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03柴米油鹽
緩慢睜開眼睛,視線是模糊的,手也幾乎沒有力氣。這種虛脫的感覺很不好,但每次趕上公司忙碌的時候,芸芸就不可避免的要熬夜。而芸芸偏偏又是一熬夜就會全身發軟的體質,所以每次在Email發出去后,芸芸就會像歷經了一場戰爭般倒下。
她只想好好睡一覺,耳邊卻不斷傳來人群的談論聲。芸芸抬眼看了下日曆,發現已經是四月份了。
難怪啊,十有八九又是來日本看櫻花的遊客,芸芸暗想。隨後實在覺得嘈雜,芸芸便支撐起身體打算去窗邊關窗戶,由此她才注意到自己的電腦沒有關機,顯示一封郵件未讀。芸芸心中一緊,還是有氣無力地點開郵件。
郵件不是公司發的,芸芸暗自鬆口氣。標題顯示是自己熟識的一位編輯,她想起自己最近投過稿,不禁又緊張起來。說起來,芸芸除去在五百強企業里做風投,還會在休息時間裏寫寫稿子,算是個半吊子寫手。
郵件內容和芸芸想的不一樣,不是過審也不是退稿,而是公司招聘編輯的群發廣告。芸芸緊緊盯着屏幕,晃了晃仍舊沒有力氣的手臂,又回頭看了眼亂糟糟的房間,腦袋裏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半個月後,芸芸從日本辭職回到蘇州。回國第一天馬不停蹄地去面試,第二天得到回復,第三天就通知上崗。沒有一刻休息,是很累,芸芸卻感到前所未有地滿足。
“你們好,我叫謝芸芸,以後請多關照。”
芸芸笑得很燦爛,那是一副滿含着對未來生活嚮往地笑容。她朝熟識的那位編輯小白點頭示意,餘光不經意掃過後面玻璃門的時候,卻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與記憶中的一個人不謀而合,芸芸心中一頓。
不可能的,芸芸不願相信,卻還是在午間休息的時候刻意停留。當穿着一身破敗的格子襯衫的身影再次出現,芸芸立即抬腿往前追趕。那個人像是感覺到芸芸的用意,往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是阿森嗎?算了,不管你是不是都請你先停下。”芸芸才跑上沒幾步,因為高跟鞋的緣故,腳上已經疼痛難忍。
男人在聽見芸芸的叫喊的時候,整個人都震了一下。他停下腳步,卻沒回頭。芸芸懷着忐忑地心快步向前,待看清男人臉龐的瞬間,芸芸竟想起台北蔚藍的天空以及夜市裡繁忙地街景。那時,面前的這個人眼神純凈、衣着得體,毫無顧慮地牽着芸芸的手往前走地模樣,堅定而無畏。
②
芸芸高考完那年的暑假,先是和同學去內蒙古旅行,後來又跟着父親去台北拜見一位學術精湛的先生。
因為在台北停留的時間並不長,芸芸又實在是特別想去攀登自己喜歡的作家所喜歡的那座山。即便那天下着小雨,芸芸仍然只身前往。開始的時候依稀能夠看見人影,往後雨越下越大,人漸漸都歸去了。
空曠的小道一路延伸至山頂,期間能聽見悅耳的鳥鳴聲。但對芸芸來說,此時此刻的氛圍着實恐怖,就算是風吹動草叢發出的聲音,都能讓她為之一振。加上準備不齊全,芸芸連食用水都沒有帶,喉嚨乾燥灼熱的感覺,以及腳部傳來的痛感,似乎都在提醒她此行是錯誤的。
抵達半山腰的時候,有個小亭子供行人休息,芸芸坐下以後舒服不少,腦袋裏卻還是有折返放棄的念頭。原先她也是沒注意到,待看清亭邊是一個裝水的木桶,並且在石凳后還放有幾十個杯子。芸芸都要感動哭了,根本沒有心思像新聞說的那樣懷疑水是不是有問題。她打開水桶蓋,連喝了三杯水,喉嚨立即清潤起來。
隨着喉嚨里乾燥的感覺消散,芸芸打道回府的念頭也隨之消散。相反地,她快速地站起來,充滿活力地攀登山頂。為的就是見雨天裏扛水的人一面,向他道一聲謝。
父親早年的時候曾說過,山裡時有人會為行人奉茶。他們花費時間和精力,為的卻是他人的身心舒暢,其中帶來的人情溫熱,有着莫大的情懷。芸芸沒想到自己竟然有幸真的遇到了!
