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局一個舅舅

康江市。

位於幸福大道673號的寫字樓的第二十八層，出了電梯門右轉第二個房間的【朝陽心理諮詢室】中。

秦方舟一臉生無可戀地躺在逍遙椅上，雙手平放在扶手上。

其實這個動作在秦方舟看起來十分不自在，他本來是想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的，因為那樣從心理學來講，會讓他更有安全感，因為他已經厭惡了向身邊任何人敞開心扉這件事，哪怕是最親近的人。

但坐在自己面前，一手拿着圓珠筆，一手捧着筆記本，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的知性款美女心理諮詢師趙醫生，顯然不這麼認為。

她提議讓秦方舟雙手平放，而且似乎是為了表達誠意，她剛才還動作顯得十分自然的解開了衣領處的第一排扣子。

“秦方舟，放輕鬆，在這裏沒有別人，你可以將我當做你最好的朋友，告訴我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無論你說什麼，沒有人會嘲笑你，沒有人會認為你是個精神有問題的輟學青年，更沒有人會認為你是因為單身了二十三年所以不堪忍受而臆想自己有個憑空消失的深愛着你的有錢未婚妻的可憐蟲。”

秦方舟抬了抬手：“糾正一點，是二十二年，我還沒有過二十三歲生日。還有我不是單身。我說了，我有女朋友，她叫李婉茹，很漂亮，非常漂亮，是我們系的系花。就在上個月的畢業季晚會上，她單膝跪地向我求婚，並且送給了我一枚戒指和一輛法拉利作為求婚禮物……算了，說了你也不會信。”

說著，秦方舟下意識地婆娑了一下無名指上的戒指，這戒指的材質很普通，造型也很普通，但卻銘刻着一串字母——“L&Q”。

趙醫生姿態優雅地推了推薄薄的鏡片，一臉認真的在筆記本上又記錄幾句話，而後報以頗為官方的微笑，聲音柔緩地道：“秦方舟，不必緊張，我相信你此刻告訴我的這一切都是你內心所想，都是你的真心話。”

秦方舟懶懶的撇了撇嘴角：“猜得不錯的話，你下句話應該會說……‘這雖然是你的真心話，但不代表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也許是你的記憶出現了偏差，讓你將一些妄想出來的生活內容進行潛意識重裝，在這個過程中，假象和現實產生了交織，讓你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真實存在過的，而哪一部分又是從未發生過的’，對吧？”

“……”

趙醫生臉上的笑容停滯了片刻，一時語塞。

秦方舟緩緩坐起身：“趙醫生，你需要知道一點。在你們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所說的話之前，我是第一個對自身的記憶提出質疑的人。所以，在這一個月期間，我查閱了大量相關的書籍資料，其中當然就包括心理學。如果剛才我那番話對你有所冒犯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當然你介意也沒關係，我不在乎。

我現在對生活了無生趣，負能量爆棚，絕對沒有那個閑心專程跑來這裏拿你開涮。順便強調一點，我也不是自願過來的。從剛才我父母把我從門口強行推進來的這個細節，你應該就能看得出來。”

趙醫生下意識收了收胸口的衣領，似乎有些不喜歡秦方舟說話的方式，眼神中多多少少有些不悅：“秦方舟，在你的個人認知里，你應該是個很聰明的人吧？”

秦方舟懶得廢話那麼多，順手從一旁拿起了一個宣傳頁，上面是這趙醫生抱着膀子，一隻手推着眼睛，表情和姿勢都頗為風騷的照片，下面印着一行藍色大字【心靈SPA，為你疲憊的靈魂除塵】。

“你這一套心靈SPA的療程，為期一個月，套餐價是在3999。這樣如何，我購買你三個療程，我人不來，錢照給。我只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那就是告訴我父母，我心理上的問題並不嚴重。”

趙醫生微微蹙眉，講道理，這麼能說會道的病人，她是第一次見到。

“不好意思，秦方舟，我不管你是對我個人有什麼誤會，還是對我們這個行業有什麼偏見。我都想告訴你一件事，我的職業素養不允許我……你在做什麼？”

