從她的想法並付諸了行動,如今被赫連褚用這般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目光盯着,她倒是開始覺得后怕了起來。
躊躇了一會兒,終於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的賠笑到:“這位……”
一開口不知該如何稱呼的葉凌漪頓了頓,當即想到了褐眉白須的老頭管赫連褚叫大少爺,管中間那中年人叫太師,故有樣學樣道:“大少爺莫生氣,別為我等無名小卒氣壞了身體,否則以此觸怒了太師,我們受點教訓倒是不打緊,但一刻千金,您又是貴人,把時間白白浪費在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人身上豈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葉凌漪咧起嘴角,用儘力氣扯出了一抹既生硬又討好意味極明顯的笑。
赫連褚的怒容隨着葉凌漪的話驟地緩和下來許多,取而代之的卻是意外,他似乎沒想到這個小丫頭看着呆呆傻傻的樣子,這會兒居然能一下子說出這麼多話,而且那張消瘦到幾近枯萎的臉上除了冷淡的表情以外竟然還有這種一眼便知真偽的笑容,雖然此刻那種笑讓她的臉看起來真是古怪極了。
身後中年人見赫連褚沒說話,眼中光芒變了變,終於氣定神閑的開了口:“行了,褚兒!老秋是府里的老人又是你祖父當年的得力幹將,再說他既是為朝中大事考慮也是為了太師府,這事正當,於情於理你不該如此。”
一聽中年人如此言語,赫連褚立馬二話不說退去了一邊。
中年人見了以後,繼續說到:“至於這丫頭,我看就依照老秋所言,先讓她留在府里當個粗使丫頭,等她身體好些再說吧。”
名叫老秋的老頭聽完中年人的話,面色頓時一松,以袖擦擦額頭上的冷汗,連忙爬上去伏在中年人的腳邊,用一種顫抖的聲音極盡感激的說到:“謝太師不殺之恩!”
“嗯!”
中年人彷彿很享受這種被人仰視的感覺,嘴角微微上揚看着形如烏龜般伏在他腳邊的老頭,過了好半晌才望向不遠處瘦的像根柴火的少女。
與此同時,她也在觀察着他,少女的目光犀利如一道能穿透人心的光束,毫不避諱的越過眾人直勾勾的落在他身上,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雖然光芒明亮,卻又彷彿蒙滿了迷霧,似幽暗的無底深淵,那裏面分明有什麼被極力隱藏了。
可到底是什麼呢?
中年人看不太真切,只是心中有種直覺,他覺得這張尚且稚嫩的臉龐遠沒有他所看見的那麼簡單。
至於為什麼要這樣想……
若是非要說出個一二的話,那就是她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冷靜吧。
要知道,就算一個人再精明強悍也斷不可能將情緒掩藏的這般滴水不漏,何況這個小丫頭今年才十五,三年前她全家被屠,他猶記得當時那個小小的女孩坐在暴雨匯聚而成的紅色汪洋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在她的世界裏那本該是一種分崩天地,摧毀一切的痛苦。
加上後來,她來不及報滅門大仇就被流放去了蒼嶷山,三年間不僅毫無與外界往來,更甚是日日徘徊在生死關頭,從這樣境遇里走出來的人,就算她能為了生存放下滿身血海深仇,也不該是如今這種表現。
可從今天這小姑娘的表現看來,她實在是太過於冷靜了。
冷靜到他的心裏竟然開始有些疑惑。
“父親!”
正當中年人眯着眼眸與少女對視的時候,身旁的赫連澈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中年人收回視線,略略垂下眼帘以眼角的餘光掃了眼身後:“還有什麼事?”
赫連澈拱手,微低頭道:“父親,宮裏剛剛傳來消息,說是太后想見這丫頭。”
說完,赫連澈將目光放去了葉凌漪的身上,漆黑的眸瞳里清冷無比。
葉凌漪倒沒太注意,只是聽他們的對話覺得大事不妙,畢竟從一開始她就是莫名其妙來到的這個陌生地方,然後莫名其妙的發現自己上了一個少女的身,現在又莫名其妙的被當成稀罕動物供眾人圍觀,這一切本來就已經夠讓人驚駭和匪夷所思了,難道還要被送進宮裏見什麼太后?
不會吧……
葉凌漪擅自腦補了一下,就論以前看過的宮斗電視劇,裏面一系列的血腥場景可不是鬧着玩的,要是真見了這個什麼太后,萬一自己不小心觸怒了她……
葉凌漪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心中警鈴大作,要知道太后……像這種高級段位的boss在宮斗劇里一般都是殺人不眨眼,手裏人命如麻的大魔頭,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嘍啰怎麼能斗得過呢?
結果可想而知,葉凌漪甚至已經能感覺到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了,但此時對方人多勢眾她也不能表露出來,只在心裏暗暗盤算着。
不過好在面對見太后的問題時,中年人只是略微沉吟了小會兒就轉身對赫連澈道:“讓人去回稟,就說狼王雖死,獵手卻重傷,此時貿然進宮恐怕不妥,為免引人口舌貽誤大事,面見太后一事需容后再議。”
“是!”
赫連澈再次拱手,正準備吩咐下人,又聽中年人補充到:“對了,把珍寶閣里新得的血玉菩提也一併送進宮,對太后就說我們赫連一族勢必唯太后馬首是瞻,為了完成大業,我赫連注萬死不辭,請太后務必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