腳步很歡快,芸芸好久沒有這麼有活力,一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暢通無阻,芸芸覺得自己呼吸的空氣都甜甜的。待芸芸抵達山頂后,整個人已經喘地上氣不接下氣,山上仍舊一個人也沒有。芸芸很是失望,不自覺地嘟起小嘴,呼吸逐漸平穩。
風小了,雨也快停了,能造成聲音阻礙的事物都靜了下來。芸芸聽見自己的東邊有舀水聲,心中一喜,慢慢挪動腳步往邊靠。
這是芸芸第一次見南榮森,一身白T白褲子,狼狽地舀水進杯子裏喝。芸芸想,這大概就是自己剛剛的模樣。不過這個人是行人還是送茶人呢?芸芸原先的疑問,都在看到他肩頭上的污跡后得到答案。
“那個,你好,是你送的茶嗎?”芸芸終於從草叢裏現身,禮貌地像男生詢問。不想男生是一臉撞鬼地表情,隨後直接彈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男生就躲藏起來了。
芸芸自然地走到木桶旁,用水勺為自己滿上一杯。杯中頃刻間傳來普洱的香氣,入口的時候還是溫熱的。芸芸高興壞了:“呃……雖然不知道你躲哪了,但謝謝你啊。”
芸芸想,畢竟人家是想躲起來,那自己就不要拆穿他蹩腳的躲法。見時間已經不早,芸芸還要回秋嶺山莊見客人,便故意朝着他相反的方向揮揮手,說:“你真的是一個有心的人,既然你不想被人看見,那我也會尊重你。我趕時間,現在得走了。”
按照原路返回,顯然是下山比上山容易的多,但芸芸仍舊出了不少汗。路過半山腰上的小亭子的時候,一抹小粉紅吸引了芸芸視線。
是一條吸水毛巾,芸芸心中自有答案,忍不住笑了。
③
回到秋嶺山莊后,芸芸快速回房洗澡換衣服,一來二去幸虧趕上和父親一起下樓接老先生。父親沉着臉,想必是責怪她不顧人生安全的行為。
老先生姓南榮,全名南榮加。如此特別的姓,芸芸還是第一次聽聞,於是好奇地詢問姓氏的來源。老先生一路眉開眼笑的解釋,看來甚是喜歡芸芸的好學好問。
等芸芸和父親先落座,老先生似乎才想起自己遺落了家人,惹得父親少有的笑出聲。老先生的妻子看起來很年輕,有些周慧敏的氣質,但眼角的皺紋還是出賣了她的年齡。而他們育有三個兒子,兩個已經來了,還有一個不見蹤影。芸芸本想禮貌地詢問關心下,父親一個手勢讓她噤聲。
午餐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南榮森才遲遲出現,他縮着脖子像每個人致歉。雖然看不清他的臉,芸芸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是山頂的那個少年。
“嘿,我們見過的,我是謝芸芸。”當著長輩的面打招呼很奇怪,芸芸卻還是直爽地說出口。
瞬時,老先生貌似想到什麼,眼神犀利的盯着南榮森。隨後轉頭問芸芸:“你在哪看見愛子的?”
