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親
小仲馬在外面淋了一小時的雨,只覺得頭腦發熱,難受極了。
他拿毛巾胡亂擦擦身上的雨水,就躺床上睡了。
一夜無話。
“嘿呦嘿呦嘿呦嘿——”
一大清早,石板街就傳來眾人齊刷刷的吶喊聲。
狄更斯揉揉惺忪的睡眼,嚷嚷道:“真可惡!大清早就吵吵嚷嚷,擾人清夢!”
“小碧,外面在幹嘛呢?怎麼那麼吵!”狄更斯扭頭看到碧昂絲正坐在梳妝枱前描眉,便問道。
“我也才起來,也不清楚!一塊兒下去看看唄!正好糖果屋也該營業了!”
碧昂絲描好眉,款款來到床邊坐下,在狄更斯頰上親了一口,嗔道:“還不快起來,太陽都曬屁股了。”
“天放晴了么?昨天那麼大的雨,今天怎麼就放晴了呢。”狄更斯納罕。
碧昂絲指着被風吹的蕩漾的紫色帘子,嬌笑:“不信你瞧!”
紫色帘子被風捲起,道道金光刺了進來。
“果真晴了。”狄更斯喃喃道,“我這就出去瞧瞧,看誰在搞什麼鬼!”
狄更斯說著,從床上坐起來,伸個懶腰,就準備起身下地。卻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在地上。幸好碧昂絲就在身邊,及時抱住了她。
“怎麼這麼不小心!”碧昂絲嗔罵道。
“不知怎的腿腳發軟,沒力氣。”狄更斯滿臉壞笑。
碧昂絲嗔着一把把他推開,罵道:“誰讓你昨夜折騰這麼晚!”
狄更斯嬉笑着來到窗前,撩起帘子,朝外瞥了一眼,看到許多衛兵正在轉移幼龍,說道:“昨晚就該把那屍體毀掉了,萬一龍族尋着味兒找來,龍城又要遭殃了!”
狄更斯側着身子站着,金色的日光打在他臉頰上,顯得愈發的英俊。
碧昂絲不由看的痴了,獃獃的,宛如一尊矗立千年的石刻。
“小仲馬那孩子醒了沒有?他不是要到店裏幫忙嘛,可別把他忘了,到時候又心疑我們不在乎他。”狄更斯說道。
“一會兒就去他房間喊他。唉,但願今天的好天氣能讓他有個好心情。”碧昂絲嘆了口氣,眉頭緊蹙。
狄更斯過來,伸手揉了揉她的眉頭,“昨天還在安慰我,今天自己又擔心起來了?好日頭,好天氣,好心情!快,舒展舒展眉頭,給大爺笑一個!”
碧昂絲噗嗤笑了。
笑容真的很美。
狄更斯隨後下了樓,去街上看士兵轉運幼龍。碧昂絲則去敲小仲馬的門。
邦邦邦——
“小仲馬,快起床啦!你昨天不是說要跟我一起打理糖果屋么?現在都太陽曬屁股了,該起床了哦!糖果屋外面的客人都排成了小隊,就等着你給他們打包糖果了哦!”
碧昂絲敲了許久,都沒人應聲。一股不祥的預感席捲而來。
她又叩了幾下,屋裏依舊沒有應聲。
碧昂絲急了,邊呼喊狄更斯,邊拿身子撞門。
狄更斯正在樓下跟士兵談話,沒有聽到碧昂絲的叫聲。
好在碧昂絲身寬體胖,撞了幾下,就把門撞開了。
碧昂絲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小仲馬,碎步跑過去,卻見他面色赤紅,像極了昨夜的自己。
覆手在他額上,竟熱辣辣的燙,仿似觸摸着的不是他的額頭,而是一塊剛剛浴過火的烙鐵。不由得大吃一驚,再看床上,被子早已不知踢到哪裏去了。
“你這小破孩,真是不讓人省心!”碧昂絲嘴裏嘟囔着,跑出去打了一盆水回來,用毛巾潤濕,敷在他額頭。
“孩子,醒醒!”碧昂絲輕聲在他耳邊呼喚。
此時的小仲馬,只覺得頭痛欲裂,彷彿被關在蒸籠里一樣,渾身燥的很。
忽然聽到耳邊有女人的咬耳聲,溫柔又甜膩,這讓他想起了過世的母親,一陣傷心,眼窩裏不知不覺竟沁出淚來。
“母親!”小仲馬連連喊道。
手在半空胡亂地虛抓。
突然,抓到了一隻手。
柔若無骨,溫潤如玉。
碧昂絲一陣心顫,卻也只得由他肆意地握住右手。
“母親,母親!”小仲馬揉搓着碧昂絲的手,一聲聲呼喚着。
他每呼喚一聲,碧昂絲的心頭就揪緊一分。
“孩子,娘在,娘就在你身邊!”碧昂絲柔聲道。
不知碧昂絲換了多少次毛巾,也不知小仲馬呼喚了多少聲母親。反正,等小仲馬悠悠醒來的時候,外面士兵的吵鬧聲已經沒了。
幼龍被運去了祭壇。
“碧昂絲嬸嬸,你怎麼在這兒?”