趙醫生還沒說完，便看到秦方舟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支票本，在上面唰唰唰的寫了一串數字。

秦方舟將支票撕下來，遞給趙醫生：“這裏是十萬，還是剛才那句話，無論你怎麼幫我圓這個謊，我都不介意。我唯一需要提醒你的是，等下走出這扇門，你要對我父母說，我的問題不難解決，只是需要時間來治療而已。而且你保證可以治療好。”

趙醫生嘴上還想說什麼，但支票已經塞到了她手中，關鍵是她在剛才還有些不爭氣的配合做出了抬手動作。

秦方舟將支票本收起來，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還有十分鐘，你的心靈SPA時間才會結束，為了不讓我父母起疑心，我們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等待時間耗盡吧。——當然了，如果你想和我聊天，我隨時奉陪。前提是你能承受我的瘋言瘋語。”

趙醫生有些被震住了，秦方舟父母提供的資料顯示，這個秦方舟只是一個大四輟學的學生，家庭很普通，一家人的年收入也不超過二十萬，怎麼他直接大手一揮，掏出了這麼多錢？

秦方舟注意到趙醫生的神情，雙手枕在腦後：“我知道你在懷疑支票的真實性，沒關係，你可以直接打電話去相關銀行查證，如果有問題，你可以直接以偽造支票的罪名報警抓我。——至於我為什麼有這種財力，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會信。”

趙醫生稍微沉默片刻，用手機將支票拍下來，發給了自己銀行工作的朋友，短短兩分鐘后，便接到了一通電話，支票被證實真實有效。

這一刻，趙醫生看向秦方舟的眼神變得更加好奇和驚異，忍不住問道：“十萬元對你這種家庭來說，不算小數目吧？”

秦方舟側目看了趙醫生一眼，發現她這次並不是在敷衍，而是很真心的發問。

難得碰上這麼一個優秀的聽眾，他終於是打開了話匣子：“我說過，我未婚妻很有錢。——她的父親是咱們省的首富。大名鼎鼎的迅龍科技聽過吧？……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懵逼，因為這個名字你一定沒有聽說過。但是在我的記憶中，這迅龍科技是的的確確存在過的。而且我記得很清楚，網上有不少營銷號把迅龍科技吹成咱們的國產之光。”

趙醫生皺眉：“你是想說……你口中的這個迅龍科技，也憑空消失了？”

“是的。在一個月前的某一個時刻，你們所有人都忽然忘記了迅龍科技的存在。注意，我說的是某一個時刻，而不是我一覺醒來這種俗套的轉折。當時我正在網吧和幾個同學開黑，由於我在遊戲裏坑了他，他罵了我一句‘果然單身的你才是最強的，和李婉茹在一起之後，你的遊戲水平就菜成狗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說話的動作彷彿忽然卡殼了一樣，在那一刻……我說不上來，就感覺有一種奇怪的割裂感，好像時間在那一刻停頓了，而後又重新回到了正軌。而他口中的那句話，則是變成了……”

頓了頓，秦方舟眼神中有些滲人的怪異，緩緩看向趙醫生：“他說……‘你這麼菜，活該單身二十二年找不到女朋友’。”

“……”

趙醫生皺着眉頭聽到了這裏，沉默片刻，忽然道：“然後她就消失了？”

“是的，和迅龍科技一同消失。消失得無聲無息，消失得理所當然，就彷彿不曾出現在過這個世界一樣。”

秦方舟深吸了一口氣，轉念看向趙醫生手中的支票：“至於我為什麼能給你支付這筆錢……原因很簡單，我未婚妻曾用我的名義辦了一張銀行卡，往裏面存了一筆錢。並且數目不小，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後來偶然間，我父母發現了這筆存款，我搪塞說是我中了彩票。所以我猜測，在婉茹消失后，這筆錢之所以並沒有跟着一起消失的真正原因，就是我這筆錢的來歷，已經建立在哪怕李婉茹不存在，也可以合理化存在的前提上了。總而言之……我幸運地擁有了這筆巨款，並可以自由支配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秦方舟說出“幸運”二字的時候，趙醫生隱隱看到了秦方舟眼神中那一抹苦澀。