見南榮森慌亂的模樣,芸芸靈機一動:“我今天早上登山的時候,在山腳看到過他,我差點打滑的時候他扶住了我。”
聞言,老先生撫掌大笑,父親就趁機公開責怪芸芸上山。大家趁機熱切地討論起來,南榮森鬆口氣,小心翼翼地落座在最遠的位置。
待午餐結束后,芸芸正要回房休息,卻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拐口處徘徊。芸芸主動上前去,南榮森立即不好意思地撓頭說:“我叫南榮森,謝謝你剛才幫我。”
芸芸點頭,顯然不和他在一個頻道,“嗯,那我簡單點,叫你阿森吧。以後有緣能見面的話,都顯得親切些。”
“好,那…你今天晚上有空嗎?”阿森飯局的時候就一直在給自己打氣,一定一定要說出口。
“台北的西門町挺有名氣的,可以帶你逛逛,感受下真正的台北。”
芸芸在腦袋裏盤算了會:“也行,不過不能太晚,我明天一早要趕飛機。”
“好。”
阿森的笑容雖然傻裏傻氣的,在芸芸眼裏卻是透着陽光帥氣的味道。頃刻間,芸芸別開臉,臉頰緋紅。
西門町離秋嶺山莊有一個小時的車程,芸芸到的時候阿森已經買好電影票,是一個當紅小鮮肉演的。這種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沒營養的電影,平時芸芸是絕不會看的。但看阿森一臉期待又緊張的表情,芸芸覺得當是休息也好,於是一臉興奮地回應阿森。
意料之外,電影結束后,芸芸居然覺得很不錯。
接下來,就是芸芸最期待的環節,一路吃吃吃,鴨肉扁、阿宗麵線、碳烤麻薯、台式奶茶全部吃遍。最後兩人實在吃不下,癱坐在商場的休息區,不自覺地摸着圓鼓鼓的小肚皮,相視而笑。
④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這句話總有道理。
芸芸回天津不久,高考成績就可以查詢了。芸芸實在是緊張,硬是從十點守到十二點。結果差強人意,比平時任何一場考試的分數都低,只能夠上個普通本科。
那天芸芸哭得很崩潰,先是自己偷偷哭,后是被父親在飯桌上訓斥哭。有時候不幸的事就是一連串的發生的,到院校錄取那天,芸芸也沒有去到自己最想去的專業。
芸芸不知道暑期里剩下的兩個月她是怎麼熬過來的,但她就是這麼個較真的人,愣是不肯為自己開解。她在暑期學了英語和西班牙語,雖然不確信對往後有什麼用,但這能分散她大部分的注意力,包括對阿森的關注。
臨走那天,他們互換了聯繫方式。阿森也曾經在網上問過她哪個學校哪個專業,但芸芸扭扭捏捏着,就是不願意說。她想,反正他們的緣分也只能到這了。
學校在蘇州,古色古香的文化名城,一樹一木都獨有韻味。距離天津不算太遠,但也需要奔波一段時間。一路上芸芸都陰着臉,無心賞景。
“不用這麼哭喪着臉,待會還要見新同學,記得待人待事都要禮貌。還有發揮失常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但你得努力把大學的獎學金拿回來,到時候找到合適的時機我會再送你留學的。”這是父親在天津對芸芸講得最後一句話。
人際關係對芸芸來說,向來都不是問題。只是一個星期,芸芸就因為各種因素成為校園裏的名人。誠心的、假意的朋友數都數不清。
兩周下來,芸芸還沒去過學校三飯堂,因為離女生宿舍和教學樓都太遠,一般來這的都是男生。三飯堂的雞扒飯格外有名,每天還限制份量。就因為這樣,芸芸反而越想吃。
芸芸當天是和宿舍里兩個女生來的,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後來芸芸越瞄越不對勁,前桌的背影分明是阿森,而他對面坐着一個嬌小可愛的女生。女生一直羞答答地看着阿森,阿森卻一直盯着碗裏的肉,真是和以往一樣一根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邪了,就這樣一把坐在了女生旁邊。明顯女生和阿森都嚇一大跳,芸芸的舍友也不例外。
