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個女孩名叫小婉

第六章 有個女孩名叫小婉

第六章有個女孩名叫小婉

翦衛國剛想趁這個機會上車,四姐幾步就追過來,狠狠地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疼得翦衛國直咧嘴。四姐小聲地質問道:“翦衛國,你給我說清楚,這個姑娘是哪來的?別告訴我是你什麼姨家姑家的孩子!”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一直很想知道四姐手裏為什麼會有整版的猴票。這事幾乎成了我的一塊心病,但又唯恐此事涉及她的私隱,也就不便當面去問她。直到後來,聽說她不幸得了病,我帶着叵測的居心前往醫院探望她,才從她嘴裏斷斷續續地知道了這些郵票的來歷,這也是我萌生寫這部《猴票》的想法的主要原因。

那段時間剛好趕上市郵票協會換屆,我被推舉為新一屆郵協的秘書長,正在全力以赴地為郵協換屆大會做準備,所以去四姐的服裝店就不像以往那麼勤了。這期間,倒是七爺有心沒心地時常插一嘴問我,最近有沒有到四姐那裏去看看?我只能實話實說,忙得腳不沾地了,哪裏還有時間。七爺一聽這話,便眯着兩個細長的小眼不再多問了。

這個世界上的人和事在很多情況下掰扯不清楚,說平淡的時候無風無浪也確實平淡,如同一碗水,平淡得連一絲漣漪都沒有,可有的時候卻是格外離奇,離奇得就像用自己的牙齒咬了自己的鼻子,明知很擰巴,卻又不得不去相信。比如翦衛國,原本是工廠里的一個司爐工,可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奔馳在大街小巷裏的出租車司機,這天上一腳地上一頭的差別偏偏降落在了同一個人身上,也許這就是所謂命運的安排吧。不過,很讓翦衛國鬱悶的是,剛剛下崗那會兒怕遇見熟人,可無論在街上還是在飯館,甚至在廁所里都能遇到認識的人;而這回自己開上出租車了,越是想讓以前的同事看到,卻一個熟人都碰不上了,這讓他疑惑,也讓他覺得鬱悶。

翦衛國開的是夜班車,白天他把車交給一個叫三子的年輕人開,三子每天除去加油、洗車外,還要再交給翦衛國150塊錢的車費。而翦衛國只開夜班車,晚上12點以前,在馬路上跑着撿客,12點以後,就蹲在夜總會、大酒店門口趴活兒,過了2點大街上基本上沒什麼人了,就索性回家,悄沒聲息地推開四姐家的門,什麼事都不耽誤。跑一個晚上下來,除去加油費,差不多也有200塊的凈進項,加上白天的150塊,平均一天的收入能有三百多塊錢。照這樣計算,除了每月必須上繳到掛靠出租車公司的一千多元的管理費,再刨掉保險、車輛維護和折舊等各項費用開支,一個月實實在在到手的利潤還有七千多,而且是見天結現錢,確實像四姐當初所說的比上班強多了。這樣一來,他心裏總算比剛下崗那會平衡了許多,窩在心裏的那股火也逐漸地消了下去。翦衛國白天在家睡一個上午,然後起床吃飯去幫四姐打理服裝店,趁着沒有顧客的工夫,兩人黏糊在一起偷偷地親個嘴兒,快快樂樂地過一天。而翦鋒根本就用不着他操心,全部由四姐照看着吶,白天進幼兒園,晚上跟着四姐,娘兒倆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大睡,他倒成了多餘人了。

日子就這樣愜意地過去了一個多月,翦衛國終於從心裏走出了下崗的陰霾,喜滋滋地迎接每一天的新生活。

然而,生活中必定存在着太多的不確定因素,不一定什麼時候就能碰上天上一腳地上一頭有嘴說不清的人和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是能把平淡的生活給攪動得天翻地覆。就像翦衛國和肜小婉,這兩個生活在不同城市、受過不同教育、生活在不同環境,而且年齡相差很大的人,屬於兩條根本不可能相交的直線,如果按照正常思維,他們之間能夠認識的概率就像太陽撞地球,可能性幾乎不存在。然而,老天有時候就是愛捉弄人,在不適當的時間和不適當的地點,竟然陰差陽錯地讓他們相遇了,並且毫無緣由地還認識了。這種邂逅相識的情況通常被那些文人稱為“緣分”,而這種緣分對於翦衛國而言,也說不清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這輩子怕是連做夢都想不到,好端端的出了趟車,竟然就給自己惹上了事兒。總之,這個肜小婉的突然出現,就像一桌麻將中的攪局者,把一桌好端端的玩家給徹底攪亂了套,而她自己卻還稀里糊塗一臉無辜。