小仲馬迷茫地問道。
他燒了一晚上,身子虛弱的緊,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
碧昂絲聽了一陣心疼,輕聲說道:“叫我母親!以後我就是你娘,你就是我的孩兒!你生母死了,你再也享受不到生母的關愛。就把我當做你的親娘吧,以後我來替你的親娘照顧你!”
小仲馬愕然地張大了嘴巴,一時間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只是獃獃地望着。
隱約間,竟覺得眼前這個發福的胖大嬸慈眉善目,舉止間都透露着慈祥。
如果自己真有這麼一位母親,應該也是極好的吧!小仲馬心底竟不由自主地這樣想。
當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的時候,小仲馬整個人都震驚了。
自己的生母才過世不久,自己就改換門庭,認別人作母親,真是不孝至極。
小仲馬想伸手搓搓臉,讓自己清醒一點。卻發現自己的手竟然緊緊地握着碧昂絲嬸嬸的手。
臉倏地羞得通紅,忙道歉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碧昂絲看着他神經兮兮的樣子,不由得心情歡悅,輕拍着他的手,笑道:“不礙事的,孩子摸母親的手,這有什麼好害羞的!”
說著,探手覆在他的額頭,然後又把手貼在自己額上,笑道:“冷敷果然有效,已經不怎麼燒了。”
小仲馬側着眼睛,望向窗外。
昨夜乒乓作響的玻璃窗安靜地停靠在明晃晃的日光里,幾隻喜鵲鳥落在窗台上,嘰嘰喳喳的啼叫。
碧昂絲尋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大清早就聽到喜鵲叫,會帶來好運的哦!對了,你一定餓了吧,想吃些什麼,娘親這就去給你做!”
碧昂絲特意將娘親二字說的格外重。
小仲馬臉倏地一紅,說道:“稀粥吧!”
“也是,大病初癒的病人就該吃些清淡的。那好,你在這裏躺一會兒,娘親去給你弄稀粥來。”碧昂絲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微笑着離開。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小仲馬努力支撐起身子,朝房門望了望。見碧昂絲確實出去了,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真是喊不出口啊!雖然早就認識她了,但突然之間要改口喊她母親,還真是彆扭!”小仲馬自言自語道。
窗頭的喜鵲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一直釘在窗台上,吱吱呀呀的叫。
雖然喜鵲能帶來好運,但在病人耳里,卻是聒噪的很。
小仲馬撿起床邊的鞋子,朝喜鵲扔了過去。
喜鵲受了驚嚇,撲稜稜飛走了。
“該死!”
窗外突然傳來憤怒的咒罵聲。
小仲馬聽出來是狄更斯大叔,哦不,如果改口喊碧昂絲大嬸母親的話,那就該喊狄更斯大叔父親了。可是他心裏卻彆扭的很,因為母親確實是死了的,可父親卻還活着。
緊接着木質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踏步聲,狄更斯提着那隻鞋子推門進來。
“你小子是要謀殺么?”狄更斯怒道。
“我只是想趕走窗台上煩人的喜鵲!”小仲馬囁嚅道。
“喜鵲?”狄更斯扭臉瞅了瞅窗檯,空有一扇玻璃窗子在那裏兀自蕩來蕩去。“哪有喜鵲?”
“飛走了!”小仲馬低頭掰着手指頭,怯聲說。
“怎麼了?大呼小叫的!”碧昂絲端着一碗稀粥進房間,看到狄更斯怒髮衝冠,不解地問。
“這小子真淘!居然把鞋子從窗子裏拋出去。房子這麼高,萬一砸到別人,又要惹麻煩!”狄更斯氣呼呼地說道。
“這不是沒砸到人么!”碧昂絲笑吟吟地端着稀粥,坐到床邊,一勺一勺地喂他。
“自己有手有腳,喂他作甚?”狄更斯有些生氣。
“我兒現在可是病人,需要好好調理。當娘的照顧兒子吃飯,沒什麼不妥吧!”碧昂絲推了一把狄更斯,“廚房還有,你也去吃點!”
狄更斯彷彿沒有聽到一樣,木訥地站在那裏。許久,眼眶竟有些濕潤。
“你能接納他,並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真是難為你了!如果我們的兒子還活着,應該也有他這麼大了。”
碧昂絲心頭一震,彷彿被霜打了的茄子,頓時萎靡。
她將碗放在床頭的几上,拖着沉重的步子挪了出去。
狄更斯深知說錯了話,連忙追了出去。
“碧昂絲嬸嬸,竟然還有一個兒子!”小仲馬一臉茫然地坐在床上,心裏卻翻江倒海。
“我死了母親,已經夠可憐了。碧昂絲嬸嬸竟然死了孩子,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可是現在卻有人將她的心頭肉生生挖走,她該有多痛心啊!”
小仲馬越想越覺得碧昂絲可憐,決定從今天起,改叫碧昂絲嬸嬸為母親,來減輕她痛失愛子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