“芸芸?原來你也在這啊,我說你之前怎麼不說呢。”阿森所表現出的欣喜,讓那個女生慌了神。
“是啊,真是巧,我也沒想到你居然有女朋友啊?”芸芸試探的問,眼神轉向那個女生。
阿森聞言,表情很驚訝,“不是,她是我們家周姨的女兒,叫江月,我只是受託照顧她。”
“是啊,師哥很照顧我。”江月對着芸芸輕笑,手卻緊緊地握着,是惱怒的表現。
女生的直覺向來很准,就像她看芸芸,芸芸看她。
⑤
大三的時候,父親聽聞老先生要在蘇州開個小學堂,就擅自幫芸芸報名。老先生對芸芸的印象十分好,想也沒想便同意。
芸芸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想辦法應付江月,頓時更加心煩意亂。已經兩年了,阿森和芸芸還是沒有什麼實質性進展。每次難得他們約會的時候,總會突然冒出個江月,不溫不火地跟在身後。不難看去阿森對此也很惱怒,他拒絕了江月所有的邀約,卻還是拿她沒辦法。
江月是南榮家的家佣周姨的女兒,從小就愛黏着阿森。因為阿森的兩個哥哥南榮楷和南榮辰,大哥是平日太高冷,二哥是瞧不起別人的高傲性子。只有阿森溫和有禮,願意耐心的和她玩,江月便從心裏認定他了。
學堂是分兩個課室的,簡單說就是一個提升班,一個初學班。芸芸和阿森自然是在提升班,而江月只能在初學班。幸虧學院有規定不能亂串課堂,芸芸暗自慶幸了會。
課程幾個月下來,芸芸消化的很好,在一眾佼佼者中仍舊十分出色。而阿森則是越來越吃力,常常暗自躲在角落練習。其實芸芸一直以為阿森在筆墨書畫上是很出色的,與現實相反的想像難免會讓人產生落差感。芸芸從未表露出來過,但她總是感覺阿森已經感受到了。
臨近迎來大三暑假的那個月份,有個全國性的書法比賽,學堂統一報名。芸芸十分重視這場比賽,因為這是父親格外叮囑的。為了能夠精益求精,芸芸特地去請教南榮愷,就是阿森的高冷大哥,也是上屆比賽的冠軍。
這也讓芸芸充分感受到人外有人這句話,大哥落筆在力度上的講究,是芸芸目前根本無法企及的。於是芸芸就厚着臉皮,總是抓着他襯衫的衣角,要他留下來指導她,那怕半個小時也行。
比賽結束后,芸芸獲得全國第三名,獎品是一套文房四寶和一件以水墨畫為花樣的旗袍。
父親得知結果后格外開心,一下台就熊抱芸芸,還很激動地叫芸芸將旗袍換上。可惜旗袍畢竟不是定製的,多少有些不合身,但芸芸還是滿心歡喜,她還沒見過父親激動成這個樣子。
待芸芸換上旗袍,父親已經被老先生拉去寒暄,芸芸便轉身在會場裏尋找一個人的身影。看清是他的時候,芸芸的嘴角都不自覺地揚起,“南榮楷,這次謝謝你啊。耗費你怎麼多時間,你的功勞最大。”
“哪會?”大哥捧着酒杯,依舊是一貫英國貴族的模樣,“這件衣服很襯你。”
芸芸乾笑,第一次聽夸人的語氣這麼彆扭,道謝后便匆匆離開。她想找阿森,卻見他在拐口角落處像是與人交談。芸芸走前去后,發現並無第二人,他其實就是捧着一雙鞋呆坐。
“你在這幹嘛?”芸芸覺得很是奇怪。
“我?我……”因為緊張嗎?阿森手忙腳亂地差點絆倒他自己,“我是就,就看你比賽后穿的高跟可能不太舒服,所以我。”
阿森伸出手,手裏是一雙米白色的平底鞋。芸芸剛要伸手去接,卻見父親瞪着阿森,眼神凌厲,像是隨時要撲人的猛獸。
“不了吧,我不太需要。”芸芸滿含歉意,卻只能轉身離開。
⑥
大四前的暑假,學堂本身是有課程的,父親卻幫芸芸退了,老先生又是想到沒想便答應。芸芸真是一頭霧水,但也享受這突如其來的清閑時光。
聽阿森說,他先是被老先生選為學堂的學生負責人,又在學堂每個月的拼詩大會上拿了第一。芸芸隔着電腦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悅,畢竟這是他每個傍晚留下來苦練的成果。於是,芸芸特地在天津買好禮物,等着大四開學親手送給他。
八月的最後一天,芸芸約了朋友出去,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在按門鈴的快遞員。他手裏的快遞封面上赫然寫着“早稻田大學”,下面還有幾個類似合格書的日文,芸芸的臉色一下沉下去。快遞員見不大對勁,也不敢叫芸芸簽收。而後,芸芸見快遞小哥呆愣着不走,便聲稱不是這家的人,摔門而入。