如果翦衛國一直都是晚上出車,也就碰不到這件事了,偏偏這兩天跑白班的三子病了出不了車,所以白天就停了。可翦衛國心疼啊,停在那裏的不是車,那是錢啊!所以,他就儘可能的把白天也擔起來。這一擔不要緊,可就給自己擔上事兒了。

故事的起因是肜小婉在家裏和她的父母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說是父母,事實上,小婉的親生父母早已離婚,她從小跟着姥姥長大,父母對她而言似乎不必要,尤其對這位醒了不醉醉了不醒的繼父,更是沒什麼感覺,見了面就像路人,只當對方不存在,所以也就沒有什麼稱呼,頂多哪天有事相求了就給其手機上發一條短訊,即便是面對面地坐在一起,也同樣如此。

說實話,“80后”是新一代人的代名詞,有人說這代人很自私,也有人說這代人很辛苦。其實,自私這個帽子不應該強加在這一代人的頭上,說到底,又有誰不自私呢?

肜小婉長得說不上多麼漂亮,平日裏說話很少,可骨子裏卻透着一股極其強烈的反叛情緒,臉上帶着“朋克”們比較普遍的那種對事物不屑一顧的偏執和冷漠,眼神中也時常飄出憤青們那種憂國憂民的瘋狂躁動,然而唯獨缺少的是熱情,似乎她血管里流淌着的血,都是異常冰冷的。肜小婉讀大二的時候,和一個叫邢志的男生處上了朋友,以至於愛得死去活來暈頭轉向,滿腦子裏全是邢志的影子。然而,現實對於現今的大學生而言又特別殘酷,走出校門不僅會遭遇失業的尷尬,而且學校里的這些鴛鴦們,一旦畢了業,也就各奔東西,原本的熱情即刻被時間和空間阻隔為絕緣體。所以,肜小婉吸取了眾多學哥學姐在學校時從戀愛到分手的經驗教訓,在畢業前夕逼迫邢志,要他信誓旦旦地保證,一旦自己安頓下來,就一定回來找她。

大學畢業后,肜小婉先後去了幾家公司,都是做不了多久就跳槽,晃晃悠悠一事無成地就這麼過去了一年,可邢志與她聯繫得卻越來越少,偶爾在QQ上發一條不咸不淡的短訊,之後便再也沒了下文,那個QQ頭像大多數時候都是顯示離線狀態。這讓她越來越覺得緊迫,接連發了幾條短訊,也都沒有回復,她就直接撥打了他的手機,卻被告知“您所撥叫的號碼是空號”,這一下她就慌神了,通過在網上對邢志所使用的手機進行查詢,她發現了他所在的城市,於是毫不猶豫地就辭了職,說什麼也要過去找他。但是,這個想法卻遭到她媽媽的強烈反對,兩個人之間還發生了爭吵,最終還是姥姥出面調解,把母女倆的火都給壓下,才使小婉得以成行。

讓肜小婉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腳剛剛踏到這座陌生城市的土地上,立刻就領教到了什麼叫作“江湖險惡”。不過,與日後一連串的遭遇相比,這才僅僅是她的一個開始。

說起來這事兒也就發生在眨巴眼的工夫里,如果用數字來計算的話,頂多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她隨身攜帶的行李便不翼而飛。那個時候,她隨着下火車的人潮,從車站裏出來,手裏拿着一張地圖來到公交車的站牌下,從上往下尋找自己究竟要坐哪一路車,在看公交站牌的時候,她隨手把旅行箱放在身旁,聚精會神地研究上面的站名。突然,她感覺到了異樣。當她本能地回過頭去看自己行李的時候,卻見一個人拖着她的旅行箱疾步如飛地匯入了茫茫人海中,只轉眼工夫,那個偷了她行李的小偷就不見了。

