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無盡行走
行走。
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一直不停的行走。
夜已經很深,天空中沒有雲,璀璨的星光照亮地面。星星那麼亮,那麼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摘取一樣,這是曾經生活在現代城市中的人從來沒有見過的。即便快一年來,城市已經成為了充滿苦難的回憶,這些倖存下來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璀璨的星空。
不過,沒有人顧得上欣賞,他們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大水消退、蒸發以後泥濘、濕滑的地面上。沒有路,或者說曾經的路已經被泥沙淹沒了,被大水沖斷了,被地震震裂了,曾經的路早已經無法通行。
他們只能就這樣走着。
有時候會經過灌木叢,那些灌木叢都長得很茂盛,灌木的枝丫堅硬而鋒利,會撕扯他們的衣服,划傷他們的皮膚,每個人走出灌木叢后,都會變得傷痕纍纍。
有時候會經過樹林。經過樹林的時候,會聽到撲簌簌的拍動翅膀的聲音,樹林裏很悶熱,瀰漫著潮濕而腐爛的氣息,但這並不是什麼原始森林,相反,這些樹林像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生長出來的,樹種也讓人覺得陌生,樹榦可以長得很高大,樹葉也十分寬大肥碩,但是這些樹木看起來就不像喬木,用刀一砍,甚至用手一戳,樹榦中都會流出水來。樹林中還纏繞着很多藤蔓,那些藤蔓看着就讓人不舒服,像活的蛇,又像是長着眼睛,正在默默地窺視。
而一個比較具有諷刺意味的現實就是,他們能平安無事地穿過樹林,是因為他們被數以萬計的喪屍包圍着,裹挾着,那些喪屍不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就那麼機械地向前走着,卻不光驚走了林中的飛鳥,那些藤蔓後面,潮濕的樹枝右面彷彿正在窺視的什麼東西,也都被驚走了。
如果只有幾個人經過的話,他們會遇到什麼情況,那還真是難以想像。
有時候他們也會經過村鎮,那些村鎮被水淹過,被泥沙掩埋,同樣又各種廢長着的植物纏繞在高高矮矮的房屋上,斷斷續續的電線杆、電線上時長站滿了烏鴉一類的鳥,赤紅的眼睛瞪着隊伍里的人類,直到喪屍的大部隊走到跟前,它們才怪叫着拍着翅膀飛走了。卻也不飛遠,在天空中盤旋着,不斷匯聚在一起,就形成了有怪叫聲,也有難聞的臭味的黑雲。
有時候他們會看到一段從泥沙中探出來的高速公路,現代科技打造的橋墩支撐着的路面時斷時續,可以看到路面上、斷橋下拋荒了很多汽車。那些汽車依舊保留着它們最初被拋棄的形態,有的開着車門,有的前後撞在一起,也有的還完好無損,車身上佈滿了灰塵,有的車身掩埋在橋下的泥沙中只露出一截,但都還沒有生鏽,甚至給人一種還能駕駛的感覺,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還發生在昨天一樣。
天快亮的時候,他們終於看到城市了。不過只是遠遠地看到,城市似乎還是老樣子,可以看出城郊的部分被水淹沒得厲害,荒草也很茂盛,但是城市的中心,那些高樓大廈還是和過去一樣,充滿着現代文明的工業之美。
那些曾經嚮往鄉村,叫喊着在城市中生活得很壓抑,叫喊着噪音、尾氣以及各種污染導致了亞健康,卑微地匍匐在房價、物價以及各種各樣瑣碎的日常生活中而排斥、厭惡城市的人,現在只是遠遠地看到城市中的高樓默然站在那裏,就已經淚流滿面了。
然而他們還是停不下來,他們已經走了一整夜了,幾乎每個人都已經走得踉踉蹌蹌。甚至有人因為體力不支而沒有跟上。但他們都看到,那些掉隊的人,跟在後面的喪屍最初只是推搡着他們,他們解釋着,哀求着,不過這些喪屍似乎沒有任何交流的意願和能力,當他們徹底沒有體力,攤到在地上的時候,那些喪屍就毫不猶豫地蜂擁而上,把他們撕成了碎片,吞咽進了肚子裏。
所以剩下的人不敢停留,哪怕腳底已經走出了血泡,哪怕雙腿像水泥一般沉重,哪怕飢餓和乾渴讓他們視線模糊,思維停滯,他們也絕不敢停下來。他們有的咬牙死撐着,更多的是三三兩兩互相攙扶着,也像喪屍那些機械的邁動自己的腳步,目光沒有焦距地往前走。
如果這是一種刑罰,這刑罰無疑也是十分殘酷的。
李昊他們幾個人倒還好,他們現在的體質本來就比一般人優越很多,也很善於調整自己的行走節奏和步幅的頻率,他們身上甚至還有食物和水能夠補充體能,所以直到太陽出來的時候,他們雖然也很累,但至少還能保持目前最好的狀態。
