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戴面具的人
(No.114~116)
No.114
生物老師在課上講,人身體裏面的很多細胞壽命是有限的,需要通過細胞分裂不斷產生新細胞來補充。坊間流傳一個說法:每七年人體細胞會完成更新代換。
“物質決定意識,所以人都是會變的。”洪岑正一步步改變思維方式,從文科生的角度出發牽強地分析生命科學問題,緊接着舉例論證,“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寒假終於學會了騎自行車,下周一正式上路!”
“注意安全。”陳念陡生感慨。
“我會小心的。”洪岑握了握掌心裏的鑰匙,張開雙臂要擁抱貼心的同桌。
陳念上身往後一仰躲開,“我說的是跟你一路同行的車輛行人。”
洪岑改為攔着她不讓出去。陳念不甘示弱,四肢並用地從桌子上翻爬出來,追上去交英語作文的洛丹雅,“幫我一起交吧!”
洛丹雅遲疑了一秒鐘。
後方有人撲上來,她一個踉蹌,打鬧間連帶着一齊碰掉了兩人手裏的本子。洪岑立刻伸手幫忙去撿,被人揮開了手。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洪岑手臂僵硬,懵在原地,保持着撿東西的姿勢。陳念渾渾噩噩地撿起了自己的本子,輕聲說:“不好意思。”
洛丹雅眼神中隱有一絲掙扎,試圖說些什麼來挽救,但還是一言不發地走了。
洪岑埋頭蹲在走廊上。
陳念擔憂地陪在旁邊,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寶樹拿着一盒章魚小丸子走過來,見此情形,不敢妄為,無聲詢問,怎麼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把手裏的盒子遞給陳念,示意她幫忙拿着,彎下腰拍着洪岑的背,低聲安慰着,甚至答應把章魚燒拱手相讓。
都說受了委屈,獨自承擔更堅強,被人安慰易落淚,沒想到洪岑也是這樣。瘦削的肩頭一顫一顫,陳念心中大駭,慌亂地說:“你別哭啊。”
反觀謝寶樹已站直身體,面帶淡笑地搖頭,沒事了。
洪岑猛然抬起頭爆笑不止,跌坐在地上,瞅着陳念,被騙了吧。
“起來吧。”謝寶樹伸手要拉她起來。
洪岑由坐改蹲,“等一下,腿麻。”
“那我走了。”
“要想從此過,留下章魚燒!”洪岑蹦起來攔路。
“……”
洪岑捧着熱乎乎的章魚小丸子,愜意地靠着牆,先挑起一個餵給陳念,看見沅芷又餵了她一個,肖蘇安來吃了一個,郁初晴來吃了一個。她低頭一看,盒子已空,差點真氣哭,嘴上念叨着半句話,“還好吉柵今天請假沒來……”
不然又要得罪人了。
陳念在心裏默默地幫她補全了下半句,發誓以後不搶她小丸子了。
事實證明,陳念之前的擔心是完全正確的。
第一天上路,岑二與一輛轎車擦身而過,人沒事,把人家的車給劃了一道口子。
第二天回家,岑二被突兀的喇叭聲嚇到車龍頭失控衝進了綠化帶,吃了一嘴的草。
第三天中午,碰到橫穿馬路的電動車,躲避不及,連人帶車摔在了柏油路上,手掌和膝蓋都磕破了皮,一塊青一塊紫。
在醫務室清洗傷口消毒塗藥水的時候,洪岑極具關公刮骨療毒的精神,談笑自若,指着膝蓋的破洞說:“限量版破洞牛仔褲。”
陳念嘆了口氣,勸說:“姑娘,咱能不騎車上下學了嗎?”
“不能!你不是說做人不能知難而退,要迎難而上?”
“精神誠可嘉,生命價更高!”
岑二擺明了“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態度,陳念無奈地轉向一聲不吭的謝寶樹求助,“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你得管管這事了。”
謝寶樹望了眼外面的天空,問:“外面好像快下雨了,你車停進車棚里了嗎?”
