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身溫暖(1)
宋清宋澤是從孤兒院被領養的。
那對男女把姐弟倆帶回家后就經常家暴他們,宋清為了保護弟弟,總是把宋澤鎖在房間裏,自己挨打。街坊鄰居雖然可憐這兩個孩子,但礙於那男人在這片有些勢力,也只能暗地裏塞些吃食給他們。
這樣每天充滿了恐懼的生活從宋澤四歲持續到了十三歲,那年宋清十四。
那天,那個男人喝得醉醺醺的,進了門就開始撒潑,把啤酒瓶用力往宋清的身上、頭上砸,那個女人也開始拽着宋清的頭髮扇她耳光,咒罵著他們姐弟倆。
兩個人打完之後把宋清關進了雜物間裏,開始商量把他倆賣出去的事。
趴在地板上,從門縫裏目睹了這一切的宋澤這才知道,這對喪心病狂的男女,從一開始,就是準備把他倆養大,然後賣給一些有特殊癖好的有錢人!
半夜,宋澤撬開了自己房間的鎖,在他打開雜物間的門,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姐姐時,沒人比他更了解那是怎樣的一種心痛!
他跳窗去找了鄰居幫忙,那麼好的姐姐啊,會溫柔地喊他“阿澤”、會把鄰居送的零食都給他,還故作凶狀地威脅他不準還回來的姐姐、在他眼裏什麼都會的姐姐、總是毫不猶豫地把他護在身後的姐姐,渾身是血地進了急救室里,出來之後,除了偶爾極緩慢地對着他蹦出幾個字,再也不說話了。
“姐姐的眼睛很好看,以前更好看,總是一閃一閃的,像是藏着整個宇宙的星星。可是自從那件事過後,她的眼睛裏就沒有光了,就好像任何事都激不起她的興趣一樣。”宋澤一想到姐姐以前和自己說話時,笑彎的眉眼,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可是又想起現在的姐姐,嘴角又耷了下去。
“那你們後來,起訴那兩人了嗎?”霍白有些憤然,要不是那兩個畜牲,自家發小喜歡的姑娘也不會這麼難以接近!
宋澤點點頭:“後來出現一個自稱是我們二叔的男人,幫我們打了官司,還購置了這棟房子和傢具,每個月會定時打過來數目不小的錢。不過我和姐姐基本上沒動過這些錢就是了。”
“那你們平時的生活費從哪裏來?”霍白見祁秋不語,有些好奇地繼續問。
“姐姐在一個武館打工,那個武館的老闆好像是我們父母的熟人,以前還在孤兒院的時候他就常常來看我們。”宋澤應該是看姐姐對這兩人的態度很特殊,倒沒什麼隱瞞。
祁秋聽了宋澤的描述,彷彿那個眉眼彎彎的小姑娘近在眼前,可卻又遠在天邊。
“那你姐姐是不上學了嗎?”她今年十五,估計出事之前快要中考了。
“嗯,原本姐姐暑假之後該上高二了,可她已經休學大半年了。”宋澤說起來還很是遺憾。
祁秋和霍白都很奇怪,但想到宋澤可能是口誤,就沒多問。耳邊傳來下樓聲,宋清看向宋澤,問他餓了沒。
“我還好,你要是餓了就先坐會兒,我給你做飯去。”
結果宋清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難吃。”
說著,宋清就提起宋澤買回來的食材要往廚房走。
祁秋攔住宋清,毛遂自薦道:“我也會做飯,我來吧!”
“你感冒了。”說實話,這還是祁秋和霍白第一次從宋清嘴裏聽見這樣主謂賓齊全的句子。
“我好了。”祁秋堅定地認為,要想抓住一個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於是他決定,先從這一頓開始做起。
宋清半信半疑地鬆開手,說實話,要是能安逸地坐等吃飯,她也是樂意的。
祁秋喊霍白過來幫忙打下手,宋清坐在祁秋剛才坐的位置上,翻看着之前沒看完的那本書。
她伸出手,下意識地探向茶几上的罐子,摸了個空,抬起頭不滿地盯着宋澤。
宋澤這才反應過來,打開手邊的袋子,把裏面的糖果餅乾巧克力倒了一半在茶几上的幾個罐子裏,剩下的收進抽屜中,掏出鑰匙上了鎖。
宋清摸了一顆水果糖,撕開包裝放嘴裏含着,這才心滿意足地繼續看書。
廚房裏的祁秋動作很熟練,看得霍白一愣一愣的:“你什麼時候學的做飯?”
