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台的日落
(No.29~33)
No.29
高一年級按規定要開展兩星期的軍訓,‘兩個規範’和文明禮儀培訓等入學教育,完成初中到高中的角色轉變。作為逃過軍訓和兩次模考的一屆,入學教育無處可逃,要求每人800字感想領悟。
“明天上午的開學典禮所有同學都記得穿好校服佩戴好校牌,下午正式開始上課,有空好好預習下功課。”許老師叮囑完,當起了甩手掌柜,直接讓萬鵬程負責帶領四班下午參觀校史博物館程。
校史博物館設在行政樓頂層——全校的制高點,是個小型的博物館。
自由參觀時,大多人都是和舊友或新同桌一起,陳念一個人走馬觀花般地瀏覽過百年的建校史,轉到“傑出校友”展覽室,身後有女生悠悠道,“一中是出了名的重理輕文,偏偏近十年出過的省狀元都是文科生。”
也是一個人的女生。
女孩子很纖瘦,留着規規矩矩的學生頭,斯文秀氣,下巴尖尖的,帶着俏皮感。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彷彿有一泓清泉在流動,格外清澈動人,笑意在右臉頰凝成一個小小的酒窩,
“你想學文?”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爸媽都是文科生,遺傳的力量不容小覷。”
“加油!”陳念沒頭沒腦道,隱隱有“一中文科就靠你振興了”的期待。
女生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陳念尷尬地微笑着走開了。在校史館,吹足空調,她準備下樓回班上自習。
在樓梯口,頭頂傳來“鐺”的一聲,天台!心念轉動,陳念調頭往樓頂跑去。
No.30
“等一等!別關!”
正輕手輕腳地合上鐵門的男生嚇了一跳,回頭看她也穿着校服,鬆了口氣。
陳念三步並作兩步跨到鐵門口,往天台里探頭探腦,“這裏可以上去嗎?”
“可以溜上去!”少年偷換概念,大大咧咧的強調“溜”字,手上毫不猶豫地幫她拉開鐵門。
見陳念直接躥了進去,要往天台上跑,他拉住了她的衣袖,善意地出言提醒,“上面好像最近在施工修什麼東西,挺亂的,你自己小心點,玩一會兒就下去,別被老師逮到了。”
男生的皮膚是均勻的小麥色,五官很乾凈,眉目俊朗,眼神清亮,笑起來一口整齊的白牙,有點可愛。
陳念點點頭,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No.31
男生慢悠悠地下樓,還沒到轉角處,瞥見五米開外的汪主任,雙方對視一眼,頓時心涼,撒腿就往樓下沖。
“小兔崽子!”汪主任大喝一聲,拔腿就追。
“你跑什麼?”汪主任寶刀未老又熟悉地形,最終在一樓大廳堵到了該男生,喘着氣問:“你是不是溜到樓頂上去玩了?”
“沒,我就看到上面的門沒鎖……”
“你別跟我打哈哈,沒犯錯誤你跑什麼?幾班的?叫什麼名字?”
“三年(2)班,周……周杰倫。”
“你再說一遍!”汪主任吹鬍子瞪眼睛,捋起袖子。
“高一(2)班回珦汪老師我錯了沒有下次了!”他一閉眼一鼓作氣說道。
汪主任拍着他的後腦勺,“走,跟我去政教處寫檢討去。”
“多少字?”
“1000!”汪主任把一直黑色中性筆和信簽紙拍在桌上。
“語文作文才800字……”
“你老實點呆在這裏寫,我一會兒回來。”回珦被汪主任鎖在政教處裏面。
一會兒,聽見鑰匙在門鎖中旋轉的聲音,汪主任回來了,他看見回珦低着腦袋乖乖在寫檢討,給自己接了杯水,端着搪瓷杯念叨,“你們這些學生真是一屆比一屆鬧騰,老林就今天臨時有事把鑰匙給我,我晚了幾分鐘上去鎖門,這空擋都能跑上去玩,屋頂有什麼好看的?”
“對不起,汪老師,我知道錯了。不應該一時好奇跑上去看。”回珦一邊憋檢討一般察言觀色,眼看窗外太陽快落下去了,汪主任茶也喝了,估摸着氣也消了大半,於是乘機問,“汪老師,天台門您鎖了?”
“鎖了。怎麼地,還想上去玩?”
“不是不是,我好像有東西落在上面了。”回珦急忙解釋,汪主任神情平和,他趁熱打鐵,大膽建議道,“您看,您能不能先把鑰匙給我,讓我去找找,找到了一定立刻鎖好門把鑰匙還給您?”
“拿去。”
No.32
“咣當——”鎖鏈和鐵門碰撞的聲音。陳念警覺地轉頭看向出口。
拉開鐵門走上來的人看到她,有種意料之中的驚訝,“你還在上面啊!”
陳念眨眨眼,此話怎講?