“哎呀,好像沒有。”岑二下意識地把掏出鑰匙給謝寶樹,讓他幫忙去移一下。
謝寶樹瞥着掌心的鑰匙,順勢手握成拳,“沒收了。”
No.115
新學期第一次月考,失去了文綜三門課的助力,陳念沒能守住班級第一的寶座,年級排名也稍有回落,退到了28名,勉強在年級前三十有了一席之地。
她躊躇滿志地想,既來之則賴之。
許明樂常常把“厚積而薄發”“量變引起質變”掛在嘴邊,鼓勵那些進步空間很大的同學們。幸運如她,較早產生了質的飛躍,福至心靈,水到渠成。
幾家歡喜幾家愁,很多同學仍在學海中苦苦掙扎,前路漫漫,回頭無岸。
隨着平時英語測驗成績的節節攀升,洛丹雅漸漸不和她討論英語上問題,推託道,“這題我也錯了,你問問沅芷吧。”或者“這點我也不清楚,你問許老師吧。”陳念轉身跑去辦公室找許明樂。
洛丹雅英語作文寫得很好,邏輯清晰,詞彙高級,書寫整齊漂亮,掃描後效果宛如打印體,格外賞心悅目,因此得分一向很高。
陳念經常借她的答題卡來學習觀摩,暗自揣摩,同樣是每天寫英語日記的人,差別怎麼這麼大?目前為止,滿分25分的作文,她的最高記錄是20分,而洛丹雅是24分。
英文字體、文章結構和遣詞造句都存在一些問題。陳念喜歡飄逸洒脫的字體,之前跟着沅芷練了幾個月的Copperplate字體。寫作文時,改不了寫字習慣,而硬筆無法寫出粗細明顯交替的線條,整體來看,容易形成不整潔的卷面印象,所以現在要慢慢練回圓潤好看的正統字體。至於文章結構和遣詞造句,陳念決定摒棄了生搬硬套的模式,平日裏多積累多應用高級的表達方式。
一次周練中,陳念的作文分數竟然拿了23分,可惜閱讀多錯了幾個,總分並不算高。她歡喜雀躍得不得了,立刻和洛丹雅分享自己的小成就。
洛丹雅看了一眼,拿出習題冊說:“我要刷物理題了。”
她連着好幾次物理小測都沒考好,徘徊在及格邊緣,岌岌可危。陳念太了解這種“大腦死活不開竅、成績止步不前”的感覺了,誠心誠意地說:“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和當初何旭對自己說的話如出一轍。
洛丹雅瞬間變了臉色,低頭在草稿紙上演算題目,淡淡地說,“不用了,我可以去問候老師。”
現實生活中,一段關係的變質乃至破裂並不會像戲劇般轟轟烈烈地大吵一架,撕破臉皮,從此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
很多時候,人心存芥蒂,相行漸冷落,足矣。
偽心理學家葉十三總笑陳念患有間歇性缺心眼綜合征,她偏偏對細微末節敏銳至極。
“打手”事件后,陳念和洛丹雅的關係由“淡如水”迅速變為“涼如冰”,同一屋檐下,相見不相識。
No.116
三月,春回大地,萬物復蘇。風很輕雨很細,憩園裏一樹一樹地花開,路邊的小水窪里漂浮着片片粉色花瓣。
高三一模考試成績新鮮出爐。郁初晴弄到了一份年級大榜,局外人看熱鬧。錢三爺的地位巋然不動,蘋果哥哥重回年級前五十,可喜可賀!
肖蘇安望向一班區出神,幾個學霸們圍坐在一起討論問題,梁欣時不時拿書敲一個男生,打鬧間有說有笑,氣氛熱鬧。
“怎麼了?”陳念問道。
肖蘇安避重就輕,苦兮兮地說:“今天作業太多了。”
“我也覺得,物理兩張試卷!侯哥是不是瘋了?”洪岑含淚控訴。
“侯哥說,檢驗適不適合讀理的唯一標準是在晚上九點半之前能不能做完理科的作業。你快去寫吧,不然又要拖到明天才能做完了。”
俗話說春天不減肥,夏天徒傷悲。晚自習后,郁初晴和肖蘇安決定拉上陳念一起夜跑。
“我就沒必要了吧。”她是狂吃不胖的體質,實在無肥肉可減,除非教育部現在改革要求800米不達標不許參加高考,否則一動不如一靜。
郁初晴和肖蘇安對視一眼,強行把她拖到了后操場看書包。
操場晚上只有一半有燈,另一半樹影重重,晦暗陰森。肖蘇安只敢在有光亮的半圈來回跑,郁初晴自詡膽大,深入暗地,被竄出的貓嚇得哇哇直叫。貓正值發情期,焦躁不安,眼亮如明珠,豪叫像嬰兒啼哭,格外瘮人。
陳念坐在高高的觀眾席上,抬頭遙望紅色的月暈,低頭看見失色的郁初晴。
抬手把書包拋給她,郁初晴接過就跑,一路上跟她們比劃着形容那隻貓眼睛有多大,齜牙咧嘴得有多嚇人。
肖蘇安提議,“我們下次去紅旗廣場跑吧。”
快到宿舍門口時,碰到一群(1)班女生們有說有笑地走在她們前面,手裏都拎着打包餐盒,應該是一起去後街買了夜宵回來吃。
浮雲遮月,紅暈漸淡。
陳念專註於觀察天色,一直挽着肖蘇安,仰頭不看路盲走,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手臂不自然地僵了僵。
“這個世界上有雙面人嗎?”