芸芸火冒三丈,她受夠了父親獨斷地做法,什麼都不和她商量,似乎當她的服從是理所當然的。芸芸坐在沙發上等他回家,腦海里已經堆積了一堆從不說出口的髒話。
但只要一想到父親的暴脾氣,芸芸就怕了。她倒不是怕和父親理論,而是怕父親把她困在天津,連和阿森見面的機會都剝奪。
芸芸當即果斷收拾行李,留下一個簡短的字條,二話不說就衝去火車站買票。期間,父親不斷地撥打電話過來,芸芸就不斷地掛斷。她從小到大還沒做過這麼刺激的事,以至於她到達自己在蘇州訂的酒店時,依舊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隔天芸芸五點半便起床,吃完早飯後馬不停蹄地往學堂趕。她沒和任何人說,但她知道肯定會有人猜到她在學堂。而以往阿森總會提前在七點鐘到學堂,她要在他踏進學堂的那刻表白,說出她已經拖沓了三年的話。她向來是個傲嬌的人,沒想到自己盡然會有主動表白的一天。她想都無所謂了,只要確定阿森也有這個心意,早稻田她是說什麼都不會去的。
學堂大門是不會鎖的,而入內室的門芸芸有鑰匙。意外的是,今天連內室的門也沒鎖,想必是來人了。芸芸輕手輕腳地往裏走,不敢發出過大的聲響。可她繞了一大圈,也沒發現哪亮燈。只有裏頭的檔案室,芸芸提心吊打地往裏走,整個人因恐懼而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
她壯着膽子往裏看一眼,發現裏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阿森!他正在聚精會神地翻看學堂結業考的古詩詞考題。芸芸先是暗自震驚,而後原先胸腔里堆積未爆發的怒火再次燃燒。芸芸拿出自己的手機隔着窗戶對準他的手,按下手電筒的按鍵。
對於突然出現的照射燈光,阿森嚇得將手中的十張試卷甩了出去,臉色蒼白地回過頭,帶着一種赴死的悲壯感。但他看清門口站着的是芸芸,即驚訝又卑鄙地慶幸他自己有了一絲希望。
“芸芸,我……”阿森想解釋,卻不知從哪說起。
“你好噁心。”芸芸自己都驚訝了,估計這是她內心深處的想法,“我最討厭你這種人。”
阿森一聽,立即慌了,“不,不不不。我是因為江月有困難,她實在是有困難。”
芸芸聽着實在可笑,冷哼道:“困難?誰沒點困難,她江月想的話幹嘛不自己來偷,你瞎幫什麼?沒實力就是沒實力,還竟想些齷齪的事情。”
“你什麼都不懂!”阿森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出聲,口水星子飛濺出來。芸芸最討厭的就是這副嘴臉,和當年出軌狡辯的父親一模一樣。
好噁心,真的好噁心。芸芸雙手緊緊地扣住自己手臂上的肉,強忍着淚意往門口沖。
“你怎麼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南榮楷正好出現在大門前,而芸芸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撞到了他。
芸芸見是南榮楷,瞬間眼淚汪汪地看着他,“我要回家,嗚嗚嗚~”
“哈?”南榮楷有些懵,“啊,哦,好啊,我帶你回去。”
“我要雪糕!”芸芸是吼出來的,頭一下砸到人家懷裏。
這回南榮楷笑了,“好好好。”
有個身影躲在門后,一隻腳踏出去收回來,踏出去又收回來。最終他看着兩個相擁的身影,只是嘆了口氣,退了回去。
⑦
芸芸在文字出版公司工作了兩個月,心裏其實很後悔。雖然以前在日本公司競爭很大,但很是刺激很有新鮮感。而在這家公司,她正在慢慢喪失對工作的熱情。
現在,她已經着手找時機重回風投。她現在留在公司唯一的動力,就是打探阿森的現狀。當年她二話沒說,就去了早稻田。因為傲氣,什麼都不肯多說。而芸芸在日本讀書期間,南榮楷來看過芸芸好幾次,芸芸覺得尷尬,都沒敢開口問。