單純一個旅行箱倒不值什麼錢,可要命的是裏面裝着肜小婉的畢業證、學位證,一個筆記本電腦,還有臨走時姥姥給她的4000塊錢。這些都被她小心地裝在了箱子的底部,上面又壓上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但是這些東西現在都沒了,出門在外丟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大事,更何況她這個走出大學校門不久的女孩子。肜小婉一下子就慌了,岔了聲地高聲大喊“抓小偷”,儘管聲音很是尖利,可一旦落入潮水般涌動的人群即刻就被淹沒,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小偷跑掉。那一刻,她真的絕望了,無助地癱坐在地上昏天黑地地號哭,只引來路人無濟於事的嘖嘖嘆息。

而這個時候,翦衛國的車恰好剛剛停在距離肜小婉不到十米遠的地方。他扶起了計價器,收了乘客的車費,剛準備繼續上路。按照他原來的計劃,拉完了這個客人後,他就要回家吃晚飯了。可是就在他剛要轉動方向盤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面圍了一大堆人,那股好奇心就上來了,於是他便熄了火,走過去看個究竟。從圍觀者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中,他知道這個小姑娘中了小賊的招,便蹲下來對她說:“小姑娘,你就是在這裏哭破了天也沒用,你還是抓緊時間去派出所報案吧。”

經他這麼一說,小姑娘似乎才反應過來,立刻停止了哭聲,就像深陷汪洋時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抽抽搭搭地抓住了翦衛國的胳膊哭着說:“大叔,謝謝您,我第一次到這裏,還不知道怎麼去找警察,麻煩您幫幫我吧。”

翦衛國一下子愣住了,看那架勢如果不是旁邊有很多人圍觀的話,他能為自己的多嘴狠狠地抽自己幾個嘴巴子。可是既然小姑娘已經開了口,再加上旁邊圍觀的人七嘴八舌地勸說,他也就只能自認倒霉了,沒說的,只好拉着肜小婉來到車站的派出所。原本他想把人往警局一放,就立馬走人,因為自己那車停得不是地方,這要是再被交警給貼了罰單或被拖了車,那可就真的不合算了。可是,等他陪着小姑娘進了派出所,這才明白,但凡進了派出所的門,再想偷偷溜走,連門兒都沒有。

警察的眼睛裏帶着一種職業的警覺,那眼神就能讓人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嗖嗖的冷冽,估計在他們眼裏誰看起來都不像好人。聽完了肜小婉講述的過程,警察有板有眼地拿出紙和筆,認真地在表格中填上報案時間、報案案由、報案人等信息。翦衛國站在旁邊見警察不慌不忙的樣子,他先急了,對警察說:“警察同志,我的車還停在路邊呢,您看我是不是先走一步?我這還得出去拉活兒養家餬口吶!”

誰知,那警察卻橫眉冷目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慢條斯理地說:“光天化日之下,哪個長了天膽的小賊還敢跑到派出所門前偷你的車?”

翦衛國臉上堆着笑說:“警察同志你誤會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我還得上路去拉活兒呢,我就是學雷鋒才把這小姑娘給送到這裏來的,關鍵是我那車停得不是個地方,萬一被警察給拖了車,我這損失可就大了去了。你可不知道啊,現在的警察一個個都像土匪似的,恨不能把所有的車都給罰……”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看到那警察正在瞪他,一下就反應過來,慌忙改口說:“我不是說你們,我說的是交警,交警。”

警察板著臉揶揄他道:“行了,給我一邊待着去,少在這裏和我貧。既然你是學雷鋒做好事,這好事就應該做到底,半途而廢算是做了什麼好事?哦,敢情你們家雷鋒做好事都做一半?”

翦衛國無語了,無可奈何地坐在一邊,眼巴巴地看着牆上的掛鐘,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掛鐘上的分針每走一圈,他的心就跟着緊一圈,每天的這個時間對出租車司機而言,那可是黃金時段,一旦錯過,這一晚上基本上就等於白乾了。

終於,警察做完了筆錄,讓肜小婉在問詢筆錄上籤了字后才說道:“這樣吧,你留下一個能找到你的電話和地址,案子一旦有消息,我們能夠及時通知到你。”

肜小婉一聽又哭了:“我剛到這裏來,還沒有找到住的地方。”

警察把手裏的筆放下,用驚訝的目光看着肜小婉說:“你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我怎麼才能找到你?你說你在家待着好好的幹嗎要跑出來給自己惹這麼大的麻煩?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是怎麼想的。”警察隨後抬起頭,把目光對準了翦衛國,勉強擠出了一絲很難看的笑容說:“看來這回你學雷鋒真的要學到底了。把你的聯繫方式留下吧,到時候我們和你聯繫。”

翦衛國一聽這話連忙擺手說:“不行不行,警察同志,我和她根本就不認識,你到時候和我聯繫,我怎麼和她聯繫啊?”

