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念和番【一】
生於污穢糟粕之地,偏生了一身高潔清骨,算命先生說我紅顏薄命相。
若真能做禍人的紅顏,薄命又如何,在勾欄之地圖苟活,委實笑話。
媽媽待我極好,詩書禮樂都精心教我,我知道媽媽教我目的為何,也知道如何才能為自己爭取最想要的活命方式。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自紅塵地一曲出場,驚艷了京城,人人都說,我較天下第一名妓煙如柳,有過之無不及。
可我不賣身,我以命做賭,在城外五里地的隨心居落腳,以詩書禮樂會文,品茗寫詩交友,成了名噪天下的雅士。
雅士也是人,且見慣了紅塵勾欄里的薄情,再好的公子少年對我言情,我都心靜如水。
倒不是不信情字,而是我心中住了一個人。
我曾斜卧欄邊,跟街上無數喜歡她的姑娘一樣,只為遠遠瞧一眼他的車架,也曾偷偷的寫情詩,寫完我便燒掉,假裝月老會將我的心愿呈現在他面前。
他便是宸國女子最遙不可及的男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傳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與千軍萬馬中獨善其身的國師大人。
我曾遙遠的瞧見過他,那日祭天,他身着玄色的雲鶴袍,一步一步的踏上祭天台,山川穀地中,鐘鳴圈圈,無數百姓仰望他,目視他超脫世外,不染纖塵的身姿。
只一眼,我便覺得我的心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他踏的每一步,彷彿都踩在了我的心間,讓我忍不住顫慄。
可也是這一步一步,讓他離我越來越遠。我隱在人群中,瞧見天上藍天白雲,再瞧地上螞蟻泥濘,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們之間隔着鴻溝天塹。
然而,我未曾想,有一天他會跨過鴻溝天塹出現在我面前。
雅士到底不如皮肉生意來錢快,那天,媽媽耐不住性子逼我接客,我寧死不從。
對女人而言,最珍貴的便是如玉之身,身心若不能守一,我要命何用。
我的心給了他,就算這輩子都沾不到他半片衣角,身子也只會他留着。
媽媽怒極,橫着臉,抬手就要打我,可高高抬起的手在,無論如何都扇不下來,現場一度詭異。
門口傳來了風鈴嬌笑的聲音,媽媽忽然能動,她轉身的瞬間,跪地拜下,大呼:“國師大人!”
我只感覺腦子猛地一嗡,直直的盯着他,眼睛一眨也捨不得眨。
他道了一句:“不要怕。”聲音明明清洌淡泊,卻像是一團火,從耳朵入體,暖了我四肢百骸。
一定是老天也被我痴心所感,才讓他出現在我面前,有種酸意湧上了我的心頭,眼淚花了他在我眸中的身影,我趕緊擦了眼淚,就那樣看着他。
這天,他一句話都沒說,只靜靜的立在那兒,瞧風吹荷葉,直至月上柳梢,他方離去。
我幾次想要上前說話,但是瞧見他眸中似乎有事,沒敢打擾。
他走之後,丫鬟才敢說話:“姑娘,國師大人說下次帶錢!”
我靜靜的盯着門,魂兒彷彿跟他走了,我想他一定不知道這隨心居中,住着滿心是他的我。
他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在午休,不知為什麼,丫鬟並沒有喊醒我,我睜眼就看到他坐在屋中茶墊上,香茗已經飲過半。
我一時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我喊他:“國師大人?”
他方側頭看我,回了我一句:“嗯。”
乍聽這個聲音,我大腦瞬間空白,不是夢,這不是夢。
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我懊惱不已,心中又添難過,他以後會不會再也不來了。
想着,我便覺得委屈,難過的哭了起來。這是我距離他最近的機會,就這樣被一個午覺打敗了。
丫鬟連忙過來安慰我,我卻越想越覺得傷心。
自國師大人來了之後,媽媽再也沒有逼過我,我日日盼着他能再出現在我的隨心居,卻日日不見其影。
就在我以為他再也不會來的時候,我又在門口瞧見了他的身影。
大雨傾盆,他衣袍沾了一點雨水,我並未說話,低着頭上前,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替他解了衣袍,拿到通風處,讓丫鬟熨干。
脫去了外袍,他身形更加迷人,長過腰的烏髮,隨意的搭在他的肩頭,他靜靜的站在欄邊,盯着雨水打荷塘。
我在門邊站着不敢上前,心中想他現在心中在想什麼,會不會在想我?
想到這裏,我忽覺羞澀。他似是知道我想法似的,忽然回頭直直的盯着我,我從頭麻到腳,先是僵硬的站在那兒,而後頭也不回的跑到了屋中,拿被子蓋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