從回珦的角度看過去,她靠着欄杆,背光而立,神色晦澀不明,可以感覺到她的不驚不怕。一個女孩子,膽子不小。他自覺地解釋來龍去脈,“我來找東西……”
她“嗯”了一聲,回過頭去。
他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低着頭,開始認真找東西,找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他想可能掉別的地方了,於是關掉手機的手電筒,準備叫旁邊的人下去。
女生似有預感,先開口,“等一下。”
回珦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夕陽如巨大的火球般燒紅了半邊天的雲,層層疊疊的火燒雲紅得轟轟烈烈,東方的半邊天則是深瓦藍,藍到透出紫氣。他舉起手機拍照,鏡頭稍微偏點,拍進了一個安靜的背影。剎那間,落日變扁墜落入地平線之下,餘暉轉瞬即逝,天空冷卻,一切歸於黑暗岑寂。
日落之壯觀絢麗,令他久久沒有緩過神來,腦子裏盤旋着小王子的話:“有一天,我連續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都是幻覺,該下去了。”
“好,”他陡然清醒,“你先走,我鎖門。”他鎖好門匆匆追上她,問出了心底的困惑,“你怎麼會在上面呆那麼久?你沒聽到鎖門的聲音嗎?沒有看到汪主任嗎?”
“聽到了,也看到了,沒敢叫住他。”
回珦無法理解女生這腦迴路,嚇唬她,“你就不怕被鎖一夜?”
“我更怕汪主任。”
陳念的語氣真摯誠懇,噎得他無言以對。
“不過,真的謝謝你回來。”
“不用……”回珦擺擺手,眼看快到三樓,他改口問,“哎,你寫作文怎麼樣?”
“我寫不來檢討!”她警覺地瞟了他一眼。
從天台下來后,陳念一直在推理,該同學為什麼能手拿鑰匙,去而復返。結論很簡單:被汪主任逮到了。
回珦轉着鑰匙圈,鑰匙碰撞在一起,叮叮噹噹地響,似抗議若抱怨,挑着眉毛,瞪了她半晌,吐出四個字,“小沒良心。”
“保重!”陳念無動於衷地扯了扯嘴角,和他分道揚鑣。
No.33
下樓后,陳念直接穿過茶園去食堂吃晚飯,已經過了高峰期,食堂沒什麼人。
打好飯菜,要刷卡的時候,陳念在口袋裏摸啊摸,沒摸到飯卡,反而摸出了一個小小的校牌,之前在天台撿到的。那麼飯卡應該是躺在書包里。
她攥緊校牌,面上故作鎮定,內心格外窘迫。
一隻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拿着卡從後面伸過來。
“嘀——”
今天真是“逢凶化吉”,陳念感激地回頭。
“舉手之勞,不用還了。”對方先聲制人,從容不迫。
聲音很好聽。陳念端着餐盤愣在旁邊,微微有些措手不及。
真是個大帥哥啊!
她第一時間變成了看到哈爾的巫婆,冒出相同的台詞。
男生個子很高,眉眼深邃,笑起來嘴角有小小梨渦,弧度完美,氣質溫潤內斂又帶着幾分清冷。
男生轉頭有禮貌地跟食堂阿姨打招呼,“喬阿姨好!”
“小白,今天怎麼這麼晚,吃什麼?”
“幫物理老師……”
對於好看的事物,旁人會多看兩眼,但不會像陳念這般肆無忌憚地一直盯着看。宿舍里,十三就完全招架不住陳念如水的目光,也曾試圖直面其鋒芒,總是敗退告終,紅着臉伸手來捂她的眼睛,“你別盯着我了。”
眼前的男生不一樣,面對陳念的虎視眈眈,談笑自如,坦然自若。他察覺到有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時,低頭和對方短暫對視。霎時間,陳念恰好緩緩地眨眼,他也眨眼,明亮的眼眸中,笑意一閃而過,像逗貓一般。
論盯人她還真沒輸過,這次竟然先敗下陣來,她結結巴巴地道完“謝,謝謝!”落荒而逃。
如果人有尾巴,她逃跑時一定灰溜溜的夾着尾巴。
她低頭瘋狂推理:食堂阿姨叫他小白,看熟悉程度,肯定不是高一新生,身上也沒有高三的沉鬱,應該是高二的,長得一臉學霸像……高二、理科、學霸、名字含“白”字。只差一份高二理科前幾個班的花名冊了。
其實哪裏要那麼麻煩,關鍵線索在他胸前的校牌,上面姓名學號什麼都有,可惜字太小距離太遠,而陳念沒帶眼鏡,無可奈何。近視眼是偵探的攔路虎。
快晚自習前,陳念一遍遍回想、梳理食堂的刷卡事件,恨不得一幀一幀在腦海中重映畫面,大帥哥第一時間強調“不用還了”,撇得乾乾淨淨,一刀斬斷所有後續。正常的故事走向,不應該是她堅持要還錢,問到姓名和聯繫方式,禮尚往來,這一來二去,總會發生點什麼……怎麼她就鬼使神差地順坡下驢呢?
“嘿,發什麼呆呢?”楊璐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
陳念回神,“正好有個東西給你。”
“這校牌怎麼在你那?”
“撿的。”
“回珦欠我一次人情。”
“回……珦?”陳念慢慢念出這個名字,好像想到了什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露出古怪的笑容。
“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到了魯迅先生。”
“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