可人家警察根本就不聽他這一套,那雙眼像刀子一樣狠狠地從他身上劃過,語氣極為冷漠地說:“人是你帶來的,我不留你的電話你說該留誰的?”不由分說就把筆塞到翦衛國的手裏,指着筆錄的空白處說:“你自己寫上吧,你的手機號碼。”

這個時候肜小婉才知道,這個駕駛員名叫翦衛國。

好不容易才辦理完報案手續,走出派出所的大門時,天已經黑了。翦衛國鬱悶地連喊了幾聲窩囊,急三火四地跑到停車的地方,在車窗上沒有發現警察的罰單,心裏還略微感到有些慶幸,可是他剛要動手去拉開車門的時候,卻發現罰單被夾在了擋風玻璃的雨刷下,就氣惱地踹了車軲轆一腳,轉過臉火辣辣地對肜小婉說:“看看吧,看看吧,200塊又沒了,我他媽今天算是白忙活了。真他媽倒霉催的,你說你個小姑娘不在家好好待着,到我們這裏來流竄什麼?我也是,我好端端的當他媽什麼雷鋒吶!白白地耽誤了我這麼長時間,我少拉了多少錢?那什麼,今天這個罰款你得給我交上。聽到沒有?”

肜小婉怯生生地抬起頭看着一臉怒氣的翦衛國,嘴裏囁嚅地說:“對不起大叔,給您添麻煩了。”

翦衛國聽了這個稱呼覺得好笑,說:“你一口一個大叔地叫我,我有那麼老嗎?”

肜小婉說:“對不起大叔……我又說錯了……對不起,大哥。”

翦衛國卻擺擺手道:“算了算了,不和你討論這些個了。你要去什麼地方?我把你送過去。不過咱們可說好了,路上要是看到銀行的話,你得進去替我把罰款交了!”

肜小婉咧咧嘴,委屈地說:“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畢業證還有錢都丟了,更沒有地方可去了,在這個城市,我就認識你一個人。”

翦衛國一看她又要哭,心就軟了,趕緊說:“你是我的親奶奶行不行,我最見不得女人掉眼淚了。你剛才說就認識我一個人,你知道我是誰啊?你看我像個好人是不是?”

肜小婉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很認真地搖搖頭說:“我看不太像!”

翦衛國一擼袖子,露出胳膊上強健的肌肉,故意做出一副猙獰的樣子說:“你這回猜對了,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在裏面蹲了好多年的大獄,你怕不怕?”

肜小婉一看他這副裝腔作勢的樣子,反倒破涕為笑了,說:“你這個樣子一點兒都不嚇人!”

翦衛國無可奈何地說:“唉!真讓你給我改脾氣了,沒見過你這麼賴的女孩兒!不過我想問你,你說你人生地不熟的跑到這裏來幹什麼?”他忽然看到肜小婉的眼神又黯淡下來,趕緊說:“好了好了,就算我什麼也沒說,你還沒吃飯吧?走,咱們先找個地方去吃飯,你也趁這個機會想想該去什麼地方。走吧,上車!”

翦衛國把車停在一家飯館前,然後帶着肜小婉走進去,找了張空閑的桌子坐下,對服務員說:“給她來一碗餛飩和兩個包子,給我來一盤油炸花生米和一紮啤酒。”

服務員很快就把啤酒端過來,翦衛國端起酒杯剛要喝,忽然發現肜小婉眼神異樣地盯着自己,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卻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肜小婉怯懦地說:“酒後不準開車,這是法律規定的。”

翦衛國有些懊惱地抬起頭:“我真——我說,你怎麼這麼多事兒啊?你留着這些精力還是想想自己一會兒要去什麼地方吧!對了,你剛才對警察說你叫什麼名字?”

“肜小婉。”

“肜小婉?是容易的容?”

“不是,月字邊加三撇。”

“月字邊?”翦衛國用指頭蘸了點啤酒,在桌子上寫了幾筆,驚奇地問,“還有這麼個字?中國的百家姓里有這個姓嗎?”

“和你那個姓一樣,百家姓里好像都沒有。”

“你知道我姓什麼?”

“你姓翦!”