“趙醫生，我說完了。不管你是否相信，出於體恤病人的職業素養，你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反應？——比如鼓個掌？”

此刻，趙醫生略微有些失神的愣在那裏，說真的，她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扯淡得如此引人入勝。

秦方舟喊了一聲：“趙醫生？”

趙醫生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鼓了鼓掌。

秦方舟一笑：“嗯，很盡職的聽眾。”

叮。

就在這時，一旁的定時沙漏的倒計時結束，發出了一聲叮嚀的脆響。

秦方舟站起身來，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趙醫生，無論你是選擇相信我，還是當做聽了一個荒誕的故事。這十萬元，買你三個療程和一個善意的謊言，都算得上一筆劃算的交易。所以，支票收好，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趙醫生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麼，但沉默了幾秒鐘后，還是閉上了嘴巴，將支票塞進抽屜里，陪同秦方舟走去開門。

開門的一瞬間，一對中年夫妻瞬間從等候椅上站起來，一臉關切地望向秦方舟。

這兩人，便是秦方舟的父母——秦富貴和張秀芝。

“趙醫生，我們家方舟怎麼樣了？”

二老本想先問問秦方舟的，但在遲疑了一下后，還是選擇先向趙醫生詢問。

趙醫生一臉微笑，上前與二老握手：“心理SPA的過程很順利，你們來我這裏，算是來對地方了。我預計最多三個月的時間，就能徹底解決你們兒子的心理問題。”

“真的？太好了！感謝趙醫生！”

“方舟，快謝謝人家趙醫生！”

聽到父親的催促，秦方舟內心暗暗嘆了口氣，轉念點頭道：“謝謝趙醫生。”

“這是我應該做的。”

趙醫生一臉溫和假笑，拍了拍秦方舟的肩膀：“小夥子其實很健康，就是可能學業壓力過大，出了一點小問題，二位放心，秦方舟的恢復，只是時間問題。”

……

一番寒暄后。

二老帶着秦方舟乘坐電梯下來。

在電梯下落的過程中，秦方舟抱着膀子，倚靠在後面，內心感覺很是疲憊，他在想……自己以後，到底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生活下去？

是繼續懷疑一切，直到死磕出這一切的真相為止，還是……就此放棄，面對當下的生活？

看着父母這一個月以來，明顯有些花白的頭髮，秦方舟嘴角泛着一絲苦澀。

然而，就在這時，電梯之中的燈光忽然閃爍了一下。

原本下降的樓層按鈕指示燈，明明已經顯示從19樓降落到18樓了，但伴隨着閃爍的燈光，竟然彷彿倒帶一樣，重回了19樓，重複了一遍下降到18樓的程序。

秦方舟心裏咯噔一下，這感覺很是熟悉，就彷彿在這一刻，時間出現了轉瞬即逝的停頓，而後……一切又恢復如常！

這是……

當初自己在網吧開黑時，曾有過的體驗！

該不會……又有誰要憑空消失了吧？！

不等秦方舟多想，一切早已恢復如常，電梯門叮地打開。

秦方舟跟着父母走出電梯，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趕緊繞到二老面前：“爸，媽。”

秦富貴和張秀芝愣了愣：“方舟，怎麼了？”

秦方舟心裏有些莫名緊張的問道：“我是你們的兒子。”

二老臉上逐漸出現了一絲心疼，母親一隻手摸了摸秦方舟的腦袋：“傻孩子，你當然是我們的兒子了。”

聽到這句話，秦方舟緊張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他剛才是真的害怕，上次出現這個情況，他毫無防備地失去了生命中的摯愛，他真的擔心……自己會忽然失去父母！

努力的調整自己的內心，秦方舟跟着父母走出了大樓，當憑藉來時的記憶，走到馬路邊的某個停車位的時候，秦方舟不由一愣：“爸，咱家的車呢？”

一聽這話，二老臉上再次出現了一絲心疼，一臉關愛病人的表情，講道理，這表情着實讓秦方舟鬱悶了很久。

張秀芝走上前來，一隻手搭在秦方舟的肩膀上：“你忘啦？咱們來的時候，是乘坐的出租車。咱家的車，被你舅舅開走了，他去超市裏採購了。剛才媽已經跟他聯繫過了，他現在正在過來接咱們，應該快到了。”