不過桑藜的狀況就要差一些,主要是她之前的傷勢有些反覆,前面使用超出她控制的重型反器材槍經受的后坐力加重了她的傷勢。李昊和黑則明就輪流背着她走,而且以李昊為主。但李昊的體能到目前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當他們以為他們就要這樣一直走到死,李昊甚至吐槽他們成為了“走死”這種新的死刑的首批體驗者的時候,隨着太陽的位置逐漸升高,氣溫也直線上升以後。整個喪屍的大部隊轉頭走進了那座荒廢的城市,並且,那些喪屍都分散開來,走進了城市中的各種建築里。
原本死寂的城市傳來了一些動靜,像是有衝突、衝撞、撕打,後來還有吼叫和哀嚎。但很快也都歸於了平靜。
幾萬,在行進過程中不斷增加,也有可能已經超過了十萬的喪屍就這樣藏進了城市的建築中,準確的說,應該是灼熱的陽光無法直曬的建築陰影中。
李昊他們也在喪屍的裹挾中走進了一個校園,校園門口還掛着少了好幾個字的“……術專科學校”的牌子,門衛室支離破碎,校園裏面也長滿了荒草。喪屍進來的時候校園裏有一陣驚慌的腳步聲,後來像是有兩隻四足動物越牆跳出去了。喪屍散佈到了校園的各個建築里,李昊他們也被裹挾着進了正中最大的一棟樓里。
這是個有七八層,橫截面是個“H”型的綜合教學樓。
喪屍把教學樓一層層的填滿,最後李昊他們被擠到了最高的一層。
那些喪屍停在了倒數第二層。
這讓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不只是鬆一口氣,有很多人甚至一脫離喪屍的視線就攤到了對上,像死狗一樣攤開四肢,沒有眼淚,也沒有人說話,因為都沒那個力氣了。
李昊背着桑藜繼續往走廊里走了一段路,看到一間掛着“校長辦公室”牌子的房間,門是開着的,裏面一片狼藉,早已乾涸的血跡黑得快要變成了粉末。還可以看到屍骸,準確地說,是一堆破碎的枯骨,也就兩個骷髏頭能看出是人類。
不過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都是熟視無睹的,李昊把桑藜放在辦公室里的長沙發上,讓她躺好,幾個人也各自都找到了座椅坐下。他們的狀況當然是比另外那些人好很多,但畢竟體能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各自坐下來以後,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辦公室里有個直飲水的飲水機,不過沒電,水管里也沒水。辦公桌上有兩盆盆栽,但只有盆里的土,盆栽早就枯死了。
休息了大約半小時后,李昊最先從辦工桌上跳了下來(他是直接躺在辦公桌上的),走到了窗邊,觀察着外面的情況,說:“它們知道這樣的陽光直射會讓它們失去水份,這也算本能吧?”
黑則明也從單人沙發上站起來,站在門邊觀察走廊的狀況,回頭說:“它們都不是最開始那種普通的喪屍,不只是靠本能行動。”
李昊看着城市深處,點頭說:“之前的動靜,應該是它們消滅了停留在城市裏的初級喪屍。”
黑則明說:“不一定是消滅,也可能是融合了。”
李昊回頭看了看黑則明,有些擔心他的情緒,不過他想了一下還是說:“它們沒有殺掉我們,卓凱人和他那些親衛隊也不見了,我估計它們是要把我們押送到什麼地方。我們有機會的。”他又轉頭看了看城市,城市就是他們的機會,這些喪屍不會在這裏停留,它們躲避太陽,等到天黑,或者至少是傍晚,它們會繼續行走。如果它們只是負責押送,那麼在那個時候,李昊他們就有機會逃脫,只要他們能逃進城市的更深處……
這時趙季和來兮站了起來,趙季說:“我們去找一下洗手間。”
李昊點了點頭,說:“小心點。”
倒也沒有太擔心,這些喪屍要吃掉他們的話他們早就變成喪屍的排泄物了,既然這些喪屍不會動他們,以趙季和來兮的身手,那些倖存者對她們是不構成威脅的。除非這棟樓里還有其他隱藏的威脅,不過他們現在是在頂樓,如果真有這樣的威脅,他們也沒地方跑。
趙季朝他笑了一下,其實她不只是想找衛生間方便一下,更像找到水清洗一下自己。她和來兮身上都沾滿了之前戰鬥的污血,頭髮都擰成一股一股的,現在那些污血早就幹了,臭味她們也習慣了,可天性使然,她們依然想清洗一下。
這個事情也許在別人看來無足輕重,她們自己其實也沒抱多大的希望,但總歸是想找找看就是了。
她們現在是喪屍的俘虜,想想看,這也是一件很離奇的事情。但是她們也有一定的自由,如果什麼都不做,那才是和喪屍沒什麼區別了。
“呀!!!”趙季的驚呼聲從走廊盡頭傳來。
李昊苦笑了一下,他聽得出那種驚呼是一種驚喜的驚呼,看來這樓里竟然還有供水……總不會是泉水。然後他快步走了出去,不是朝趙季她們的方向去,而是走向了樓梯口。
下面的喪屍沒動,全都直挺挺的站着,就像純粹的屍體一樣。
它們似乎沒有接到什麼指令,對他們的行為無動於衷。
李昊鬆了一口氣,但是樓梯下面密密麻麻的喪屍腦袋,看着依然感到一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