“你怎麼知道我姓翦?”

“你剛才在派出所的簽字,明明白白地寫着呢,是翦伯贊的翦!”

“呀!你也知道翦伯贊?”翦衛國一聽這個小姑娘竟然知道翦伯贊,立刻心花怒放,“真看不出,你這麼年輕竟然知道翦伯贊!你告訴我,你是從哪裏知道翦伯贊的?”

肜小婉說:“在大學裏。只要讀過中國通史的人,應該都知道翦伯贊呀!”

翦衛國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咂咂嘴說:“呀,你年紀輕輕的就是大學生呀?我說怎麼這麼有水平嘛!”轉過身對服務員說:“再給我來一個干炸裏脊!”

吃完飯,肜小婉可憐兮兮地跟在翦衛國身後走出飯店。翦衛國嘴裏叼着煙,佝僂着背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彷彿是在對空氣說話一樣:“我說,你飯也吃飽了,到底想好了要去什麼地方沒有?”

肜小婉低着頭不答話。翦衛國有些急了:“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我還得去拉活呢,大姐,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肜小婉被他這一通搶白給激得眼淚唰地就流了出來,低下頭悲凄地說道:“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身上也沒有錢,你要是不幫我想想辦法的話,我只能流落街頭了。”

翦衛國嘆了口氣說:“我今天算是服了你了!要不然我還是把你拉回火車站得了。”

肜小婉連忙說:“大哥,別。我是到這裏來找人的。”

“找人?”翦衛國說,“那你趕緊去找哇,你說我和你不認不識的,你跟着我算怎麼回事?我又不是你要找的人!這樣吧,告訴我你要找的那人住在哪裏,我免費拉你過去成不成?”

“地址都裝在電腦里,被小偷給偷走了。”

“手機號碼你總該有吧?”

“手機也讓我放在行李箱了!”

翦衛國絕望地仰起頭,一拳砸在了自己腿上,兇巴巴地對着她吼道:“你說你還能幹點兒什麼?你閑着沒事把手機裝在行李箱幹嗎?是腦子進水了還是被門給擠了?”

“……”

翦衛國還在繼續說:“見過不長腦子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不長腦子的人。你這不是瞎耽誤我工夫嗎?再說,你就是跟着我也沒用,我總不能把你要找的那個人給你變出來吧?你就不怕我是人販子把你給拐賣了?你這不是給我添亂嗎?”他嘆了一口氣,摸着腦袋想了好長一會兒,才抬起頭說:“唉!看在你知道我家祖宗是翦伯贊的分兒上,我也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你流落街頭。這樣吧,我那裏倒是有間房子,如果你不怕我半夜騷擾你的話,你就先住下。”

肜小婉絕望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絲喜悅,沒心沒肺地說:“你肯定不會!我不怕你!”

翦衛國眯着眼看她,奇怪地問:“你為什麼不怕?”

肜小婉看着他說:“別看你外表兇巴巴的,實際上你不是那樣的人。”

翦衛國也被她逗笑了,摸着腦袋說:“別給我戴那麼高的帽子,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可是從大獄裏放出來的。”

肜小婉卻很認真地說:“大獄裏也不見得都是壞人啊!”

翦衛國兩隻小眼眯到了一起,驚嘆地說:“這話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哦,按照你的意思,大獄裏關的不是壞人難道還是好人?聽上去新鮮。”

肜小婉用力地點點頭說:“當然!小說《紅岩》中那些被關在大獄裏的哪個不是好人?還有,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中就有這一點,當人最起碼的生存需要得不到保證的時候,就有可能衍生犯罪。所以我說在大獄裏的並不都是壞人,有很多人是因為生活所迫,沒有辦法才走向犯罪!”

翦衛國傻了,疑惑地看着肜小婉說:“你到底是幹什麼的?這理論還一套一套的。你說的那個叫馬什麼東西的我不認識,我只知道如果我一天不出去拉活兒就沒飯吃!”他把手裏抽剩下的煙蒂用兩個指頭彈出了很遠,“走吧,大學問家!不過,我可有言在先,今晚住一宿,明天你必須得出去另外找地方住。”

翦衛國開車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外,停下車后對肜小婉說:“肜……小婉,這是誰給你起了這麼個破名字,這麼繞口。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先進去打聲招呼。”然後就匆忙地走了進去。

翦衛國輕輕地推開四姐家門的時候,四姐還沒睡,正摟着翦鋒講故事呢,見翦衛國進來,她驚訝地問:“喲,這是怎麼了?這麼早就收車了?”