如今芸芸從同事口中得知阿森已經結婚了,說實話,她不意外。他在這家公司做後勤工作,總是一副老好人又知足常樂的樣子,是芸芸不肯苟同的模樣。
剛巧有一天,六點下班后外面的雨格外大,大家幾乎都先呆在公司不走。這種時候大家難免很焦躁,畢竟肚子都餓到不行了。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來訪,是一個畫著濃妝的女人。芸芸覺得她底子不差,也能稱得上美女,只可惜全身上下太誇張,透着一股俗氣。只不過大家看到她,都一副興奮地模樣。
“大家都幸苦了,我看外面這麼大雨,就來送了點暖胃的飲料,以感謝大家對森森的照顧。”
芸芸明白了,這就是阿森的老婆劉幸,兩個人就是公司里口碑極好的老好人夫婦。芸芸先是嘆氣,后是胸口悶,再後來便是怒火中燒。她不是看不慣人家幸福,也不是想拆散別人的家庭。只是這一切在她眼裏,簡直就是從美國突然變成了印度,這個落差芸芸很難想像很難接受。
隔天中午,正好阿森在維修辦公室里的空調,芸芸趁着大家都去午休,藉機去問話。除去兩個月前的小談,這也算是她和阿森的第一次單獨談話。
“你不用那麼緊張,我只是想弄明白幾個問題。”
見芸芸眼神犀利,完全不改當年,阿森有些無奈地回應:“我知道你不習慣我現在的模樣,而我只想說我很滿意,現在也很幸福。”
芸芸想問的話,突然被他堵在口中,上不去又咽不下。可是就算沒有意義又如何,她來不就是為了個心裏痛快嗎?
“為什麼你會在這工作,老先生難道不管你嗎?”芸芸到底是問出了口。
聽見老先生這三個字的時候,阿森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滿不在乎地說:“他是想管我的,但他管不住我。要怪就怪我自己學藝不精,還心術不正。”
芸芸瞬間想到自己曾經說的話,難不成是她打退了他的上進心?
“我承認我以往話說重了,但有錯就能改,你也不用自暴自棄啊?!”
聽芸芸狠鐵不成鋼的語氣,阿森哭笑不得,“平凡安穩的生活並不是自暴自棄啊,芸芸。”
時隔多年,芸芸再一次聽見他這樣叫自己,雖然沒有了以往的心動,卻突然釋懷了。
其實芸芸以前在學堂的時候也感受得到,阿森並不是一個喜愛琴棋書畫的人。況且就因為他的基礎差,所以才需要躲在學堂的角落練基礎。但芸芸不願接受自己的這個發現,她認為因追求不同而疏遠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她終究是錯了,對阿森的好感已經讓自己盲目地美化了他。
⑧
劉幸打來電話,說還有半個小時才能帶着女兒過來。阿森環顧四周,選擇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消磨時光。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他控制不住的回憶起過往,這或許也和芸芸的突然出現有關。
十八歲那年,也就是他碰見芸芸的那年,對他來說印象最深刻。當時他一心想着賺錢膨脹自己,接受了南榮加老頭子奉茶的任務。每天十一點前抬三桶水上山,一天便會有300塊台幣。這比當時他自己找的任何工作工薪都高,他自然接受。
相傳,有心奉茶之人都是從容有情之人。每次一想到自己是被老頭子花錢雇來的,他就想恥笑那些相信文人的人。甚至有好幾次他都想衝出去打碎那些心懷感激的人的幻想,然而因為和老頭子的約定,每次都忍住了。
那天是下雨天,他搬到一半的時候就動了歪念頭,想偷喝茶桶里的茶,喝舒服了再下去搬最後的一桶。結果剛一動手就聽見動靜,他被發現了,而且他確信他被看到了。女生沒有說破,甚至刻意麵向與他相反的反向,以緩解他會被再度發現的緊張。等她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注意到她的襯衫幾乎被雨水打濕。很奇怪,他就這樣將自己唯一的一條毛巾給了出去。