祁秋丟給他一把小蔥讓他洗,切了幾個番茄,面不改色地回答:“一直都會。”
“那我去你家的時候你還一直讓我做飯?”霍白難以置信,這個人的臉皮居然可以這麼厚!
“省事兒。”
合著他每次忙裏忙外搗鼓了半天還要接受這人的各種挑剔就不麻煩了?
“那你今天怎麼就不嫌麻煩了?”
然後霍白就看見祁秋同情地瞥了自己一眼:“你這種萬年單身狗是不會懂的。”
“什麼叫萬年單身狗?我那叫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好的單身狗,麻煩你把這幾盤菜端出去。”祁秋的動作很快,做出來的飯菜看起來也很可口。不過霍白決定,待會兒一定要狠狠地挑這傢伙的毛病!
雖然說是讓祁秋做飯,但宋澤還是沒閑着,幫忙盛了飯,還問祁秋和霍白有沒有什麼要喝的。
“我都行,他隨意。”祁秋解下圍裙,洗了洗手,到餐桌旁坐下,給宋清宋澤分別夾了一筷子肉,霍白只得到了一筷子青椒。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在一盤青椒炒肉里精準無比地避開所有肉,只夾出青椒的?
宋清吃得很歡,祁秋注意到,小姑娘似乎特別喜歡吃肉。
“阿澤,吃。”宋清把幾塊青椒連上肉一起放進了宋澤的碗裏。
宋澤不動聲色地又給她夾了些青椒:“你別以為把青椒都給我,你自己就不用吃了。”
接着,宋澤又在宋清用米飯蓋住香菇的時候,問了句:“你是想再種一碗香菇出來嗎”
祁秋這下知道了一件大事——小姑娘挑食。
宋澤終於忍無可忍,使出撒手鐧:“你再不好好吃蔬菜,我就把家裏的糖都鎖起來!”
宋清一臉“你怎麼能這麼威脅我這個孩子”的樣子,無可奈何地低頭乖乖吃菜。
另一邊的祁秋則在盤算着如何用糖把小姑娘騙到手。
飯後,祁秋倒沒支使霍白去洗碗,而是自己擼起袖子,收拾了碗筷往廚房去了。宋清覺得自己不能光吃不幹活,也跟在祁秋後面進了廚房。
“你進來幹嘛?”祁秋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饒有興趣地問,“你手上有傷不能碰水,這裏有我一個就夠了,你出去看會兒書吧。”
宋清搖搖頭:“你病剛好,不能,太累。”
祁秋笑了笑,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樣子:“你是在關心我?”
“沒有!”宋清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想讓你,倒在我家,而已。”
祁秋笑得更歡了:“那你剛才為什麼還同意我做飯呀?”
“我懶。”宋清這次倒是很大方地承認了。
“可你還是進來了。”祁秋有些不依不饒。
宋清瞪了他一眼,走到水池邊,剛準備捲起袖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往後退了幾步:“你洗吧。”說話間,還把袖子往下拽了拽。
祁秋又對她笑了笑,擠了點洗潔精到抹布上開始刷碗。宋清也沒出去,只是站在他不遠處默默看着。
祁秋突然覺得,這樣的情景,挺像一對夫妻婚後的生活。丈夫洗着碗碟,被丈夫寵着的妻子就在旁邊看着,彷彿一個不經意,兩人就白頭了。
“你都是什麼時候去武館啊?”祁秋覺得自己不能浪費了這樣的大好時光,得趕緊從小姑娘嘴裏套套話,以後自己想找人也有個去處。
“工作日,下午。”宋清的工作很輕鬆,就是在每個工作日下午去武館前台幫會兒忙就行了。每個月拿的工資比較可觀,她也知道是老闆在幫襯着自己和弟弟,所以這份恩情她記下了。
“介意下次去的時候帶上我嗎?”祁秋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和宋清面對面。他有意瞪大眼睛,嘴巴嘟起一點,定定地看着小姑娘。天知道他有多久沒做過這樣的表情了,反正他記得,小時候,每次對長輩這麼做,只要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要求,對方一定會答應。
宋清愣了愣,半晌點點頭。
祁秋滿意地繼續洗碗,嘴角勾起一抹奸計得逞的笑容。
祁秋在廚房忙着套小姑娘的話,客廳里的霍白則是在和宋澤一遍遍商議宋清的治療方案。
“雖然我目前還沒資格親自治療,但我可以聯繫我的導師幫忙,他是這方面的業內翹楚。你姐姐的情況屬於比較特殊的,我可以和導師商量一下,以她的病情開個課題,盡量在治療費用上多通融一些。”霍白說起這話有些心虛,雖然心理治療是可以做到不花錢,但藥物和其他治療方面,肯定是自家發小想辦法扛下來一部分。
宋澤有些糾結,好不容易再次看到希望,說不動心是假的,可問題就在於宋清不願意再次面對失望了,所以她甚至連希望都不想再次燃起。
“那萬一又失敗了呢?”