翦衛國一把就抓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說:“你先把翦鋒放下,我給你說個事兒。”

四姐掙脫開他的手說:“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我明天一大早還得去進貨呢。”

翦衛國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我剛才出車的時候,一不小心……”

四姐一聽這話大吃一驚,脫口就說:“你撞人了?”

翦衛國連忙擺手說:“沒有沒有,是撿了一個人。”

“撿了一個人?在哪裏?”

“在門外呢。”

四姐一邊穿衣服跟着翦衛國往外走,嘴裏一邊不停地數落道:“你是不是撿回個殘疾兒呀,人家父母嫌了就給扔了。你呀,真是多事,你已經有個翦鋒了,再去拾那個幹什麼,我看你呀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了。”

兩個人走出院門,四姐一眼就看到站在車前的肜小婉,她停下腳步,乜斜着眼看着翦衛國,陰陽怪氣地道:“翦衛國。”

翦衛國哆里哆嗦地趕忙跑過來:“四姐,到!”

“這就是你撿回來的人?”

“嗯吶!”翦衛國故意做出一種滑頭滑腦的樣子,轉回頭對肜小婉說,“肜小婉,快過來拜見四姐。”

肜小婉走到四姐跟前,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四姐。

翦衛國剛想趁這個機會上車,四姐幾步就追過來,狠狠地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疼得翦衛國直咧嘴。四姐小聲地質問道:“翦衛國,你給我說清楚,這個姑娘是哪來的?別告訴我是你什麼姨家姑家的孩子!”

翦衛國捂着被擰疼了的大腿,齜牙咧嘴地說:“這事兒一句半句的我還真說不清楚。這樣,你先問問她是什麼來歷,我還得出車呢。”

“我看你過上兩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該怎麼嘚瑟了,什麼人也敢給我往家裏帶。我問你,她萬一要是個通緝犯怎麼辦?”

“不會吧,四姐,”翦衛國瞪大了那雙小眼看着四姐說,“別搞得那麼誇張,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連翦伯贊是誰她都知道。這事兒就交給你了,我還得把今晚的租子給拉出來呢,我走了四姐,拜託!”說完,就發動起車一溜煙兒地跑了。

四姐站在後面看着出租車尾部亮起的紅色夜行燈,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冷漠地對肜小婉說:“走吧,別在這愣着了!”

進了屋,四姐點上一支煙,盤着腿坐在床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肜小婉,慢吞吞地吐出了一口煙霧,問道:“你自己說說吧,怎麼個情況?是和父母慪氣自己從家裏偷偷跑出來的吧?”

肜小婉低着頭,可憐兮兮地說:“姐……”

四姐打斷了她:“別叫我姐,看你這個歲數,估摸着我比你媽也小不了幾歲。你給我說實話,如果是在家裏和你媽慪氣離家出走的話,我明兒就把你送回家去。”

肜小婉搖搖頭,用眼睛的餘光看着四姐,把自己如何到這裏,又如何在車站被小偷偷走了行李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四姐聽完她的話,沉吟了片刻說:“你們這些孩子,幹什麼事兒就沒個靠譜的時候,你自己說說,你一個姑娘家的也不動腦子想想,這萬一要是碰上個歹人,你說你可怎麼辦啊,幸虧碰到翦衛國這麼個傻貨把你給領回來了。行了,什麼也別說了,坐了一天的火車,又折騰了這麼一頓,也該累了。洗洗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肜小婉卻站着沒動,囁嚅地說:“我該怎麼稱呼您?”

四姐大大咧咧地說:“隨便,你願意叫什麼就叫什麼吧。要不幹脆和別人一樣,就叫四姐吧,反正都這麼叫,我也習慣了。”她忽然發現肜小婉看着她發愣,就說道:“我又不是電視機,不用老這麼盯着看。”

肜小婉看着她,猶豫地說:“四……姐,我覺得您長得很像一個人。”

四姐嘲弄地看了看肜小婉說:“你可千萬別說我長得像哪個大明星,罵人沒有你這麼不吐核的!”

肜小婉怯生生地說:“你很像我二姨家的表哥,非常像!”

“得得得,我誰也不像,就像我自己。”

“我說的是真的。”

“睡覺吧,明天還要忙活一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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