他想他是一見鍾情了,尤其在他提出帶她遊玩西門町的時候。他的心情,就是戀愛中約會緊張的心情。玩的過程他總是想逗芸芸開心,因為這樣他才會跟着開心。而在他們離別後,他便焦躁起來。每次發送的信息,哪怕極其簡短,也要檢查上好幾遍。而每次等待信息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就在他以為他們緣分已盡的時候,他居然在學校食堂看到她。他很興奮,覺得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頓飯結束后,他就通過各種渠道去了解芸芸更多的消息,得知各種關於她的優秀事迹后,他不免自卑。他想,或許她唯一欣賞的他的地方,還是老頭子叫他做的事。
他開始勤奮努力起來,哪怕是自己從前最不喜歡的水墨畫,他都用十二分的耐心去學習。可是他再在怎麼努力,也無法和從小天賦異稟的大哥相提並論。而她需要幫助的時候,想找的第一個人也不是他。尤其在慶功晚宴上,看到她驚艷的一襲旗袍,他竟然發自內心地覺得她和大哥才是登對的。
而他與她之間本來就遙遠的距離,還隔着一個江月。江月是他從小交好的妹妹,但他對江月的憐憫,讓江月產生了誤會。他和芸芸好幾次難得的約會,江月都會突然出現。說實話他很生氣,他甚至想過乾脆絕交。但他每次看見從小到大最照顧自己的周姨,他都說不出口。尤其是在周姨病重到只能辭職養病以後,他就更加不能不管江月。
一開始江月提出偷考題的方案的時候,他心中一驚,說什麼都不答應。但在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幫忙籌集到江月下學期的兩萬學費后,他的心裏已經有所想法。因為只要得到前三名,獎金最低都能有兩萬,江月的學費也就不成問題。學堂最後一次月考,他就打算先試一次。那次考試他得了第一名,老頭子誇獎他,芸芸祝福他,他太開心了,開心地得意忘形。最終大考的時候,他因為有了之前的經驗,就肆無忌憚的干起壞事。甚至連有人在身後,他都不知道。
從那刻開始,他知道他和她之間是徹底完了。她看他厭惡的眼神,他都盡收眼底。而他這幾年堆積的怨念,也都毫無徵兆的爆發,可這些明明都是他自願的。
他知道芸芸什麼都沒說,但他偷考題的事情還是被精明的老頭子發現了。老頭子氣瘋了,狠狠地用磚頭敲打他的右手,而後當著一大家子人的面將他逐出家門。
他的右手到現在都使不上力氣,所以在公司搬雜物的時候,他總會掉落文件。劉幸每次撞見都會幫忙,一來二去的靠近,他也明白劉幸的意思。
那是芸芸去往日本的第三年,他想通了。比起不切實際的未來,他更想珍惜現在。
芸芸坐在同一家咖啡店的角落。她剛才想離開的時候,見阿森進來,又不想直接撞上,乾脆退了回來。
反正她約的人遲到了,她不急這一時半會。芸芸見他坐下點完餐后,就連續發獃了半個小時,還真是佩服他。
芸芸低頭看下手錶,這次真的該走了。一個奶聲奶氣的小聲音突然冒出來,讓她放慢了動作。原來是一個小女孩在叫爸爸,她一把抱住的人是阿森。
看着他們一家三口走出咖啡店,和樂融融的美好氣氛竟感動得芸芸留下眼淚。芸芸跟着她們走出店門口,久久凝望着他們的背影,不曾回頭。最後她輕輕一笑,轉身卻正好撞到某人的胸膛。
“我還擔心你會衝上去呢。”是南榮楷,他在取笑芸芸。
芸芸生氣的嘟嘟嘴,一把拉起他的手,“我要真去了,你就去哭吧!”
“不過,他們這樣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也很美好啊~”芸芸突然感嘆,語氣里不無羨慕。
南榮楷用手輕輕摩挲着她的指甲,隨後一把將她拉入懷中,“那書畫琴棋詩酒花的生活,往後我陪你過吧。”
也對,無論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是琴棋書畫詩酒花,只要是幸福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