霍白只用了一句話就讓宋澤心中本已鬆動的壁壘徹底崩塌:“在那件事之後,今天之前,你有見過你姐姐對剛認識的人說過這麼多話嗎?”
兩人說話間,宋清和祁秋從廚房出來了,宋澤抿着唇,剛要開口說話,祁秋就先他一步說:“那我們今天就先回去了。”
說完,就朝姐弟倆揮了揮手,拽着霍白走人。
宋澤讓宋清坐下,嘗試着和她提起治療的事兒。本以為宋清會像往常那樣毫不猶豫地拒絕,他都做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準備了,可是宋清猶豫了一下,居然點點頭同意了。
“我也,想長大。”
宋澤錯愕——這麼久以來,姐姐還是第一次自己提出這件事。長大,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再容易不過的了,可在這之前,姐姐根本就不願意繼續活着,每天的一舉一動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猶如一具空殼。
“祁秋問我們,明天要不要,出去玩。”宋清想起剛剛祁秋提出的事情,詢問宋澤的意見。
“你想出去嗎?”宋澤沒多想,宋清願意和人多接觸接觸也是好事。
“嗯。”
宋澤打開手機,剛才和霍白交換了聯繫方式,他讓霍白把祁秋的微信名片發過來。
——可以把祁秋的微信給我嗎?
——沒問題。
祁秋的微信頭像是個白底的黑色秋字,名字也很簡單,直接就是他名字。
宋澤剛剛把申請發過去,那邊就同意了。
——請問有事嗎?
——我是宋澤,聽我姐說,你約我們明天出去玩?
——是的。
不知為什麼,宋澤有種手機那頭是只大尾巴狼的錯覺。
——好的,麻煩把時間地點發過來一下,謝謝。
祁秋說的地方是江城的一個遊樂場,佔地面積挺大,據說很有名,是江城的一大特色。不過宋清宋澤從來沒去過,從前那對男女能讓他們吃飽飯都已經是很奢侈的事了,哪裏還能生出想玩的念頭呢?
宋澤不知道,去遊樂場除了錢之外還需要帶些什麼,剛想上網搜一下,宋清就把一個鼓鼓囊囊的背包扔在了他面前,一臉興奮地看着他。
“好了。”
宋澤看着她那自信的眼神,決定檢查一下姐姐帶的東西。
不看還好,一拉開拉鏈,宋澤就感到心累了——誰去遊樂場還帶紗布和醫用膠布啊?
手電筒、刀片、蠟燭、打火機……還有一段不知道哪裏來的繩子!
“你不是去玩的,你是去佈置密室逃脫的吧?”宋澤忍不住問道,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哪家的女孩子會和她的腦電波在一個頻道上?
宋清弱弱地開口:“鬼屋。”
“你是準備把裏面的鬼都抓起來嗎?”
“嗯。”宋清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宋澤在宋清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把背包清空,換上正常的東西。宋清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硬生生憋住了。
晚上,宋澤剛和宋清道過晚安,又在門即將關上的時候補充了一句:“牛奶喝完,盡量別靠藥物入睡了。”
宋清這天晚上確實沒有吃安眠藥,不知怎的,她今天很快就感受到了困意。似乎是精疲力竭的那種累,也是開心了很久的那種充實。
姐弟倆倒是睡得香,隔壁的某人卻坐立不安了,激動與興奮同時上陣,折磨得他有生以來第二次失眠了——上一次是得知自己即將離開祁家自力更生的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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