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良禽擇木
錦官城上空霧蒙蒙的,陰雨夾雜着冷風,肆虐地席捲着一座豪宅深院,本就逼仄簡陋的院落在烏雲的籠罩之下更顯蕭瑟,仿若一間牢籠,死死困着房內的人,讓她逃無可逃,求死無門。
身體孱弱的女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她也才將過而立,雖比不得那些如花似玉的嬌小姐們,但遠遠不到老態龍鍾之時。
可如今,她的面容卻如歷經滄桑的老嫗一般蒼老無神,眉眼之中死水無瀾,恍若一汪乾涸的枯池,恨意沉沉地盯着站在床前的人。
“陸姨娘,老奴知道您是個可憐人,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世子一心容不下您,老奴也沒辦法。不過念在你陸家為府里貢獻良多的份兒上,世子還是給了您一個體面的死法,請吧。”
站在一旁的老嬤嬤端着一碗葯,言語之間儘是不屑。
陸詩瑤的視線慢慢落到這老嬤嬤身上,深吸一氣,才緩緩啟唇,渾濁嘶啞的嗓音中夾雜着滔天的怒意。
“朱嬤嬤,你原只是我二叔府上的一個粗使嬤嬤,是我可憐你,見不得你被下人欺負,所以才央求二叔,讓你隨嫁到郡王府。這麼多年,我陸詩瑤自詡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沒想到、沒想到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
朱嬤嬤輕哼着瞥了她一眼,語氣稍顯不耐,“陸姨娘,老奴隨您入府的時候,也未曾想過您會這般沒用,良禽擇木而棲,喝了這碗葯,您好生上路去吧!”
良禽擇木而棲……
陸詩瑤瞪着她,一口血猝不及防的從嘴中噴出。
呵,好一個良禽擇木而棲!
因這一句“良禽擇木而棲”,侍奉她十幾載的忠僕如今倨傲得意地站在她面前,臉上畢恭畢敬,背地裏卻早早地投靠了她的仇人!
因這一句“良禽擇木而棲”,她最終竟要落得一個毒藥裹身的下場,而下令處死她的人,卻是她痴戀了十幾年的夫君秦臻!
她自認這些年從未有過對不起秦臻的地方,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她!
明明一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是相敬如賓,鶼鰈情深的,不是嗎?
可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是從她一連數年都生不出孩子開始,還是從陸家敗落開始?亦或者是他輕信他人之言,認定她與外子勾搭開始?
她陸詩瑤,嫁入郡王府一十九載,從富家千金到世子貴妾,再從貴妾到最最卑賤的陸姨娘,皆拜秦臻一手所賜。他短短一句話,便褫奪了她的名分,讓全府上下對她倒戈相向,讓世子妃杜青蘿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甚至顛倒黑白,一心要她死於非命!
破屋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一襲墨色錦袍翩然落在陸詩瑤眼前,再往上,便是一張光風霽月的臉。
陸詩瑤看見他,瞳仁驟然一縮。
秦臻懶得看她,不悅地掃了眼朱嬤嬤,“她怎麼還活着?”
朱嬤嬤肩膀一抖,端着葯誠惶誠恐地跪到地上,“世子恕罪,實在是這賤人性子太倔,老奴好聲好氣地同她說話,她非但不肯喝葯,反而對老奴破口大罵……”
秦臻拂了下袖子,不想聽朱嬤嬤解釋,一臉無情地說:“她不肯喝,你就不會強行灌下去嗎?”
朱嬤嬤連忙應了一聲,端着葯起身,慢慢朝陸詩瑤走過來。
陸詩瑤十指收緊,仰頭看着那個冷漠絕情的男人,十九年了,她嫁給他,整整十九年,如今她成了憔悴滄桑的棄婦,而老天卻似乎格外偏愛他,這麼多年,他的容顏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一如他們當初相遇時那般丰神如玉。
他是郡王府的世子,天生貴胄,更是她貪戀了十九年的丈夫。
她傾盡整個陸家的財富,助他在朝堂上一路順坦,甚至為他贏得數不盡的好名聲,可如今,他卻神色淡漠地站在她面前,要朱嬤嬤灌她一碗毒藥,視她如螻蟻般卑賤不堪!
“為什麼?”她看着他,嗓音沙啞。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當初是他口口聲聲說要娶她當世子妃的,可花轎抬進郡王府後,她卻成了低一等的貴妾,因為愛他,所以她才毫無怨言的忍下了。
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對她甜言蜜語百般疼愛,卻一連三年都不與她同房,嘴上解釋着要為母親守孝,她信了,可轉眼,他卻宿在了其他小妾的床上。
郡王府家大業大,雖是皇親貴胄,可他一生清廉,不願與朝中佞臣同流合污,她憐他清簡,舉陸家之財幫他賺得數不盡的財富。
可最終,爹娘因為同行構陷身陷囹圄時,他卻冷眼旁觀見死不救!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她為他付出了那麼多,如今只想要他一個答案。
秦臻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語,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屑給她。
陸詩瑤攥緊了雙手,恨意滿滿地質問:
“秦臻,你我在江南初見之時,你當著我爹的面說要用八抬大轎娶我為世子妃,可到了錦官城后,八抬大轎卻變成了一座不起眼的小轎,本是世子正妃,卻入王府側門而入,轉眼成了你的貴妾,爹娘對你心生不滿,是我忍下委屈,幫你說盡了好話;
你需要錢財維持府上一應用度和朝臣應酬,我散盡嫁妝,用自己的經商之才,保你郡王府十輩子吃喝無憂;
我爹娘身陷囹圄之時,我在你書房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苦苦哀求你能救他們一命,可你置之不理,最終我等來的是他們冷冰冰的屍體;
成親十九年,你一直不肯與我同房,甚至輕信杜青蘿之言,認定我與外子勾搭,我當場叫來府上有經驗的老嬤嬤幫我驗明正身,可你仍舊不信,甚至當著全府上下的面賜我一碗毒藥;
如今我苟延殘喘,斷無活命之機,大限將至,我只問你一句,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秦臻,你還有沒有良心!”
“陸詩瑤,注意你的身份!”
秦臻皺眉,一直淡漠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不一樣的神采,不過卻是惱火的怒意。
陸詩瑤的眸子縮了縮,盯着他冷笑,“我的身份?秦臻,你告訴我,如今的陸詩瑤,到底是個什麼身份?我已經失去一切了,你以為,我還會害怕嗎?你遲遲不敢回答我的問題,說到底,還是害怕吧!怎麼,怕我知道你秦世子壞事做盡,到了陰曹地府會向閻王告狀?”
“陸詩瑤!”秦臻怒叫一聲,冷哼道:“我對你已仁至義盡,你好自為之吧!”
話落,便甩着袖子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