嗯？？？？

一聽這話，秦方舟面色微微抽搐了一下：“舅舅？”

我特么哪裏冒出來的一個舅舅？？？

媽，你不是獨生女嗎？！

這一刻……秦方舟的內心，隱隱有一種非常怪異的不祥預感正在醞釀而生……

就在這時，秦方舟身後忽然一輛車“剎——”的一聲停下。

秦方舟迅速扭頭，這輛車……正是他們家的那輛！

這時，車門打開，一個鬍子拉碴，燙着一個雞窩頭，戴着一副蛤蟆鏡，身穿黑色印花背心的中年男子，嘴裏叼着香煙，穿着人字拖，一隻手提着一塊兒臘肉，一隻手撓着右腿上的腿毛，帶着滿口繚繞的煙霧走下來，徑直朝秦方舟走過來。

不等秦方舟多做反應，這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一胳膊直接攬住秦方舟的脖子，就把他往回拽，嘴裏噴吐着煙霧道：“方舟，你小子別總是扳着個臉！你看舅舅買了什麼？臘肉！從小到大，就沒見你吃膩過！回去后，舅舅親自下廚，咱爺倆喝點！”

秦方舟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舅舅”肋着脖子，有點兒喘不過氣，奮力的掙扎拍打，這才發現……這個舅舅的手臂竟然滿是腱子肉，壯得一批！

就在這時，這個舅舅湊到了秦方舟的耳邊，用一個稍顯陰沉的聲音和較快的語速說道：“小子你聽着。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就是大喊‘這不是我舅舅，我現在的生活就是一坨被某種神秘力量篡改過的狗屎，我深愛着我那個已經消失的未婚妻，所以現在我要以愛的名義，與這狗屎一樣的生活抗爭到底’。”

“如果這樣的話，我會用一種你想像不到的方式，讓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比如讓你的右腳從你的嘴巴里伸出來，大腳趾和二腳趾做出一個比心的動作，緊接着你整個人原地爆炸。又或者你忽然從懷裏掏出一把子彈上膛的懷舊款沙鷹，我大喊着被你劫持了，在我們僵持到六分十三秒的時候，有關部門開車來到這裏，在進行一番勸說無效后，當場將你擊斃。

是的，我知道你認為我在扯淡，出警速度怎麼可能這麼快。但是我告訴你，在我出現的這一刻開始，你認為的所有的扯淡的事情，都有可能成為現實。”

“當然，你還有第二個選擇。那就是現在一臉熱情的與我進行一個大大的擁抱，親切叫一聲舅舅，並由衷地驚嘆你舅舅我今天怎麼又變帥了。”

“然後我就可以笑哈哈地把你這個蠢貨推進後車座，我一腳油門下去，半個小時后，把這塊看起來令人作嘔的黑漆漆的臘肉，放在你們家的案板上，均勻的切成疼愛你的形狀，並在沾滿爐灰的炒菜鍋里，用各種調味料進行烹飪，做出一份熱氣騰騰的愛心晚餐。

然後你吃的滿嘴流油，一份不夠你還想要一份，我一臉不情願的跑到廚房，但依然心懷疼愛的做出另外一盤，把你撐得不停打飽嗝。

這時你站起身來，在你父母一臉欣慰的微笑下，走進你的卧室，反鎖住門，拉上窗帘，戴上耳機，找出一部兩個人或者三個人或者一群人，哪怕不是人就演完的電影。在這個過程中，你無比迅速的消耗掉幾張紙巾。

最後洗把臉，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並且在你的夢裏夢到我這張英俊的臉。直到第二天一早醒來后，你痛痛快快地接受了這一切。”

“秦方舟，你是一個聰明人，你應該隱約能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我給你三秒鐘的抉擇時間，雖然我很討厭這種無聊的倒計時，但是考慮到你那狗屎一樣的脆弱內心，我決定破例上演一次這無趣的戲碼。”

“三……”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