“有啊,”陳念避重就輕地說:“在生理上,胚胎在分裂成雙胞胎時如果發生意外,可能會形成寄生胎,就是連體嬰兒。如果頭部連在一起,就是雙頭嬰兒,醫學上好像叫顱部寄生胎聯胎,好比你後腦勺這還有一張臉……”
“shutup!”
No.117
住宿是一件隨緣的事情。
運氣稍背的人可能會和八字不合的人成為室友,久而久之,靜水流深,矛盾總有爆發的一天。
寢室隔音效果不怎麼好,隔壁的爭吵聽得一清二楚。
凌都默默地塞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陳念聽牆角聽得津津有味,十三捧着厚厚的《弗洛伊德全集》跟她梳理了一遍故事情節。
無非是一山不容二虎,導火線是關蕾打碎了趙英男的玻璃杯。關蕾一直都是明媚張揚地活着,走出去光鮮亮麗,個人床位卻亂成一團,衣服之類堆積如山,室友們多有怨言而不說;趙英男是個笑聲爽朗、脾氣火爆的怪力女生,運動場上4公斤的鉛球隨隨便便可以扔出七、八米,笑聲常常在整層樓里回蕩,陳念去敲門好言勸停過一次,還未轉身離去屋內的人笑得更誇張了。
兩虎相爭,樂見其成。
肖蘇安抱着書跑上來竄門,隔壁已經偃旗息鼓,她打算坐下來聽一聽發生了什麼事。看見有張桌子鋪了小碎花的桌布,椅子上放着坐墊和靠枕,肖蘇安還沒坐下去就聽到陳念和十三齊呼,“別坐那!”
陳念轉頭看見洛丹雅抱着書站在門口,保持着推門的姿勢。
空氣凝固,寂寂無聲。
洛丹雅的後面伸出一條腿,一腳踹開了門,關蕾抱着一團被子不管不顧地往裏闖,一路所到之處,凌都起身避讓,肖蘇安靠退讓。她往靠窗的空上鋪一扔東西,攏了攏額前散落的頭髮,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向在座的原住民高聲宣佈,“以後我就睡這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好。陸靜萍端着臉盆走進來,不明就裏,“都站着幹嘛呢?”
關蕾急了,語氣變軟,“好不好嘛?”
“好!”陸靜萍捧場地應了一聲。
陳念忍俊不禁,偷偷地看了一眼洛丹雅,畢竟是她的上鋪。
“我沒意見。”洛丹雅緩緩開口。
關蕾紮起高高的馬尾辮,昂首挺胸地去隔壁搬東西。平心而論,她的東西還真多,各種瓶瓶罐罐、說不清的衣服鞋子簡易柜子,幾乎佔據了寢室所有剩餘的空地,剎那間本就不寬敞的寢室變得更加擁擠。
陳念給肖蘇安講了兩道題,執意要送她下去。在樓梯間,肖蘇安問,“那是誰的桌子?”
“洛丹雅的。”
“鬧翻了?”
“準確來說是冷戰。”
“我也是。”肖蘇安補充說道,“和梁欣。”
“老實說,我第一眼就不是很喜歡她,”陳念沉吟道,“戴面具的人。”
“最近,她白天和同班同學相處時格外開朗,說話大聲、笑容滿面,晚上回到宿舍后立馬黑臉,專橫冷漠,講電話開免提,聽音樂會外放,想早睡就關燈……”
肖蘇安性子柔軟,能忍則忍,都不曾向她們倒苦水,只是偶爾會困惑,怎麼會這樣?
“榮格說過,一個人公開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於給人一個好的印象,以得到社會的承認,保證能夠與人,甚至不喜歡的人和睦相處,實現個人目的。她可能把你划入了無需在意的一類人中,沒有再帶上面具與你相處。如果你忍無可忍時,就沒必要努力維持表面的和平了。”
顯然,陳念羅里吧嗦的背下來的話肖蘇安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第二天早上,肖蘇安和梁欣和好如初,並肩而走去校外吃早餐。陳念碰見了,她咬緊豆漿的吸管,敷衍地朝她們笑了笑。
“一旦我的朋友說討厭某人,我會自動在自己和某人之間豎起無形高牆。可是卻發現牆那邊她們倆相安無事,玩得蠻開心的。我是不是太認親不認理了?”
“你比想像中直接地喜惡一個人,也比想像中在乎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